“帶她走?”過了好一會兒,宋楚琪就像是突然聽了笑話一樣不可遏制的大笑出聲,他神情諷刺的看着面前面容冷庫的嶽青陽,“你以爲你是誰?你又憑什麼帶她走?”
“留着她在這裡對你有用嗎?”嶽青陽也不動怒,只就仍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道:“端木岐的意思很明確吧?只要宋楚兮還在宋家一天,你就永遠沒有這個機會,留着她,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端木岐那邊都公然上門提親了,那意思當然是十分明確。
他要娶的人是宋楚兮,而不是她宋楚琪。
並且端木岐又和宋楚兮之間早就相識,那中間不管是交情還是感情——
宋楚琪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是比不了的。
“端木氏的意圖你應該十分明顯,爲了保證南唐之前的大權不至於旁落,兩大世家聯姻,勢在必行。端木岐也很清楚這一點,他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娶你們宋家的女兒爲妻的,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有有四小姐在這裡的一天,就沒你大小姐什麼事,可如果你讓我我把她帶走了,那就大不一樣了。”嶽青陽說道,他的語氣冷淡,但是說出來的話,似乎每一個字都重過千金,“這場聯姻勢在必行,如果沒有了楚兒在前面擋你的路,這個機會自然就是你的,不是嗎?”
嶽青陽說的話,的確是有夠叫人心動的。
宋楚琪是奉命而來,目的就要佔據了宋家嫡女的身份,然後用這個做跳板來限制兩大世家聯手。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現在兩大世家聯姻的迫切性,雖然說端木岐目前喜歡的人是宋楚兮,可是她見過那個男人,就算宋楚兮和他之間沒有可能了——
他不該是那樣感情用事的人,就算退而求其次,也絕對不會放棄兩大世家聯手的機會的。
到時候,她就勢必可以順利坐上端木氏家主夫人的寶座了。
是的,宋家最後是誰的,跟她沒有關係,但如果能用宋家作爲誠意,爲自己博得了前程,那纔是她後半生的保障。
何況——
端木岐人品樣貌樣樣出衆,她對那男人,也不是沒有存過非分之想的,尤其是——
她現在的身份是宋家的大小姐,是曾經和端木岐之前有過婚約的宋家大小姐,這門婚事本來就應該是她的,那個出色的男人,那個耀眼至極的男人,本來就該是她的。
是的!就是這樣!
以前是宋楚兮不要臉,鳩佔鵲巢了,現在既然她回來了,就理所應當的拿回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誠然這個時候這個女人已經利慾薰心,同時被美色所迷,她也早就忘記了自己本身就是個替代品,根本就不配以宋家大小姐的身份自居。
宋楚琪的神色瞬間就變了幾變,從不確定到了後面一點一點慢慢的堅定,以至於最後,燃燒成了瘋狂。
嶽青陽看在眼裡,心裡不過冷笑,面上卻還是什麼表情也不外露的,完全看不出跡象。
宋楚琪這個時候情緒高漲,滿心的鬥志昂揚。
只是她要覬覦一個男人,這本身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她不想當面做的太過過明顯了,於是,她幾乎是費了所有的力氣壓抑着,不叫自己的神情表新出急切來,忽而冷笑着再度看向了嶽青陽道:“如果就像是你說的,宋楚兮她就只是妨礙我平步青雲的擋路石我將她啓開的方法也不只是這一種吧。讓你把她弄走了,我就能永絕後患了?不盡然吧?萬一將來有朝一日她又回來了呢?而且——你不覺得眼下還有更加立竿見影的方法嗎?”
殺了她!
只要宋楚兮一死,她也同樣沒有了威脅力。
而端木岐那裡,沒有選擇之下,還是隻能找上她的。
嶽青陽聽了這話,不過諷刺一笑,“你是真的不夠聰明還是故意裝的愚蠢?再或者——你是覺得我很蠢?”
他的神情和語氣都一樣的譏誚,並且毫不掩飾的,冷冷的看着宋楚琪。
宋楚琪的面色微微一變,嶽青陽卻是對這個女人這樣的嘴臉厭惡至極,一眼也都懶得多看。
他舉步走到一旁,站在大門口,看着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夜色道:“如果可以直接就殺了她,你又爲什麼要一直留着她道了今天?”
宋楚琪被他這一問,臉色又再是驟然一變,那神色之間居然是煩躁異常的。
嶽青陽再就懶得回頭面對她,只看着外面的夜色道:“殺了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否則明知道她留在宋家就時時刻刻都是你的威脅,你又爲什麼會一直隱忍不發的留着她?而且非要讓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且不說你一旦讓楚兒在你的手底下有任何的閃失,宮裡的宋太后就一定要懷疑,並且你也極有可能馬上就失去她的歡心和支持,只就說南塘這裡——你殺了她?端木岐會和他善罷甘休嗎?”
是了,就衝當時端木岐送來的求親的帖子,那就是個警告的意思,告訴她,一定不能動那宋楚兮,否則一旦宋楚兮會有個什麼不測——
那男人可是翻臉無情的。
她來之前殷紹就交代過,讓她不管做什麼事,暫時都只需要限制住宋楚兮,不要走極端,否則一旦先一步將端木岐給激怒了,那絕對是得不償失。
如果不是因爲這樣,就衝那丫頭那樣的不知好歹,她是真的恨不能將她撕碎了喂狗的,豈容她還安安穩穩的活到了今天?
“以前姑且也就不說了,只就目前來說,如果你還對端木氏的家主夫人有興趣,你能這麼做嗎?”嶽青陽繼續說道,說着也不等她回答,就又篤定的自顧搖頭道:“你不會這麼做,你也不能這麼做,做了,你纔是自毀前程。”
激怒了端木岐,這條路她就沒辦法走了。
宋楚琪的心中飛快的權衡利弊,這時候,嶽青陽已經迴轉身來,冷冷的看着她道:“還沒想好要怎麼做嗎?你要知道,我這可是在成全你。”
由嶽青陽帶走了宋楚兮,這名聲可不好聽!
宋楚琪的心裡飛快的計較,如果真的這麼做了,回頭她再大力的一宣揚——
宋楚兮這麼一個跟着男人私逃了的女子——
就算端木岐不捨得也要捨得了,畢竟這綠帽子可不是那麼好戴的。
相較於將宋楚兮弄死了泄憤,的確,這纔是個更加可靠的辦法。
宋楚琪的心裡定了主意,只他對這個初次交鋒的嶽青陽並不能放心。
她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嶽青陽面前,看着他,忽而冷笑,“我知道你這不是爲了幫我,所以呢?你是因爲喜歡那個丫頭?喜歡她到不惜橫刀奪愛,徹底叛出端木家的地步嗎?”
“我的事,需要對你交代嗎?”嶽青陽反問,是半分面子也不給她的。
宋楚琪這會兒反而已經冷靜了下來。
不管嶽青陽圖謀的是什麼,總之這個計劃對她來說是絕對有利的,一旦事成,她就可以擺脫爲人棋子的命運了,橫豎她又不是真的是宋家的人,奉上一個宋家,就能換一個人中龍鳳的好夫婿,並且還有一世的富貴榮華,她何樂不爲?
宋楚琪抿抿脣,開始認真的反思這個計劃的可行性,擰眉道:“你跟那個丫頭交往也不是一兩次了,她那個脾氣,你不會不知道,現在你說要帶她走,她就真的會乖乖跟她走嗎?就算我願意配合你,她現在在我的手裡,我可以用些手段讓你強行帶了她走,可那丫頭的那個性子,你把她帶走了,回頭她再找回來——”
宋楚琪說着,就又兀自搖頭一笑,“那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宋楚兮那個脾氣,的確是個人就很難左右,宋楚琪這不算杞人憂天。
“自然不能動強了。”嶽青陽道,明顯就是有備而來,“我只需要你配合我一下,找個合適的機會讓我能夠見到她,我會負責說服她,讓她心甘情願的跟我走的,而且——我也可以保證,她一旦走了,就絕對不會再回來了。”
他這說話的語氣,信誓旦旦,居然是叫人想要懷疑都難。
宋楚琪滿面憂慮的看着他,“你真有把握——”
宋楚兮那丫頭,可是個油鹽不進的。
“是!”嶽青陽道。
這個時候,宋楚琪已經被她即將到手的大好前程給衝昏了頭腦,躍躍欲試。
她咬咬牙,心裡又再飛快的計較了一遍,然後就果斷點頭,“好!這筆交易,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我答應你,會在你認爲是合適的時間安排你見到她,但是麼——”
“我既然來找你,就自然是有萬全的把握,這一點,你不需要擔心!”嶽青陽道,打斷她的話。
其實他對宋楚兮那邊的反應並不敢提前的估計打算,只是現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迫在眉睫,勢在必行了。
無論如何,他必須試一次,盡力把她從這個漩渦裡帶出去,甚至於——
不管成敗與否,至少——
他已經再也無法做到一直無動於衷的看着了。
至於這樣做了之後於他自己會是怎樣的後果——
那,已經不重要了。
嶽青陽在心裡緩緩地嘆了口氣,既然協議達成,他居然是再就一句話也懶得和宋楚琪說,甚至於是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直接就轉身往外走。
宋楚琪被他的這個舉動激怒,但是一時間又不想和他鬧的太僵,猶豫之下,就狠狠的磨了兩下後槽牙。
這樣很好!嶽青陽帶着宋楚兮一走,這兩個人絕對就要變成兩條喪家之犬,並且又正好可以爲她鋪路。
也不知道那丫頭到底的哪裡好了,這嶽青陽似乎是爲了她直接就昏了頭了,這種明顯就是虧本的買賣都肯做?
現在——
她還得再好好的想一想要怎麼樣的永絕後患。
宋楚琪眼底的目光不由的轉爲深沉,聚精會神的慢慢忖度了起來,外面她新近培養出來的心腹丫頭已經在院子外面徘徊已久,本來因爲宋亞儒回來的匆忙而覺得有些異常,想要和她交代一聲,但是遠遠地瞧見她滿是算計的陰冷又個冰涼的眼神,唯恐要惹禍上身,就乾脆的閉了嘴,假裝不知道的遠遠的躲開了。
嶽青陽來貨宋家的事,宋楚琪隨後就叫人封鎖了消息。
她自認爲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實際上,也不過是知情人都懶得和她一般計較罷了。
端木家。
端木棠一直等着消息,就盼着晚上宋家那邊的消息過來,等着宋楚兮來和端木岐攤牌,可是左等右等,等到大半夜,兩邊卻都還是風平浪靜的。
“少爺,很晚了,您不睡嗎?”李富寶扒在門口觀察了好半天,終於忍不住的大着膽子開口。
“嶽青陽——”都到了這會兒了還一點動靜也沒有,端木棠就知道這事情恐怕是沒有像他計劃中的那樣順利,想了想就道:“李富寶,你去看看嶽青陽這會兒在幹什麼。”
他和嶽青陽之間,可謂八竿子打不着的。
李富寶滿心的狐疑,眨巴了亮瞎眼。
“去啊!”端木棠踹過去一腳。
李富寶跟着他這麼多年,對他的脾氣也早就摸的門清,趕緊一溜煙的就躥了。
他這一躥,跑得很快,衝進院子裡就又朝大門口的方向衝去,因爲跑的太急,差一點就和從外面進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李富寶心中大呼不妙,趕緊剎住身子往旁邊一撲,一把抱住了門柱。
這邊嶽青陽已經舉步跨進門來。
彼時端木棠正站在敞開的窗戶前面,見到他來,雖然意外,面上卻無任何的特殊情緒,只就脣角勾起一個笑,大大咧咧道:“喲,稀客啊!”
嶽青陽似乎也沒準備進他那屋子,直接就在院子當中止步。
端木棠飄過去一眼,李富寶馬上就轉身避了出去。
嶽青陽長身而立,站在院子裡,直接就開口道:“答應我一個條件吧!”
他會是這麼個開場白,端木棠一時始料未及,眉頭不由得微微皺了下,“什麼?進門就開條件,你沒搞錯吧?”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也知道你在怕什麼,其實你大可以不必這麼上躥下跳的,你想要達成的目的,我可以成全你。”嶽青陽道,他的神色凝重,表情認真。
所有人都道這端木棠是個紈絝,有史以來,嶽青陽大概是第一個這樣一本正經與他對談交涉的人。
隔着半個院子和一扇敞開的窗子,他定定的看着窗內的端木棠,“你們要做的事情,說實話,我一點也不願意摻和,只奈何身在局中,我早就無路可退了。你擔心的無非是你兄長將來會被人亂了心智,把他這麼多年經營起來的一切毀於一旦,我——”
“你錯了!”端木棠聞言,終於開了口。
出乎意料,他這開口的語氣居然也是分外的認真,一本正經的看着嶽青陽道:“我不是怕他被人干擾了心志,大業難成,那些事,就算他不想做了,不是還有我嗎?”
這些年,他也被以端木氏之子的名義養在端木家,文不成武不就,其實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在所有人的看來,只怕都是天大的笑話。
可是——
此刻他這臉上雖然還是帶着幾分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是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有這一種叫人不能忽視的信心和力度。
端木棠說着,隨意的直接往窗臺上一趴,然後紅脣微揚,又再一字一頓的說道:“是我怕他被人干擾了心智,最後再要了命。”
他明明沒什麼正經,但是這話落在嶽青陽的耳朵裡,卻讓他心中跟着劇烈的震顫了一下。
“其他的那些東西,都是虛的,曾經我也覺得,這世上,沒什麼比讓我哥開心滿意更重要的,這些年了,我也一直他運籌帷幄,掌握大局,操縱着無數人,又能將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這樣高高在上無所不能,他是該心滿意足了,可是麼——”端木棠道,他脣邊掛着的笑容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了自嘲,隨手扯了窗外的一條枯枝甩了甩,然後,他再度擡頭對上嶽青陽的視線,“現在我才覺得,還是先保命要緊!”
功名利祿,那些運籌帷幄操縱一切的手段和優越感,他曾經以爲端木岐擁有這些就夠了,可是現在這個局面,自從開始看到他爲了宋楚兮的事情開始猶豫之後,端木棠突然就開始恐慌了起來。
他看着嶽青陽,然後就笑的越發自嘲了起來,“雖然從一開始,取代你的身份地位,不是我哥的本意,但是說到底,在這這件事上,也的確是我們兄弟虧欠了你的,這一點我也不否認。前面的那件事,你也別怪到我哥的身上去,他沒那麼喪心病狂,那事兒——是我做的!”
他承認的十分痛快,甚至於那神情語氣,還透着不甚在意的輕狂味道,只衝着嶽青陽一五一十道:“我本來也沒準備真的傷了誰,說白了,我就是想把事情腦大了,然後逼你出來講出真相來。我哥是沒出息啊,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既不想着和那丫頭更進一步,又死抓着不放手,這個僵局,總歸是要打破的,並且對我而言,越早越好。”
端木棠說着,就又有恃無恐的一挑眉。
嶽青陽瞭然,“你想要逼我去宋家說出真相,讓楚兒出面和他反目?”
既然端木岐自家在這件事上裹足不前,那麼就只能從宋楚兮這邊出手了,橫豎是不該再糾纏不清的了,越是拖下去,將來決裂時候的場面纔會越可怕。
端木棠並不否認,脣角夠了一下,“可是到底你還是叫我失望了,我等了你大半年了,本來還以爲你今天去宋家就能成事的。”
他說着,就挑着眼角又上下打量了嶽青陽一眼。
“這麼一點小事,就值得你這樣的大費周章嗎?”嶽青陽突然就有點哭笑不得。
“沒辦法啊!”端木棠悵惘的仰天長出一口氣,“我本來是想自己跑過去說的,可是我怕我哥一掌劈了我,而且——你是局外人,你大可以去堅持做你有情有義的正人君子,再怎麼大義凜然都沒什麼,可是我總不能厚着臉皮去拆自家人的臺吧?你難道還要我親自跑去那個丫頭跟前,跟他把我哥所有的底牌都抖給她?我犯得着找到她的跟前去自抽耳光嗎?”
端木棠這話說的雖然不怎麼正經,但是字字句句卻又都在理的。
嶽青陽從來就對這兩個兄弟不喜歡,尤其是端木棠的紈絝相,但這卻是頭一次,他開始心平氣和的正式這個人的存在。
當年身份被對調的時候,他還很小,他理解不了他祖母所謂的忠誠,也痛恨端木岐兄弟兩個瞞天過海,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陰險,可是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
端木岐和端木棠與他又有什麼區別呢?
身份被對調的時候,他們兄弟的兩個也都只是襁褓裡面不諳世事的嬰孩兒,而等到他們漸漸的長大了,懂事了,這個局面就已經存在了。
這條路,不是他們其中任何一人主動選擇的,只是等他們懂得的時候——
木已成舟,誰都不能半路下河了。
“算了。”最後,嶽青陽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就算是不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我和你說這麼多又有什麼用,你想做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幫你達成心願,不過同樣的,我要你許諾我一句話。”
“咦?”端木棠是沒想到他會主動送上門來,不由訝異的倒抽一口涼氣。
“你不方便直接去和楚兒說的話,我會想辦法告訴她,你不過就是不想讓她和端木岐之間再走的更近了,我成全你!”嶽青陽道,每一個字都說的斬釘截鐵。
“你居然這麼好說話啊——”端木棠卻有些哭笑不得。
早知道這人這麼好說話,他之前直接找他就是,何必繞這個彎子呢?
他勾脣笑了笑,然後就衝嶽青陽努努嘴,“說說看吧,讓我聽聽你這開出來的是怎麼樣難辦的條件。”
嶽青陽對他們兄弟兩個可沒好感,絕對不會無償的幫他的。
嶽青陽倒是痛快,直接就深吸一口氣道:“是我祖母!”
端木棠不解的皺眉,心裡卻是瞬間就起了一線防備。
然後嶽青陽就繼續說道:“她已然走火入魔,如果將來有一天——”
嶽青陽說着,忽而就閉了下眼,把自己眼底真實的情緒遮掩住了,然後才道:“你們留她一命吧。”
老夫人所做的種種,明顯已經不是以她的舊主端木岐兄弟兩個馬首是瞻了。
嶽青陽很清楚,端木岐會留着她到現在已經十分的不易,她如果還是一意孤行,真是保不準什麼時候就要殞命當場了。
端木棠皺了眉頭,“我一直以爲你要是要怪她的——”
“可她畢竟是我祖母!”嶽青陽卻明顯不想再提這個話題。
端木棠抿抿脣,看着他臉上明明是深惡痛絕的表情,玩心思起了,就惡劣的笑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他會這麼說,嶽青陽似乎也不奇怪,他徑自轉身就走。
端木棠哪裡想到他說翻臉就翻臉,趕緊大聲道:“哎——”
話音未落,卻是嶽青陽語氣冰涼的苦笑了一聲道:“隨便你答不答應,橫豎我做的事情總歸是要做的。”
他要拉宋楚兮出這泥潭的初衷,本來就不是爲了老夫人,今天他會過來開條件,只是因爲他作爲孫兒,給自己的祖母所盡的最後的一點心力而已。
這一夜之後,整個大鄆城裡還是風平浪靜,安安穩穩的又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轉眼就到了十月中,這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了,只是因爲第一場雪還沒有降下來,夜裡的風颳起來就越發讓人覺得可以直接凍透了到骨頭裡。
宋楚兮的秋水榭依然與外界隔絕,這天入夜,她閒來無聊也睡不着,就乾脆窩在窗子下面的美人榻上聽風。
夜裡的風總是刮的尤爲迅猛,事兒撲打着窗紙,嘩啦啦的響,有了這些聲響,纔給這偌大的屋子添了幾分生氣。
宋楚琪這也是夠絕的,也好在是被關着的她,換個人,真要被她逼瘋了。
這樣一想,宋楚兮就忍不住彎脣笑了笑,一個笑容纔剛綻放在了脣邊,外面隱約的風聲裡,突然聽到有人驚慌失措的大嚷道:“走水了!快來人!”
走水了?
怎麼會!
宋楚兮一下子翻身坐起,外面的吵嚷聲卻是越發的大了,她剛要推開窗子查看,房門卻被人從外面撞開了,一個人影撲了進來。
宋楚兮伸手就要去摸枕頭底下的匕首,那人卻直接撲到她的睡榻前,單膝跪下去,一把握住了她的一隻手。
“你——”宋楚兮立刻就認出了他來,卻是一時困惑。
“楚兒,你跟我走!”嶽青陽道,黑暗中,宋楚兮看不到他臉上具體的表情,可是這樣的黑暗中,她卻近乎能夠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那種灼熱的溫度。
宋楚兮坐在榻上,一時沉默。
外面的吵嚷聲越發的喧囂,明明聽得見,但這屋子裡,又彷彿什麼也聽不見。
嶽青陽單膝跪在她面前,用力用力的握着她的一隻手。
許是因爲太過急切了的緣故,他灼熱的掌心裡已經一片潮溼。
宋楚兮一直沉默不語。
嶽青陽就有些急了,他還是那樣專注又懇切的看着她道:“至少你應該相信,我是不會害你的!”
嶽青陽是不會害她的,因爲他沒有理由。
可是宋楚兮只是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執意這樣做。
“楚兒——”嶽青陽又喚了她一聲,那語氣越發的急切,聽起來甚至是帶了一絲的乞求的,“你跟我走吧,你明知道這裡的處境與你無益處,留在這裡,你步履維艱,何必呢。”
宋楚兮終究不過一個女子,他一直覺得,在她的身上不該有那種填不平的野心的。
雖然嶽青陽也不願意承認,可他卻又不得不承認——
她會一直堅守此處,裡面是有爲了端木岐的因素在裡面的。
畢竟他們曾經朝夕相對的相處了整整四年,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一對兒珠聯璧合的璧人。
人非草木,何況在那幾年裡,端木岐對她又確實可以說是極度的寵愛縱容,宋楚兮這樣一個被家族排擠放棄了的女孩兒,如果說她會對那人無動於衷——
最起碼,從嶽青陽的角度來看,他是不信的。
可是——
越是這樣,他越是不能看她越陷越深,最後落在這個泥沼裡再也爬不上來了。
嶽青陽的心情忐忑,也有一種宋楚兮其實是看不透的掙扎。
她一直沉默了許久,最後並沒有言辭激烈甩開他的手,或是斥責他這樣一廂情願的決定,她開了口,態度和語氣居然都是一種出乎意料的平靜。
“爲什麼這樣做?”她問,“你我之間無冤無仇,我相信你不會害我,可是你我之間也同樣的非親非故,你要幫我?一旦這樣做了,於你——有什麼益處?”
這麼久了,她已經習慣了用理智和利益來思索和衡量問題。
她說這樣的話,本就是極傷人的,但嶽青陽聽來,卻也不過心中微微苦澀了一瞬。
那個時候,他突然更加確定,他對這女子的感情其實也並不是那樣的深刻,最起碼沒有銘心刻骨到會因爲她的一句話就痛心難過的地步。
誠然,他也是喜歡她的。如果他原來的身份還在,如果他還是端木家的家主,門當戶對,又互不反感,其實他是願意呵護她,帶着她一起過最平安安定的日子的。
不需要愛的有多深,有時候舉案齊眉,也可以是平安喜樂,歡歡喜喜的一生呵!
可是陰錯陽差,終究是不能了的。
“楚兒,走吧,只要你相信我對你始終並無惡意就夠了。”深吸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嶽青陽再次用力的抓着她的手指道:“離開這裡,走出這裡去,然後——你就再也不要回來了。”
有些話,及時馬上就要衝口而出了,可他還是不能說。
就算他對老夫人和端木岐的所作所爲再如何的反對,又再如何的不齒,可老夫人畢竟是他的親祖母。她雖然爲了她所謂的大局,一手操縱,讓他的人生變得荊棘滿地,可是這二十多年來,老夫人疼他,這也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哪怕是他心裡再如何的排斥那些人,也終究是無法親口揭露這些真相的,現在折中的辦法——
就是帶了宋楚兮走!
讓她離開這裡,讓她離開這個是非之所,讓她離開他們的掌控之外,讓她——
逃出生天。
“楚兒——”因爲宋楚兮一直不肯表態,嶽青陽就焦急的又喚了她一聲。
嶽青陽這個人,怎麼說呢,雖然他的身上有很多宋楚兮看不透的地方,可是對他本身,宋楚兮卻是不排斥的。
何況,一個人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有時候你從他的表情語氣中或許分辨不出什麼,可越是這樣濃黑的夜色中,越是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反而容易從內心深處感覺到。
宋楚兮站起來。
嶽青陽倉促間擡頭,一時微愣。
然後,她輕輕的將自己的手自他的掌中抽離。
嶽青陽的心頭一緊,一時間連呼吸都屏住了。
宋楚兮轉身,往裡面臥房的方向走去。
嶽青陽的目光於黑暗中追隨着她,她的決定幾乎要讓他瞬間絕望了,但卻只在他失神的那個瞬間,宋楚兮取了件披風,又從臥房裡轉身走了出來。
她的手,隔着袖子輕輕的握了下他的手指。
那一瞬間,因爲太過意外和震驚,嶽青陽反而一時失神,半天沒反應過來。
“走吧!”宋楚兮的聲音很輕的響起,但是那聲音裡面卻帶了一種堅定的力量,昭示了一種不容輕易變更的決心。
她說要走,那便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迴避。
嶽青陽的心頭巨震,這一刻,他突然又有點拿不準這少女的心思了。
他一直以爲她是願意相信端木岐的,不,或者現在她雖然已經開始懷疑了,可是有前面那麼多年的感情在,她也會捨不得。
可是——
嶽青陽這時候卻是顧不了許多的,他飛快的收攝心神,反手抓住宋楚兮的手,轉身推開門飛快的走了出去。
外面走水的院落剛好好秋水榭離的最遠,兩個人奔出門去。
宋家的人是被宋楚琪可以調開了的,可是這個院子周遭一直都留有端木岐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要留給宋楚兮的保命符。
起先嶽青陽進來的時候,幾個人都認識他,也不走到他的意圖居然是要拐了宋楚兮出走,所以就靜觀其變,並沒有阻止他。
可是此刻他居然突發奇想的拽了宋楚兮要私逃?
那幾個人就再不可能視而不見了。
十名黑衣人從兩個方向飛身掠過,沉聲喝道:“青陽公主,你做——”
他的話音未落,嶽青陽已經廣袖一揮。
他袖子裡一片輕煙揮灑而出,跑在前面的兩個黑衣人立刻應聲倒地,而後面過來的兩人因爲距離的稍遠,雖然也中了招了,但是因爲將那迷藥吸入鼻息間的少,一時就只是身子晃了晃,眼前的景物也模糊了,倒是沒有馬上倒地不起。
嶽青陽是有備而來,宋楚兮一點也不奇怪,想來他帶着的這些迷藥的效力必定很強。
“放開宋四小姐!”一個黑衣人掙扎着甩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同時撐着最後的理智,拔刀就衝殺上來。
嶽青陽抽出腰間佩劍迎上去。
雖然他自幼就跟在司徒寧遠身邊學習醫術,但簡單強身健體的功夫也學了一點。
那黑衣人中了迷藥,體力和身法上的靈活度都大打折扣,嶽青陽衝上去與他纏鬥。
旁邊一人也拔劍出鞘就要過去,相助自己的同伴,宋楚兮站在門邊,目光冷然一動,忽而擡手手臂,扣動了手腕上的袖箭機關。
那人中了迷藥,身法欠這靈活,直接就被射中了心口,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嘶吼,直接就重重的栽倒在地。
嶽青陽這邊也一劍劃破另一個黑衣人的喉嚨。
宋楚兮奔過去,將那黑衣人心口插着的肩頭取下來,順手塞進腰際的荷包裡。
她一直面不改色,甚至每一個動作表情都乾脆果決。
嶽青陽雖然知道她膽子大,並且和一般的女子不同,卻也沒想到她居然殺人不眨眼,一時間只神色複雜的看了她一眼。
不過眼下時間緊迫,他容不得計較的許多,飛快的收劍入鞘,復又拉了她的手腕,奪路而去。
今天這一場私逃計劃裡,有宋楚琪做他的內應,爲他大開方便之門,自然一切便利。
花園裡的守衛也全數被調派過去救火了,彼時那火勢蔓延,整整那一片的院子上空都火光沖天,根本就沒人還有閒暇注意別的。
嶽青陽帶着宋楚兮,順利的從後門出了府,穿過那條陰暗的巷子,外面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下已經準備兩匹馬。
嶽青陽拉了她過去,又回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楚兮明白他的意思,就微微一笑,“沒問題。”
嶽青陽又從腰際摸出兩粒藥丸遞給她,“吞了這兩粒藥丸,鎮痛的。”
他是大夫,對於宋楚兮的身體狀況,他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宋楚兮也不廢話,直接接過那兩粒藥丸仰頭嚥下去。
兩人也不多說,分頭上馬,趁着宋家的大宅裡面鬧成一團的時候,直接朝北城門的方向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