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說好了要等殷黎睡了她再走,但是這一刻宋楚兮的內心卻不堪重負。
她埋首吻了吻那孩子的額頭,然後再就一刻也不能繼續在這屋子裡多呆了,幾乎是落荒而逃,直接衝了出去。
白英和白琳本來守在屋子外面的迴廊上,驟然聽到裡面匆忙的腳步聲,兩個丫頭嚇了一跳,還以爲出了什麼事,纔要推門進來,迎面卻被推門而出的宋楚兮撞開了。
她埋着頭,捂住了嘴巴,一聲不吭,直接就衝出了院子。
兩個丫頭都嚇了一跳。
白英使了個眼色,示意白琳進去看着殷黎,然後自己快步跟了出去。
宋楚兮並沒有走遠,纔出了院子,就單手撐着旁邊的牆壁,佝僂了腰身止步在那裡。
白英奔出去,聽到旁邊的異動才發現她彎了身子躲在那牆壁的暗影底下。
白英原還以爲她是不舒服在吐,可是細聽之下卻發現她很安靜,只是用手背堵住了脣,閉了眼,以一個極荒涼且孤獨的姿態站在那裡,肩膀——
隱隱的有些抽動。
白英張了張嘴,本來想問她有沒有事,但她擺出這樣的一副姿態,明顯是拒絕有人打擾的。
白英擔心她,又不敢這就退回去,卻又怕她回頭看見了尷尬,便就使勁的捏着袖口,進退兩難的在那門內站了許久。
宋楚兮扶着牆壁站了好一會兒,然後又默無聲息的緩慢的站直了身子,從那暗影底下走出來,舉步離開了。
彷彿只從她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刻,她的背影就又變得筆直,給人一種挺拔而鋒芒銳利的感覺,腳下步子也是十分穩健的很快離開了。
白英一直目送她從這小路的盡頭拐進了花園裡,這才關上了院門,若有所思的回了屋子裡。
殷黎這一夜也是連嚇帶怕的,也是累得不輕,這會兒倒是已經睡了。
白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給殷黎掖了掖被角,就躡手躡腳的過來,將白英拽到了外面。
“你怎麼纔回來?四——”白琳擔憂的低聲問道,話到一半,又趕緊的改了稱呼,“王妃她沒事吧?”
“沒!”白英有些恍惚的搖了搖頭。
白琳見她的神色古怪,又想着宋楚兮衝出去時候的那一幕情景,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有些驚喜又有些意外的張了張嘴,卻更是刻意的壓低了聲音道:“王妃會不會是——會不會是——”
她不好意思說出來,就紅了臉去盯着白英的腹部看。
白英本來是沒什麼心情,雖然宋楚兮看着沒什麼事兒,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只要想到方纔她在門口黑暗處看到那女子瘦削佝僂的脊背,心裡就覺得堵得慌,莫名的心疼。
良久她才反應過來,明白了白琳的意思,先是一愣,但隨後就又瞪了對方一眼,“胡說什麼呢?上回去廚房你不是也看到了,宛瑤姑娘在煎藥,王妃一直都有服藥的,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宋楚兮有服用避孕的湯藥,並且殷湛也是默許的,這在府裡幾個心腹中間並不算是什麼秘密。
只是知道內情的人卻不多,白英和白琳也只當是在正式大婚之前他們想要避免一些麻煩。
白琳聞言,不免的有些失望。
白英不放心的又往屋子裡看了眼道:“今晚都別睡了,你就在這裡陪着小郡主吧,我去外面,也好知道王爺那邊的狀況。”
“嗯!”白琳點點頭,帶上門退回了屋子裡。
白英回屋加了件衣裳,然後就出去守在了院子外面。
從殷黎那裡出來,宋楚兮剛一進花園就看到了宛瑤。
宛瑤在一叢灌木旁邊好像是站了有一會兒了,還是和以往一樣,面上沒多少的表情,只是映着滿院子大紅的燈籠,她眼底有顯而易見的憂慮之色。
宋楚兮知道她都看見了,也不刻意僞裝。
她腳下步子一頓,然後繼續走過去,脣邊勉強扯出一個弧度,主動道:“我沒事!”
她順勢拍了拍宛瑤的肩膀,繼而錯過她,繼續往前走。
本來是極其灑脫又鎮定的姿態,宛瑤都沒說什麼,可是她手指垂落下來,擦過宛瑤一邊袖口的時候卻突然指尖顫抖,遲疑着,忽而手下發力,一寸一寸的捏住了宛瑤的袖口。
舉目四望,這滿園當中琳琅滿目,一片豔紅。
可是此時此刻,滿園寂靜,這些明明喜慶的點綴一瞬間就全部都成了無言的諷刺,每一點顏色都能刺痛人的眼睛。
並且這種感覺,又一點一點的蔓延,直接滲透到了心裡。
宋楚兮和宛瑤錯肩站着。
宛瑤用力的咬着嘴脣,就是因爲能夠預見這一刻她家主子心裡的狼狽,便就強忍着,連一句安慰和詢問的話都沒有。
宋楚兮忍了片刻,突然聲音疲憊又顫抖的開了口。
她說:“宛瑤,我——能抱一抱你嗎?”
宛瑤的心裡一酸。
她沒吭聲,也不想去和宋楚兮對視惹她難堪,於是低垂着腦袋轉身挪過去一步。
宋楚兮似是缺着力氣的,她很緩慢的擡起手,輕輕的抱住了宛瑤的肩頭。
宛瑤的身量要比她稍微矮上一點,但是這一年裡調養的不錯,身子又重新豐滿結實了起來。
宋楚兮擁抱着,感受着這女子身上微熱的氣息和入手時候富有彈性的觸感,這才覺得從宛瑤的身上得了些許的溫暖和力量。
她用力的抿抿脣,眼中茫然又疲憊的神色就又逐漸變得清澈且堅定。
目前的狀況還沒有到最糟,這也還不是她自怨自艾的時候,這個時候,她不該沮喪的。
靜默的站了會兒,宋楚兮便放開了宛瑤,“走吧!”
她深吸一口氣,舉步快步前行。
回到前院的時候,殷湛的狀況依舊沒什麼改善。
宋楚兮舉步跨進屋子裡,就見一個丫頭手裡捧着個臉盆,眉眼低垂,幾乎是戰戰兢兢的站在殷湛的牀前。
臉盆裡,有素白的帕子浸在暗紅的血水中。
阮大夫就坐在牀沿上,正用乾淨的溼帕子去擦拭殷湛的脣邊。
而衛恆——
則是鐵着一張臉,一動不動的站在稍遠的地方。
遠遠看着牀上那男人詭異的臉色,宋楚兮的心頭就劇烈一縮。
“王妃!”衛恆回頭和她打招呼。
宋楚兮舉步走過去。
阮大夫把髒了的帕子扔到臉盆裡,示意那丫頭下去,起身給宋楚兮行禮,“王妃!”
“他怎麼樣了?還是沒有起色嗎?”宋楚兮問道,目光一瞬不瞬的只是盯着牀上那人。
“暫時還沒想到辦法。”阮大夫道,面色凝重,但是爲了不過分的刺激宋楚兮,他也儘量的不叫自己露出過分憂慮的神色來,只道:“那邊太醫們也都研究半天了,王爺中的毒不僅毒性很烈,並且好像是幾種劇毒糅合調配而成,毒性複雜又頑固,不好處理的。”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
宋楚兮俯身坐在殷湛的牀頭,面無表情的開口,“除非找到下毒之人,從他那裡直接拿到解藥或者毒藥的配方?”
事情的確是這樣的,這就是不爭的事實。
阮大夫嘆了口氣——
可是如今這只是一宗懸案,兇手是誰?幕後黑手又是誰?這一點誰都不知道,他們該從何下手。
宋楚兮擡頭去看衛恆。
衛恆本來正在失神,這後似乎不知道爲什麼,碰觸到她的目光,居然莫名的心虛了一瞬,屏住呼吸道:“王妃我——”
衛恆的目光閃躲了一下,可是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心存顧慮的時候,他便飛快的定了定神,又再看向了宋楚兮,正色道:“王爺當時只是叫屬下做好善後的準備,目前這京城裡的局面複雜,各方勢力糾纏不清——”
衛恆說着,頓了一下,也是忍不住的滿心煩躁,“想要趁火打劫的人太多了,這一次藉機下手的肯定不止一個人吧?”
皇帝?殷紹?即墨勳?或者梅氏?甚至於——
連殷述都有嫌疑吧?
這些都是嫌疑人,卻不知道最後得手的到底是誰。
而且宮裡大婚的儀典那樣的複雜,禮部一番的準備下來,會接觸到婚禮用具的人有多少?真要大海撈針的找一個人出來?
宋楚兮對皇帝那裡根本就不抱着指望,逼急了,他隨便推出一個所謂的兇手給你,然後再給個無關痛癢的殺人理由,到時候這個臺階你下是不下?
“叫人進宮去問問他們查得怎麼樣了。”最後,宋楚兮下了命令,卻是面目冰冷,沒有一絲的表情的。
衛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殷湛,轉身走了出去。
宋楚兮扭頭去看阮大夫,“阮大夫,咱們都是自己人,你給我透個底,他——”
他說着,又回頭去看眼牀上安睡的男人。
因爲滿臉的毒氣,他的五官雖然還是俊美無匹,但是無形之中卻叫人覺得不再那麼賞心悅目了。
“這麼快就要把我打回原形嗎?”宋楚兮一時失神,已然是忘了自己正在和阮大夫說話,她伸手,手掌輕輕覆在她一側的臉頰上,無聲的苦笑,喃喃低語,“我過幾天安生日子,你就這麼不樂意?”
這個男人,這個可以無條件讓她信任和依靠的男人,此時此刻躺在這裡,卻只顧着自己一個人安睡,都不肯答她的話。
宋楚兮看着他的臉,雖然他的樣子讓她的心裡覺得害怕,但她卻幾乎是捨不得從他身上移開視線的。
“阮大夫!”然後下一刻,她強行把視線從他身上拉開,站起身,面上表情只在一瞬間就冷靜鎮定的讓人眼前一花,覺得自己彷彿就此產生了錯覺。
她沒再多問阮大夫,只是強橫的下令道:“這裡交給你,這毒就算解不了,也給我想辦法儘量拖延,我先出去一趟。”
她面無表情的往外走,迎面剛好衛恆回來覆命,“王妃——”
“備馬!”宋楚兮腳下步子不停的往前走,“殷紹現在在哪裡?宮裡?還是他的太子府?我去見他一面!”
衛恆一愣住,然後快步跟上去,“已經回了太子府了。”
說着,又不免憂慮,“宮裡的事情皇上是交給了靖王在查的,百官也已經被遣散回府了。”
這就是說宮裡還沒什麼結果的。
宋楚兮也不言語,只快步往外走。
衛恆還是不放心,“王妃,太子對您和王爺都心懷惡意,您是懷疑他嗎?就算真是他做的,就算您現在找上門去他也一定不會交出解藥的。”
“就因爲他肯定不給,我就要避開不去了嗎?”宋楚兮反問,腳步不停。
爲了救殷湛,如果叫衛恆這就帶人闖進太子府去綁了殷紹出來嚴刑逼供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
可是讓宋楚兮去——
他卻是不能放心的。
衛恆苦口婆心的勸,可是以宋楚兮的性子,她豈是會聽任何人的話的。
最後無奈,衛恆只能多點了些人手,準備跟着她一起去。
“你就不用去了,阿湛現在不能主事,你在府裡等着。”宋楚兮道,翻身上了馬。
她帶走了童五,衛恆倒也算心裡稍微踏實了點。
這個時候,已經逼緊黎明。
整個大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宣王府裡出裡的這一隊人馬,聲勢迅速,目標明確,直抵殷紹的府邸。
宋楚兮是強闖而入的,門外把守的侍衛想攔,但是礙着她的身份,在得到殷紹明確的命令之前又沒人敢於真的和她動強。
誠然宋楚兮並不會給他們去找殷紹拿主意的時間和機會,並且她對他這座太子府的構造瞭若指掌,輕車熟路的直奔了殷紹的住處。
可是一腳踹了門進去,屋子裡卻是黑洞洞的,並且連一點的聲音也沒有。
他居然沒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之下,宋楚兮可不認爲他會有那個閒情逸致去那個姬妾的住處尋歡。
可是他居然不在?難道是——
外院的書房?
宋楚兮略一沉吟,剛要轉身,背後已經傳來那個男人冰冷機巧的聲音,“三更半夜,宣王妃你擅闖本宮的內院?你想做什麼?”
宋楚兮飛快的收攝心神。
她轉身,站在漆黑一片的屋子裡,看着那男人自院子外面走過來。
殷紹面上神情冰冷,卻又明顯透着嘲諷的情緒,是在看她的笑話的。
宋楚兮站在那黑暗中沒動,單刀直入的開口道:“我不與你廢話,兩件事,辦完我就走!”
殷紹從外面走進來。
侍衛要跟進來掌燈,他卻擡手製止了,獨自一人跨過門檻走進來。
宋楚兮冷着臉看他,問道:“第一件事,昨晚祭臺上的手腳是你做的嗎?”
黎明時分,天地間一片黯然。
雖然院子大門口掛着燈籠,但是因爲距離遠,這屋子裡反而視物不明。
殷紹進門就止了步子,和宋楚兮之間隔了四五步遠的距離。
他是揹着光着,又擋住了門口,直接導致了兩個人都看不到對方的神情。
黑暗中,只聽到殷紹譏誚的冷笑,反問道:“是不是我做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他這話,說出來卻是用了一種十分篤定的語氣,好像宋楚兮早就應該對其中所有的原委都一清二楚了。
宋楚兮一時卻沒有和他嗆起來。
殷紹站在那裡,片刻之後就更是語氣嘲諷的冷笑出聲,“你是第一個就找上我來的嗎?看來你是真的很心虛?”
他往前進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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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童五見狀,立刻就要上前。
殷紹聽聞了動靜,厲聲道:“全都退到院子外面去等着!”
宋楚兮帶來的人,自然不會聽他的吩咐。
童五哪能放心宋楚兮會他獨處,當即就急了,“王妃——”
這個稱呼,無疑又是深深的刺激到了殷紹。
他忽而又是譏誚的一聲冷笑,盯着黑暗中宋楚兮模糊的輪廓道:“你不要臉,他也可以不要是嗎?”
宋楚兮的確是個把名聲當成了狗屁的人,而且那些見不得人的往事,說出來,殷紹自己纔是最難堪的那一個。
但是這個男人素來強勢,宋楚兮的心裡很清楚,他既然爲了那件事囚困了宛瑤多年,就說明他已經是爲了那事瘋魔了,真要逼他急了,保不準他就要當面的羞辱她。
她雖然不在乎,可是殷湛——
她不能不顧殷湛的臉面。
“童五,你們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單獨和太子殿下談。”宋楚兮道。
童五遲疑了一下,還是滿心憂慮,但是宋楚兮的命令他忤逆不得,最後只能咬牙先跟着退了出去。
院門合上,偌大的空間裡就剩下看不到彼此表情的兩個人。
“你不是理直氣壯嗎?難道他殷湛就那麼敢做不敢當?”殷紹再一次諷刺的開口。
他不在和宋楚兮面對,而是舉步走到裡面的桌子旁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宋楚兮看着他和錯身而過,也沒動,“這些舊瘡疤,揭開了,最難看的那個人也不過就是你自己而已,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居然還有這自虐的嗜好?”
殷紹剛把杯子送到脣邊,他的手猛然頓住,想要用力的把杯子砸出去來發泄,可是——
誠如宋楚兮所言,他不想讓自己變得更加難堪。
“姦夫淫婦!”最後,他只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雖然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神情,他也是還是偏頭來看身邊的宋楚兮,“想要你們死,本宮自然會有千種萬種的辦法,你難道不知道?今天又何必多此一舉的跑來再問我?”
他控制了梅氏,又成功的挑撥了殷述翻臉,就是宮裡也都還有個一直就容不下殷湛的皇帝。
這一局裡,他要借來殺人的刀有這麼多,其實他是真的不必冒險親自出手的。
昨夜那樣的場合,公然刺殺的話,成功的機率不大,所以可想而知,如果有人要出手,十有八九會選擇下毒的。
只是可以懷疑的對象太多,眼前就起了迷霧重重。
想着殷湛此刻命懸一線的情形,殷紹心裡倒是覺得解氣了些,他略有些的得意的看着宋楚兮的側影,再開口,“殷湛現在的情況應該很不容樂觀吧?可是時間有限,要怎麼辦呢?梅氏是彭澤太子的人,你和即墨勳的交情匪淺,要去他那裡逼供?恐怕不太容易吧?宮裡那邊更不用說,你也動不得,至於殷述——”
殷述這個時候,更是巴不得殷湛死的吧?
這些懷疑對象,個個都很棘手,也就難怪殷紹這樣對凡事都要有十足把握的人居然會放手,根本就沒親自出手摻合。
宋楚兮心情急躁,根本沒心思聽他的廢話,只道:“能不能打通這些關節那是我的事,我來,是跟你提一個人的,你也不用裝糊塗,把人給我,我馬上走!”
兩個人似是在打啞謎,但殷紹明顯就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可是,他沒應聲。
“這件事,你做不了,但凡是你敢動一下,成武帝勢必馬上就容不下你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討價還價,欲拒還迎的把戲,還是算了。”宋楚兮動也不動,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把人交給我,後面的便宜,我隨你撿!”
她這樣施捨一樣的語氣,無疑是再次踩在了殷紹的痛處。
他霍的轉身,橫臂一壓。
宋楚兮的喉嚨一緊,就被他逼得連連後退,猝不及防的就被他逼到了牆根底下。
殷紹橫臂卡住了她的脖子,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也想象的出來。
黑暗中,他居高臨下的目光俯視下來,死死的逼視她,咬牙切齒的在她頭頂沉聲道:“廖容紗,別以爲你很瞭解我,就這麼一點蠅頭小利的事——本宮還需要算計你嗎?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有臉堂而皇之的找上門來?你就真當本宮奈何不得你嗎?想想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本宮就是在這裡殺了你你也無話可說吧?”
作爲男人,因爲那件事,他心裡掀起的怒氣幾乎毀天滅地。
但偏偏——
那就是個啞巴虧,讓他心裡再如何的惱恨憤怒也並不能公然追究。
哪怕是這一刻,當面質問她的時候,他都覺得羞恥的不願意把音聲提高。
他離她很近,憤怒中口鼻中有灼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臉上。
宋楚兮有些嫌惡的皺了眉頭,卻是面不改色,避也不避,反脣相譏道:“你是要跟我翻舊賬嗎?”
“做什麼?你還有什麼官民堂皇的藉口來狡辯嗎?”殷紹道:“別拿你現在的身份來壓我,說什麼與我無關的話。不管你現在是誰,當初你做下那些醜事的時候,還記得自己當時的身份了嗎?是你背叛在先,別總是用一副本宮欠了你的討債一樣的立場態度來本宮這裡追究什麼,你——”
“我怎麼樣?”宋楚兮冷聲打斷他的話。
她仰頭與他面對面,既不心虛也不避讓,“你的的意思是我當初欠了你的是嗎?難道我沒有還嗎?就算是我背叛在先,也用我的命,我廖家滿門的血加倍的還給你了。人都死了,你還想怎麼樣?這樣的還你,難道還不夠?”
她說着,突然就煩躁的大力推開了他的手。
殷紹沒有防備,被她推了個踉蹌。
宋楚兮從他的陰影籠罩下從容走出來,整理了一下衣物,表情冷諷的看着他,“殷紹,我和你之間的所有一切,早在七年前就都結束了,你明白嗎?是你坑了我也好,或是我欠了你的也罷,我現在全部都不想和你再去爭辯計較了。今天我來,純粹是就事論事,爲了解決當前的局面,可不是來和你敘舊的。”
宋楚兮的話,簡單明瞭。
以前在她放不下的時候,死抓着舊時仇恨與他歇斯底里的咆哮的時候她還把自己當成廖容紗,可一旦她不願意繼續計較糾纏的時候——
他和她之間,就真的什麼關係也沒有了。
當年她在東宮,做他的棋子被他利用,即使後來經歷了一場背叛,可是他也下狠手將她和那一孩子一起下令處死了。
人死了,還剩什麼?就算有再多的憤恨和不甘,也都該煙消雲散了。
其實他們兩人之間,真的算是早就兩清了。
現在,無非是他又欠了她眼前的這一場陰謀和廖素嵐的命。
她要追究,也是以眼前這個嶄新的,宋楚兮的身份。
殷紹怔在那裡,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的使勁握緊,可是——
他不甘心!
“你覺得我會就這麼算了?”沉默了片刻,他冷諷的勾脣。
“那是你的事情。”宋楚兮脫口道:“我今天沒工夫在這裡和你磨嘴皮子,你要說的話也都說完了,把人給我,我馬上就走。”
宋楚兮冷靜的看着他,似是篤定了他最終必會妥協一樣。
然後,她轉身,纔要往院子裡走。
殷紹卻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拿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勁很大,直接便將宋楚兮拽了個踉蹌。
院子裡有些微的燈光招進來,映在殷紹的臉上,現出他臉上過於森冷的表情,他公然威脅她,“如果我將你扣在這裡呢?你就這麼急着去救殷湛的命?你來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萬一我叫你有來無回呢?就算只是礙着你幾個時辰——”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宋楚兮揚眉一笑,幾乎就當是沒聽到他的話,“既然你心知肚明,我現在是急着救命的,你倒是扣我個把時辰試試看?”
她說着,語氣突然一冷,莫名的就更多幾分狠厲,“要是因爲你礙事而叫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這女人的眼睛裡,是帶着一種玉石俱焚的慘烈神情的。
殷紹震了震。
宋楚兮已經再度甩開他的手。
她舉步往外走,“真的不需要繼續這麼廢話的,說什麼不談利益?可你本身就是個利益至上的人,我是無所謂,可是你捨得就這麼和我玉石俱焚嗎?咱們之間殊死一搏,是死是傷都無所謂,可是你怎麼會捨得犧牲掉自己的性命,反而把這漁人之利讓給別人來收?”
宋楚兮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如果今天他要硬來,她是真的敢在這裡就和他同歸於盡的。
到時候,所有的便宜就只能都留給殷述來佔了。
這江山天下,都是殷紹心心念唸了一生的東西,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他怎麼可能看着拱手於人?
這個女人說的沒有錯,她是真的很瞭解他。
宋楚兮大步朝大門口走去,一把推開了大門。
“王妃!”童五見她出來,終於鬆了口氣。
宋楚兮沒管他,而是直接了眼旁邊的高茂道:“殷樑在哪裡?把他給我帶出來吧,你們殿下答應我了。”
高茂自然不信的,回頭去看殷紹。
殷紹還站在那屋子裡沒出來,沒人看得見他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卻聽他說道:“把人給她!”
“殿下——”高茂以爲自己聽錯了,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我說把人提出來給他!”殷紹重複,已然是失去了耐性。
高茂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龐生看情況不對,趕緊攔住了他,“照殿下的吩咐去做!”
“是!”不得已,高茂只能點了頭,有些憂慮的轉身給宋楚兮一行引路。
宋楚兮轉身。
殷紹的聲音就又從那黑暗的屋子裡傳來,“事情不是你說算了就能算了的。”
她說她是宋楚兮?她想和他劃清界限,從此前情舊賬一筆勾銷?怎麼可能?
宋楚兮跟着高茂往前走,看也沒回頭看一眼,只是揚起脣角冷冷一笑。
這夜色淒冷,她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的清晰冷澈,“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曾經是我太天真,高估了太子殿下您的爲人,這麼愚蠢的錯誤,我絕對不允許自己再犯第二次。前面我承認是我技不如人,但是現在重新來過——不管是朝堂還是後宮,只有有我一日,你就再也不會贏,這一次的贏家——必須是我!”
她不捨得拿命去和他搏一個同歸於盡了,但也絕對不會和他善罷甘休。
宋楚兮的這些話當面說出,狂妄至極。
太子府的侍衛個個聽得義憤填膺,幾乎是惱羞成怒的握緊手中兵刃,就只等着殷紹的一聲令下。
可是——
殷紹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
目送了宋楚兮離開,龐生也就遣散了院子外面的侍衛。
他走到院子裡,站在房門外面,有些憂慮的看着站在黑暗中的殷紹,“殿下真的要把懷王殿下交給她帶走嗎?樑王他可是陛下——”
“馬上叫人進宮去稟報父皇,就說宋楚兮強闖本宮府邸,把殷樑劫走了。”殷紹涼涼道,隨後冷笑,“父王自然知道她劫了人是要做什麼的。”
殷樑是用來牽制和控制梅氏的籌碼,失去這個人的意義非同小可。
龐生聽得還是覺得膽戰心驚,遲疑了一下,才終於點頭,“是!”
他轉身快步往外走,不想才走到門口就遇到了聞訊趕來的馮玉河。
馮玉河來遲了,本來就心裡不痛快。
“馮總管!”龐生止步,給他讓路。
馮玉河沒說什麼,兩人錯肩而過的時候,龐生明顯感覺到他朝自己看過來的一眼,目光裡透着凜冽的寒意。
宋楚兮順利的從太子府帶了殷樑出來。
彼時天已經亮了。
一行人從巷子裡出來,童五回頭看了眼後面的馬車,心裡卻是唏噓,對宋楚兮道:“王妃,難道是彭澤太子和梅氏對咱們王爺下的手嗎?”
宋楚兮抿了抿脣角,沒說話。
她會費勁來帶了殷樑出來,明顯是要用來對付即墨勳和梅氏的。
童五沒再多問,一行人剛剛拐過一條街,迎面卻見衛恆策馬快速而來。
莫不是殷湛有事?
宋楚兮的心頭一緊,突然就出了滿手的冷汗。
她臉上表情微微有些蒼白的用力抓緊了繮繩,速度明顯有所減緩。
“衛恆?你怎麼來了?難道是王爺他——”童五知道宋楚兮可能沒辦法開口,就代爲問道。
宋楚兮也擡眸看過去。
衛恆看她一眼,雖然不忍,但也還是咬牙道:“王妃,王爺的情況不太好,您走之後,又連着吐了兩次血,阮大夫也有些扛不住了,現在——”
衛恆比任何人都不願意承認殷湛會出事,但是現在這樣的情況。
宋楚兮的心臟在劇烈的收縮,她想馬上回他的身邊去,可就是爲了他,她卻又不能。
她抿了抿蒼白乾澀的脣,目光堅定的看向了衛恆,“他之前有做過安排的吧?”
“是!”衛恆點頭。
殷湛會偏向虎山行,其實就是跟上天打了個賭,一則是他們要圖謀大事,最好是要找一個可以公然揭竿而起的理由來。
而更重要的事——
“北川軍中,有不少王爺和少將軍當年留下的就部,那些人跟着王爺出生入死,心中大抵都是有着道義在的。北蒙人那邊——”衛恆的聲音刻意的壓低了一點,只同宋楚兮耳語。
宋楚兮耐心的聽了他說,然後點了點頭。
她擡頭看了眼天色,“經過這一個晚上,這京城裡有關昨夜的事情應該也散佈的差不多了,你這就帶人進宮去,不用有顧慮,就說阿湛他命懸一線,去逼成武帝要兇手。”
“是!”衛恆謹慎的點頭。
雖然這個時候,他們都更關心的還是殷湛,但畢竟也不能因爲擔心就什麼事也不做,那樣的話纔是真的對不起殷湛這一次冒的險。
衛恆打馬要走,想起了什麼,就看了眼後面的馬車。
他顯然知道那車裡的什麼人,眉宇間不由的多了幾分希望,眼睛一亮道:“王妃,你已經鎖定了幕後黑手是——”
“你先去辦你的事吧,阿湛——”宋楚兮打斷他的話,卻明顯是底氣不足的,她勉強扯了下嘴角,“交給我!”
衛恆必須要顧全大局,略一斟酌就點頭先走了。
“王妃是怕即墨勳他不肯交出解藥嗎?”童五見宋楚兮的面色仍然不好,也是憂慮不已。
“不是!”宋楚兮道。
她的心裡是真的沒底的。
不管是即墨勳還是梅氏,其實對她而言都算不上什麼問題,無非就是對症下藥而已,她自然有攻破他們的辦法。
“走吧!”勉強的深吸一口氣,宋楚兮再次整肅了神情,“去康王府!”
童五一愣,隨後就反應過來,宋楚兮其實大概也還是不確定到底那解藥給去找誰尋找的。
“王妃,爲了節省時間,要不——”想了想,童五就提議,“您去康王殿下那,屬下替您走一趟驛館,去拜訪彭澤太子?”
“不必了!”宋楚兮道,想也不想的拒絕。
童五越發理解不了她的舉動,但又不能過分的追究,也只能是勉強的閉了嘴,從後面跟着了。
宋楚兮一行去到康王府的時候,康王府還大門緊閉,整個巷子裡寂靜一片,看上去空蕩蕩的。
殷述這裡,宋楚兮是第一次來,可是這一刻,她的心情卻很不好。
童五見她失神,就試着叫她,“王妃?您怎麼了?我們到了。”
“哦!”宋楚兮回過神來,翻身下馬,“去叫門吧。”
童五依言去叫門,但康王府的人顯然沒想到宋楚兮會來,只讓他們等着就進去通稟了。
殷述在書房裡呆了一夜沒閤眼,何鵬進去的時候,看到他站在窗前的側臉,幾乎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來了?”片刻之後,殷述開了口。
一夜沒睡,他面上神情看上去有些脆弱,膚色也白得很有些不正常,他看着何鵬,淡淡的笑了,“你說我是見她還是不見呢?”
那模樣,看上去就只單單的是個懵懂又無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