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個男人,是誰?

宋楚兮站在那裡,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屋子裡的燈火偶爾一晃,卻也只是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顫了顫,至於她眼底的真實神色也無從分辨。

殷紹訝然的看着她,困惑而艱難的脫口低吟,“宋楚兮?”

怎麼又是她?這麼陰魂不散的,她這到底是所爲哪般?

說話間,他卡在宛瑤脖子上的手指不由的力道一鬆,再低頭一看,摔在旁邊的馮玉河則是嘴角滲血,閉着眼,生死不明。

宋楚兮自是帶了侍衛來的,只不過此刻在這院子裡的就只有她和嚴華兩個人。

而同時,這裡的動靜一鬧起來,院子外面太子府的侍衛立刻察覺,只是試圖衝進來護駕的時候,卻被宋楚兮的人給攔了。

雙方就在這院子外面動起手來。

“又是你?”安意茹愣了好一會兒,突然尖叫起來,“你還有臉出現?”

如果不是這個小賤人使壞,她何至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回不了頭。

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安意茹發了狂一樣的爬起來,張牙舞爪的就朝宋楚兮撲了過來。

宋楚兮站在那裡沒動,甚至於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只在安意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突然閃電出手,橫臂往外一推,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把匕首,刀鋒直接送到了安意茹的頸邊。

安意茹刷的一下就白了臉,驚恐的把眼睛瞪得老大,自然就剎住了步子。

宋楚兮這才往前走了一步,擡起了眼睛。

她的一張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只是眼底盤旋了很深的暗色風暴定定的望着殷紹,開口道:“把人交出來!”

殷紹的眉頭深鎖,神色惱怒而厭倦。

而也是直到了這一刻,宛瑤才見到了傳聞中那個相當神秘的宋家四小姐。

這少女看上去明明年紀不大,甚至一張臉孔都顯得稚嫩,可通身的氣場使然,就這麼站在面前,好像是隻憑藉一個眼神就足以和殷紹這堂堂的一國儲君抗衡,並且勢均力敵。

殷紹順着她的目光看了宛瑤一眼,隨後就聽了笑話一樣的冷笑,“幾次三番的跑到本宮的府邸裡來撒野,就爲了這麼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賤婢嗎?宋楚兮,你倒是越發的叫本宮好奇了,你到底意欲何爲?”

“把人交出來!”宋楚兮直接無視他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只那神情語氣卻都四平八穩,仍是沒什麼情緒波動。

此時院子外面雙方的人手已經打成一片,熱鬧的很。

殷紹從燈火闌珊中瞧過去一眼,然後就又神情冰冷的笑了。

他卡着宛瑤的脖子不鬆手,只定定的望着宋楚兮,“你這是在命令本宮嗎?也不想想,你憑什麼?本宮就算是再不濟,就算受制於人,也還是堂堂的一國儲君,我的府邸,豈是由得你隨便說闖就闖的?”

宋楚兮手中匕首,一直壓在安意茹的頸邊。

安意茹渾身毛骨悚然,忍不住的叫了一聲,“殿下——”

殷紹自是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安意茹不敢妄動,側目瞧見了他的神情,心裡突然就是一片絕望的冰涼。

是了,在她做了那麼多的錯事之後,殷紹根本就不可能容得下她了,更別提還要受人威脅的來保她。

安意茹幾乎都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不曾想宋楚兮卻突然撤了手,反手以刀背將她往後一推,冷冷道:“想借我的手替你處理廢物嗎?我沒興趣。”

安意茹被她推倒在地。

宋楚兮直接目不斜視的自她身上跨過去,一面冷聲吩咐,“嚴華,把她給我丟出去。”

安意茹整個人都傻了,心裡的感覺也不知道是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是對宋楚兮這意外之舉的震驚。

“殿下——”她張了張嘴,想回頭去看殷紹的時候,嚴華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提小雞一樣扯着她的衣領將她拽了出去。

嚴華其實是懂得宋楚兮的用意的,所以出去之後就直接再沒有回來,而是隔了老遠的守在院子裡。

宋楚兮一步一步,一直走到殷紹面前三步開外的地方站定。

她面上神情雖然極爲冷靜,但殷紹還是能夠明顯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甚至是——

殺意!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心裡卻莫名覺得怪異。

“我有話問你!”宋楚兮冷冷的開口,可話音未落,她又再一次猝不及防的出手。

殷紹看到她手下激盪的寒光,下意識的就想要扯開宛瑤,卻還是遲了一步。

宋楚兮手下動作精準,匕首柄直擊宛瑤的後頸。

“呃……”宛瑤悶哼一聲,直接就翻了白眼,身子軟軟的往地上倒去。

殷紹怎麼都沒想到她會驟然對宛瑤出手,驚訝之餘也還是撤了手。

宛瑤的身子,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看了宛瑤一眼,進而又重新擡頭朝宋楚兮看過來,怒聲道:“別以爲殷述現在就能隻手遮天的護你,你是把本宮這座府邸裡的守衛都當成擺設了嗎?”

皇帝分了兩次,調派過來封鎖他府邸的禁軍足有兩千餘人,殷紹府上本來就有的守衛姑且不提,只外圍有那麼多人在——

就算有殷湛傾盡全力相幫,宋楚兮能帶着混進來的人手也是有數的。

殷紹不可能受她的威脅。

宋楚兮一時卻沒了聲響,只是眸光沉澱得很深的死死盯着他,那兩道視線如有實質,似是能夠將他的皮肉都穿透掀開一樣。

他們之間是有過節的,但是宋楚兮的這個反應還是有些不對勁。

她盯着他,一直又過了許久之後方纔聲音有些澀啞的開口道:“當初——我生下來的那個孩子,真的——是個死胎嗎?”

哪怕是聽到了殷紹和宛瑤對話裡的一些隱秘的往事,如今宋楚兮再站在殷紹面前的時候也是坦然的。

她沒什麼事是覺得無法面對他的,但這時候明顯的聲音不穩,卻是因爲——

如果宛瑤的話都是真的,那麼——

當初,她的孩子就不是胎死腹中,而是——

被殷紹給殺死的。

“什麼?”殷紹哪裡想到她會有此一問,恍然以爲自己產生了錯覺,脫口反問了一句。

宋楚兮的眼底,一瞬間突然迸射出凜冽的殺意來。

殷紹這個時候是深度失神的,她突然逼上來,他幾乎是完全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她手中匕首壓在了頸邊。

宋楚兮傾身過去,近距離的盯着他的眼睛,咬着牙隱忍,一字一頓的又再重複了一遍,“方纔宛瑤的話是不是真的?當初穩婆告訴我的話,是你早有預謀,提前就吩咐予她們的?那個孩子——”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對於很多的事,她都已經完全接受了,可此時此刻,再提起那個孩子的時候,哪怕是極力的剋制,聲音也忍不住的帶了明顯的顫抖。

彼時殷紹整個人都已經懵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個他所熟悉的女子。

他明明認得她,但這一瞬間,居然荒唐的覺得她那面上遮掩的就是一張面具。

她是誰?她在說什麼?是他神志不清,所以產生了幻覺了嗎?

只那一瞬間,他腦中突然就涌現出無數的問題來。

宋楚兮站在他面前,很近距離的逼視他的臉孔,竭力的控制着情緒逼問道:“真的是你的陰謀,是你叫人殺死她的嗎?”

類似的話,那夜她闖入浮屠塔的時候楊平臨死前說過一次,當時因爲情況特殊,並且楊平又是殷紹的心腹,所以她聽聽也就算了。

可是宛瑤不一樣!

如不是確有其事,宛瑤不會這樣的信口開河,更不會將殷紹恨成了這樣。

爲了剋制情緒,不想自己就此失控,宋楚兮的嗓音低沉沙啞。

但是就是這很輕的字字句句,敲擊在殷紹的耳膜上,卻是一聲更重似一聲,彷彿漫天驚雷一波一波的襲來。

他腦中森然一片,思緒一時混亂不堪,一時又空白一片。

“你——”聲音幾乎是不受思想控制的緩慢自脣齒間吐出來,卻也隱隱的帶了不可思議的顫抖。

他的目光,亦是同樣一瞬不瞬盯着宋楚兮的臉,聲音發虛的艱難吐字,“是誰?”

眼前的這個女子,是宋楚兮,曾經好幾次的生死交鋒,他怎麼可能不認得她?

可是——

如果是宋楚兮的話,她爲什麼會這樣的質問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殷紹會覺得整個天地顛覆,這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所能掌控的範圍之內了。

他莫明的緊張,也莫名的恐慌。

而只一聽到他的聲音,宋楚兮胸中壓抑已久的所有情緒突然就不可遏止的全面爆發了。

“我問你那個孩子呢?我的孩子到底是怎麼沒的?”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吼了出來。

那一瞬間,眼底淚光凝聚。

她手中匕首猛力的往前一壓,幾乎都顧不得此刻她在逼問殷紹,需要留活口的事實。

殷紹猝不及防,頸邊立刻被切開一道傷口,鮮血奔涌而出。

但也是出於求生的本能,他遊離混亂了許久的思緒猛地突然歸攏。

他飛快的出手,一把捉住宋楚兮手腕的同時,腳下快速往後退去,只是眼睛還是難以置信的瞪得老大,片刻不離的盯着宋楚兮,想要將她整個兒看透。

宋楚兮爆發的突然,又來勢洶洶,聽到她的吼叫聲,院子裡的嚴華和安意茹都嚇了一跳,齊齊扭頭朝這屋子裡看過來。

“四小姐——”

“殿下!”

看到兩個人糾纏在了一起,嚴華和安意茹各自驚呼一聲就往屋子裡跑。

“都不要過來!”宋楚兮的手腕被殷紹制住,她卻是面容冷肅的扭頭呵斥。

安意茹被她嚇的腿一軟。

而嚴華,憂心忡忡卻又不敢忤逆她,臉色發黑的遲疑了一下,終是一咬牙再次拽了安意茹將她扯回了院子裡。

那屋子裡,殷紹被宋楚兮逼迫着連退了好幾步,直至腳跟撞倒身後的桌子才止住。

這麼會兒的工夫,他已經將眼前這個女人上上下下無所遺漏的打量了許多遍。

看不出任何僞裝的跡象,可是——

他的腦子裡就是有一個荒唐的聲音在不住的叫囂。

“廖容紗?!”他再開口,聲音卻是黯啞並且顫抖的比宋楚兮還要厲害。

她是廖容紗?

這怎麼可能呢?

那女人已經死了,是他看着她的屍首被從重華宮帶回來,又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入殮並且封棺下葬的。

她不可能還活着!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卻用和他的那位太子妃一樣的立場和口吻這樣大聲的斥責質問他那些不可能被外人知曉的往事。

爲了確保他偷龍轉鳳的事情萬無一失,事後廖容紗生產時候在她房間裡的兩個穩婆和八名嬤嬤婢女他全部都給滅了口。

當時產房裡發生的事情,再剩下唯一的知情人就只是廖容紗這個當事人和宛瑤這個後來過去的丫頭了,甚至於連宛瑤都不可能知道得那麼清楚。

所以,眼前的這個人,就只能是廖容紗了?

殷紹自己叫出了那個名字之後,就先覺得可笑至極一般的笑了出來,“這怎麼可能?你不是死了嗎?你不是宋楚兮嗎?你——”

到了最後,終究還是無法自圓其說的。

“是啊,我是早就該死了,可如果我就那麼幹乾脆脆的死了,你太子殿下做下的這些喪盡天良的缺德事,豈不是沒有人來跟你追魂索命了嗎?”宋楚兮反脣相譏。

她惡狠狠的盯着他,如果可以的話,似乎就能直接將他的血肉都咬下來,一口一口的吃掉。

哪怕她的這張臉和這幅面孔再怎麼樣的叫人覺得荒唐,可是她看着他時候的這種痛恨又殺機凜凜的眼神卻是做不得假的。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宛瑤剛纔的話是不是真的?當初我生下的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什麼死胎,就因爲她是個女孩兒,你便將她做了棄子?是你讓蔣成海殺死她的嗎?”宋楚兮再一次歇斯底里的逼問。

其實她的胸中有很多強烈的憤恨感情需要發泄,她想要大聲的咆哮,可是聲音卡在了喉嚨裡,最後吐出來的字字句句聽起來就顯得低沉和壓抑。

長時間的詫異和怔愣之後,這會兒殷紹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暫時接受了這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實。

他用力的捏着女人的手腕,對上她滿是仇恨和殺意的眸子,冷冷的勾了下脣角,“這麼看來你過來窺伺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既然你什麼都聽到了——”

他說着,忽而也是神色惱恨又鄙夷的低頭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宛瑤,“這個丫頭不是你的心腹嗎?她爲了你,也算處心積慮,無所不用其極了。她總不會是無故詆譭你的吧?你跟我之間,就只有那一晚而已,而事實證明,這其中是有貓膩的。你的那個丫頭,真的是自己鬼迷心竅?而不是爲了替你遮醜而聽了你的指派纔去算計本宮的嗎?廖容紗是嗎?你還真是天生的好演技,當初你理直氣壯同本宮爭辯的時候,是真的底氣十足,一點也不知道臉紅!”

這個女人,瞞着他與人珠胎暗結,現在她還大言不慚的跑到面前來發狠的質問他?

雖然早就當她是已經死了,可是這件事卻成了橫亙在他心頭的一根刺,根本就不會隨着時間被淡漠消化掉,反而時間越久,就越是叫他介懷。

哪怕除了他身邊的幾個心腹之外再沒有任何人知道,但每每想來也還是如鯁在喉,並且漸漸地,就成了根深蒂固的執念。

那是他的太子妃,是他昭告天下,明媒正娶用八擡大轎擡進了門來的正妃,這女人居然堂而皇之的給他戴了一頂天大的綠帽子。

這口惡氣,一個普通的平頭百姓都忍受不了,更何況還是他殷紹。

宛瑤的嘴巴很嚴,這麼多年任憑他軟硬兼施,就是不肯開口告訴他那個男人是誰。本以爲這女人死了以後一切就真的無從追究了,可是現在——

心裡積壓了許多年的憤恨情緒一股腦兒爆發出來。

殷紹抓着宋楚兮手腕的力道又突然爆發,幾乎要將她的腕骨捏碎。

起初聽到宛瑤和殷紹提起宛茜的事情的時候,宋楚兮自己也是懵了。

當初淳貴妃給她下的藥藥性很烈,發作之後除了身體燥熱難受之外,她的神智都不很清楚了,再加上大晚上黑燈瞎火的,但凡她還能勉強維持神智,就絕對不會任由事情就那樣發生了的。

後來那一夜瘋狂,次日醒來的時候她和殷紹是同在一個房間的。

當時殷紹渾身赤裸的睡在牀上的被子裡,而她是穿了中衣也清洗過,直接趴在妝臺上就睡着了的。

關於晚間的記憶,實在是模糊的很,只隱約的知道他們肯定是做了什麼的。

但是她比殷紹先醒來一會兒,馬上就意識到是被人算計了,後來殷紹就直接認定了這事情是她做的。

關於這件事,宋楚兮自己的腦子裡也是亂糟糟的。

可是殷紹這樣理直氣壯的質問她?她不接受。

“做什麼?你質問我?”宋楚兮不甘示弱的直接擡起下巴對上他的視線,“如若是在當年,你問了也算名正言順,可是到了今時今日,你又有什麼資格這樣的質問我?”

宋楚兮說着,就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

“你——”她居然這樣的恬不知恥?殷紹只覺得胸中一股熱血直衝天靈蓋。

可是他又看得分明真切,眼前這女人是真的毫不心虛,居然還能這樣理直氣壯的和他叫板?!

殷紹想要發怒,也有那麼一瞬間幾乎失去理智,想要大吼大叫的將她毒打一頓泄憤的。

可是——

這樣掉分子的事,當初剛知道了真相的時候他都不屑於做,現在——

也不得不勉強忍下了。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幾次握緊又鬆開,殷紹咬着牙,腮邊肌肉都繃緊到了近乎麻木。

他看着面前這個趾高氣昂的女人,最後還是維持了很好的風度,將一隻手捏緊了掌心背到身後,冷冷的笑了,“也是啊,本宮倒是忘了,你人前演戲的功夫幾乎是打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當年將廖弈城和廖容紗兩重身份在朝堂和軍中都玩得遊刃有餘,再至於現在這個‘宋楚兮’那就更不算什麼了,對你來說,實在不值一提。本宮倒是好奇,除了這幾張面具,你還有多少的本事和底牌,到底有多少人被你矇在鼓裡,又玩弄於股掌之間?”

宋楚兮不屑於同他爭論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直接冷哼了一聲,別過眼去。

這個女人,好像從嫁給他的那天起對他就是這樣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那時候,爲了做出專寵安意茹的假象去矇蔽皇帝和殷樑,他從一開始就刻意的冷落她。這種事,換成是任何一個女人應該都難以接受吧?可偏偏她泰然處之,人前人後,盡職盡責的做着他的太子妃,按照他的意願和需要,有條不紊的幫他管理着後宅,又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她在他的手裡,就是一枚棋子,那時候他就覺得她知道,可她從不道破,反而將一切泰然處之的全盤接受。

但也就是因爲她能接受,並且還能掩飾太平,從不發作,他便更覺得膈應。

這女人,當真是從進府的第一天就讓他滿心的不舒服。

後來他生產的時候,他是真的有想過乾脆讓她直接消失了算了,而至於宛茜突然找上門來,還爆出驚天的內幕,就實則是個意外了。

那一瞬間,他突然就完全喪失理智了。

從心理上講,他是不肯相信宛茜的話的,帶了一肚子裡的火進了宮,那時她跪在宋太后的寢宮外頭,他甚至有想過給她一個解釋坦白的機會的。

可那時候她還是現在的這個樣子,永遠的理直氣壯,不屈不撓。

既然她不屑於解釋,那麼——

這麼恥辱的事情,他又何必追問?

那時候,他以爲她死了,他就能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卻沒有想到那件事就直接刺進了心裡,時間過得越久,他就越是想要知道真相。

就算他娶她只是爲了配合皇帝剷除廖家的計劃,可娶了就是娶了,她就是他的太子妃。她可以對他的所有利用算計都不屑一顧,卻又瞞着他給了他這樣的大的羞辱?

這個女人,當真是到死都沒叫他心裡舒坦過。

“那個男人——是誰?”往事種種,都是解不開的疙瘩,雖然覺得是莫大的恥辱,最後,殷紹也還是問出了口。

爲了不要凸顯自己的狼狽,他刻意的讓語氣聽起來平靜。

“問這做什麼?”宋楚兮不避不讓的對上他的視線,“都過去那麼長時間了,既然你那麼想知道,當時怎麼沒早點抹了脖子追到地底下去問?今天我來,可不是爲了成全你的。”

這個女人,明明自己做了不要臉的事,居然還這樣的大言不慚?

殷紹的胸口被一口老血頂得厲害,臉色漲得發紅。

“你覺得冤枉?你到現在都還覺得自己死的冤屈嗎?”殷紹說道,一字一頓,每一字都是帶了雪和血從牙縫裡迸射而出,一則森寒,一則恐怖,“想想你自己做的事,你憑什麼恨我?”

“呵——”宋楚兮的精神恍惚了片刻,重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是冷冰的笑了一聲。

她的笑容來的突兀,消失的也更爲迅速,幾乎完全無跡可尋。

最後,她便只是坦然的同殷紹對視,神色之間也全不見半點心虛和懺悔的情緒,只看着他的眼睛,字字珠璣的反問道:“那麼捫心自問,你也告訴我,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這件事,你是不是就不會對我起殺心,下狠手了?”

殷紹眼中神色一滯,卻竟是遲疑了一下。

“真要清算舊賬的時候,你便就只記得我的背叛,其實你我之間你一清二楚,根本就不是因爲我的背叛而走到那一步的,即使我不曾與人有染,即使我不曾爲別的男人懷孕生子,你也一樣不會叫我活得長久。”宋楚兮看着他,目光冰涼,“殷紹,當年我在東宮,不過是你手中操縱的一顆棋子,替你穩固後宅,把對你的儲君之位有妨礙的女人一個個處理乾淨而不得反抗,而你——說白了,在你那父皇的眼裡,也不過是佔着一個和我同樣的位置罷了,他承認你這個太子,是因爲你最會做人,最懂得順從他的意志去做事,但凡是他不喜歡的,你就絕不容情。”

她說着一頓,然後轉頭看了眼院子裡緊張站着的安意茹,嘲諷道:“安意茹有母儀天下的命格,你娶了她就是犯了大忌,於是當機立斷,你把我拉出來做了她的擋箭牌,然後步步緊逼,讓我在你的東宮後宅之內處處樹敵,把一個手腕老練心狠手辣的女人本性發揮的淋漓盡致,就更是在聖上面前坐實了那一紙命理的預言。那時候他正值壯年,就算不爲了你們北狄的江山後嗣,就只爲了長久守住他的皇位,他又怎會容得下我這樣一個女人留在你身邊?既然他容不下我了,你又豈會再繼續容我在這世上,而毀了你在他跟前多年苦心經營出來的信任和地位?”

殷紹的臉色陰沉,顯得越發難看,緊抿着脣角一語不發。

這些事,曾經他就隱隱的覺得她都知道,畢竟她本身就是手腕了得又心機深沉的一個女人。

可是現在,宋楚兮當着他的面將這一切再抖露出來的時候,那感覺——

還是相當於明晃晃的甩了他一記耳光。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面色平靜,無喜無悲,聽起來並非是在控訴自己心中仇恨,而只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雜事。

“其實從我入東宮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的命不會太長久。你爲了帝位,爲了將來,也有諸多的身不由己,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也不會自不量力的去恨你,再與你爲敵,可是——”宋楚兮的話到一半,卻又忽而頓住,一雙冷豔深沉的眸子裡忽而有水光浮動。

她看着眼前那男人的目光忽而變得憤怒而瘋狂,咬牙切齒道:“那夜在重華宮外,我同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你可還記得?”

殷紹的眸子隱晦一閃,卻依舊是冷着臉,一語不發。

宋楚兮卻似乎也沒想等他的回答,眼中眸光突然就在瞬間複雜的變了幾變。

“爲什麼要逼死我母親?”她問,這一句話出口的時候聲音沮喪低靡,氣若游絲,但是緊跟着下一刻,卻忽而拔高到了近乎淒厲的程度,目光悲憤怨毒的看向了殷紹,質問道:“我都心甘情願墮入你佈下的必死之局裡面了,爲什麼還要逼死她?”

“那是你們廖家的事!”殷紹面無表情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而且,本宮也從不曾許諾過你什麼。”

宋楚兮愣了愣,隨後就諷刺的搖頭一笑,“是啊,我們母女這樣身份的人,在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眼裡,有用的時候還姑且可以稱之爲棋子,無用的時候,就連螻蟻都不是,又豈會入了您的眼?你是不必親自動手去與她爲難,可你卻是一人之下的一朝儲君啊,你明知道廖家的人不會容她,哪怕只是給一句話,給一個暗示,也足以將她保全。可是你卻偏就是連這最後的一點悲憫之心也不肯施捨?”

而如果廖夫人還活着,素嵐還有牽掛,十有八九也不會破釜沉舟而走了那樣一步。

以前的廖容紗,沒有要緊事的時候根本就不會在他的面前出現,哪裡會像這樣喋喋不休的來和他理論抱怨這種事的?

殷紹的眉頭隱約的皺了一下,心裡越發的不耐煩。

“那時候,我們至少還是可以彼此利用的盟友,不是嗎?”宋楚兮脣角諷刺的意味越發明顯了起來,質問他的話也是越發犀利,擲地有聲,“我爲你明槍暗箭擋了多少,又替你了卻了多少麻煩?我做了那麼多,難道到頭來都不值得換我母親的一條命嗎?殷紹,在你眼裡,你便就真當我是這麼軟弱可欺的一個人?由着你最後利用完了之後再一腳踢開嗎?”

她會甘心受死,不過是在賭殷紹這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的一點道義之心。

即使他們彼此之間從無夫妻的情分在,可是在東宮那三年,她卻是義無反顧做了他整整三年的助力和幫手,替他剷除異己,穩固地位。

哪怕只是禮尚往來,對廖夫人那麼一個與大局無關的婦人,要保全她,就只需要他的一句話罷了。

否則的話,在得知孩子夭亡之後,她憑什麼還要嚥下這口氣?以她的脾氣,是勢必要拉上殷紹和安意茹,一起去玉石俱焚的。

天知道那個時候,她的心裡有多少的憤恨和不甘。

可她委屈求全的隱忍,最後也沒能換那男人一丁點兒的憐憫和施捨。

因爲她是皇帝的眼中釘,所以他娶了她,而落在他的手裡,他又讓她物盡其用,做了他整整三年的棋子。

爲了母親和素嵐,她昧着良心將這所有的一切都忍了,而最後——

他也是毫不猶豫的殺了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設計逼死了她,又放任看着她的母親走上了絕路。

三年的隱忍,最後換來的卻是一家血親老小個個都不得好死的結局?!

這世道真是奇妙啊!她那一輩子,活得活脫脫就是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宋楚兮想來就忍不住的發笑。

“殷紹,對你來說,這天底下,除了皇位,還有別的嗎?”她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三年夫妻,就算從來都橫眉冷對,她也早就將他看的透徹清楚了,“從一開始安意茹就是你擺在你那父皇面前的一道迷障,你把她僞裝成你的弱點,成武帝就真的信了,以爲他能完全的拿捏住你,其實從頭到尾,最理智清醒,縱橫在權利和情慾之外的人也就只有你而已。這樣一來,我是不是應該慶幸,至少比起成武帝和安意茹他們,我沒用等到最後一刻助你功業大成就先破局而出了?”

安意茹也不是什麼天定的後命,殷紹會編排出這個所謂的八字箴言,一則是用來籠絡安撫安意茹的,二來也是拿這女人做引子,畢竟他對這女人呵護備至,在皇帝看來,捏住了這個女人,也就等於控制住他了。

“那個帝位,本來就該是我的,既然這天下遲早都會是我的,那麼普天之下——我用這區區幾條人命鋪路又算什麼?”殷紹是越發覺得她的這些話刺耳,不耐煩的冷聲叱道:“你瘋夠了沒有?”

“夠了!”他本是沒指望宋楚兮回答,不曾想宋楚兮卻是脫口就回。

她仰頭,把眼角已經笑出來的淚花全部倒回眼眶裡,再重新看向面前殷紹的時候,眼底的光芒就只剩下狠厲,“那種人爲刀俎,隨時被你們父子玩弄於股掌做棋子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所以現在——從我重回天京的那天起,那種日子我就再沒想着要回頭。我母親的性命,素嵐的性命,還有被你處心積慮殺死的我的孩子,這所有的一切加起來,你倒是算算你該怎麼還!”

“這些,全都是你咎由自取!”殷紹不以爲然的冷嗤一聲,“廖素嵐是自己犯蠢,主動送上門來的,而喬氏——那本就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而已,本宮從來就沒對你保證過什麼,再至於那個野種——”

提到那個孩子,殷紹心裡所有的不甘心就又一股腦兒全部涌上來。

他面上表情一冷,忽而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又一次一把牢牢抓住宋楚兮的手腕將她扯到跟前來,惡狠狠的盯着她道:“當年本宮沒有當面逼問,已經是給你留了最後的尊嚴了,你自己做了對不起本宮的事,居然還是不知悔改?”

“說什麼你是爲了給我留有最後的尊嚴,當初你之所以不肯點破此事,爲的也只是你自己的面子罷了。”宋楚兮仰起臉來,不避不讓的看他,“別把你自己說得跟受害者一樣,早在宛茜出現,揭露一切之前你就已經把所有的一起都準備好了,殷紹,你自己摸着良心問問,你殺了我的孩子,難道真的只是因爲她來路不明嗎?”

宛茜出現之前,他早就把孩子換了,並且讓蔣成海把女嬰帶走善後了。

那個時候,在他意識裡,那也是他的女兒,他的骨肉,可是爲了穩固他的地位,他也一樣沒有任何的猶豫和手軟。

這一刻,宋楚兮倒是忽而慶幸——

如果宛瑤的話是真的,如果她的孩子真的不是殷紹的,那麼至少,對那孩子而言,便不是那麼殘忍了。

“殷紹!”宋楚兮的眼淚,是到了這一刻才終於忍不住的落下,她看着他,倒是得意的笑了,“我真慶幸,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你真的不配爲人,也不配做一個父親。”

給他戴了綠帽子,她就這麼得意嗎?甚至像是什麼光榮的事情一樣,笑的這樣開懷。

殷紹胸中氣血又開始逆涌,面孔突然就轉變的猙獰,咬牙質問道:“那麼你說,那個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是誰都好啊!”宋楚兮仍是無所謂的揚眉而笑,“哪怕是什麼販夫走卒甚至乞丐都比你來得好。”

這女人,真的是——

殷紹被刺激的面色鐵青,他捏着宋楚兮的手腕,目光憤恨的盯着她的眼睛。

兩個人,四目相對。

他憤怒,而她——

有的卻是仇恨。

她原是不想搭上自己的,但是這一刻是真的對這男人厭倦至極,就算以後兩不相見,可只要想想還要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之間都會覺得壓抑和痛苦。

宋楚兮的眸光連閃。

殷紹的心頭微微一動,纔剛恍然意識到了什麼,卻早就忽視了,他現在抓着的是宋楚兮的左手腕,而她的右手裡一直握着一把匕首。

宋楚兮的目色一厲,忽而擡臂刺過去,“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你那麼的不甘心,那就一起死了吧。”

這一刻,她其實也不能原諒自己。

當時她怎麼會那麼蠢?居然那麼就信了穩婆的話,如果不是她一頭栽進了殷紹設計的陷阱裡,也許——

也許她便有機會救下孩子了。

虧得她自許一世聰明,對一切都洞若觀火,最後卻一葉障目,丟掉了自己親骨肉唯一最後的一點生機。

殷紹該死,她——

也該死!

這一刀刺下去,宋楚兮是盡了全力了,力道之大,壓迫着殷紹的身子,生生逼迫着他連退了數步。

殷紹的臉色慘變,但是——

神情卻不見慌亂。

宋楚兮一愣,猛然察覺到了什麼異樣,她手中匕首是刺透進了他的衣物裡面,但卻像是切到了什麼東西,又給生生的阻隔,頂住了。

這個人——

怎麼會?他不應該知道她會來,何況她這出手也只是臨時起意,他人在自己的府邸之內,絕對不該會有這樣的先見之明的!

他在防什麼?又是在防範什麼?

宋楚兮腦中思緒一時混亂,來不及思索,面前的殷紹已經冷然的一勾脣角,忽而擡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同時趁她不備,將她手中匕首擊落。

“四小姐——”外面嚴華低吼一聲,纔要衝過來,殷紹已經冷聲斥道:“滾遠點!”

雖然他手下暫時沒對宋楚兮發全力,嚴華到底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殷紹重新收回了目光,近距離盯着宋楚兮的眼睛,執着的再次質問道:“我知道你的演技好,所以別再叫我浪費耐性去猜了,說,那個男人——是誰?”

別說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決計不會成全他,或是去滿足的他的好奇心的。

宋楚兮冷嗤一聲,抿脣不語。

殷紹就又陰測測的笑了,他傾近她面前,嘴脣幾乎貼靠到她的耳畔,聲音很輕,但明顯咬字很重的說道:“你的演技再好,可十一皇叔卻不是傻子,你們在軍中共事三年,早晚相對,他老早之前就知道你的身世了吧?而且——現在你又和他在一起?”

宋楚兮本來是沒想理會他一廂情願的揣測的,但是聽他字裡行間直接針對殷湛,心裡就莫名起了一股子惱意。

她的眉頭微蹙,眼底再次由凜冽的殺意泛起,猛然擡手,右手一拳擊出。

只是很意外,她突襲的居然不是殷紹的面門,而一拳直搗他的喉嚨。

殷紹的反應何等迅捷,雖然還不明就裡,但是身體的反應卻是在思維之前,倉促撤手,腰身往後一挺。

宋楚兮藏在右手腕的袖箭射出,幾乎緊貼着他的鼻尖錯了開去。

這個女人,果然是心狠手毒,而且無孔不入的。

殷紹胸中火氣更旺,他知道,宋楚兮就沒準備和他善了,而他——

也完沒有獨自赴黃泉的道理。

就算是死,也要拉她墊背。

脣角彎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殷紹盡力保持穩定身子的同時,光袖之下的指尖上就多了一抹銀光晃動。

宋楚兮並未在意,趁勢就要搶上去,倉促之間,卻見殷紹的眼底的冷色更濃,忽而錯開她,朝門口的方向看去。

宋楚兮下意識的一回首,卻剛好是匆忙趕來的殷湛正一腳跨進了門來。

------題外話------

悲催的,先讓我哭一哭,最近這一個多月,狀態一直不的太好,明明就剩下最後一卷了,劇情的走勢也都清楚,但是不知道爲啥,這字碼起來跟便秘一樣,太艱難了,間歇性的就要卡斷更一次,實在是沒臉。

謝謝寶貝兒們的理解和支持,咱們再熬一熬吧,目測還有兩個月左右,爭取善始善終絕不爛尾的寫到最後,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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