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宋楚兮的命令,衛恆自然不可違背,當即就答應了,派了心腹緊急趕往塞上去給殷湛送信,同時吩咐親兵,“把消息放出去,殷紹已經身死,我們沒必要趕盡殺絕,敵軍裡有願意歸降的,可以不死!”
“是!”那親兵領命,打馬快速前去傳信。
宛瑤盯着不遠處殷紹的屍體,眼底神色不住的變幻。
衛恆知道她對殷紹痛恨至深,此時便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來,手掌搭在她肩上拍了拍,“大局爲重,人都死了,那就說明該報的仇也都已經報了。”
言罷,他便招呼了兩個人道:“雖然立場不同,但是此人與咱們主子到底出自一門,一脈相承,人死萬事休,將他的遺容整理一下,送去給北狄離此最近的城池守軍吧。”
宛瑤用力的捏着拳頭,倒也沒有阻止。
有幾個人侍衛上前,將殷紹的屍體收拾了,暫且擡了下去。
衛恆這才又對宛瑤道:“主子走之前,可是還有別的話吩咐?”
“有!”宛瑤趕緊收攝心神,她雖然擔心宋楚兮的安危,但是自己力所不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要自作主張的扯後腿,於是道:“主子帶兵出城之前交代過我,她說康王極有可能不放心,會親自前來,她沒交代我具體怎麼做,只說如果回頭她有什麼不方便的,讓我們退回衛城去,不去亂傳消息,一切都等王爺回來做主!”
其實從一開始宋楚兮倒是沒想到殷述會趁機擄劫她的,當時交代這話的時候只是以往萬一,畢竟她和殷紹之間苦大仇深,此一戰,吉凶難料。只是怕宛瑤擔心,所以才儘量換了個婉轉點的方式留了話。
“這樣——”衛恆擰眉沉吟,“主子被擄劫的事——就是暫時不要大肆宣揚了?”
衛城裡的防禦工事雖然做的很好,但也不能無主。
“可是康王那裡——”宛瑤憂心忡忡的看向他。
就算他們暫時想封鎖消息,也得殷述那邊同樣不招搖才行,可是——
殷述會嗎?
他千里迢迢,冒險來了衛城又帶走了宋楚兮……
“殷紹已死,這裡馬上就沒事了,先整理打掃戰場,主子那邊叫人聽着消息,先靜觀其變吧!”思忖過後,衛恆說道。
果然殷紹身死的消息一放出去,他手下將士就士氣大落,先是有人不信,頑強抵抗了一陣,等後方有人偷偷潛回帥帳附近查看了狀況,不信也得信了。
死了主帥,北狄又沒了一國之君,這雙重的打擊,絕對不是任何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所以勉強支撐了一陣,在親兵傳達了勸降的命令之後,又聽說這邊同樣善待了殷紹的遺體,士兵們心裡稍稍安定,陸續便有開始繳械投降了。
傍晚時分,這一場戰爭纔算是徹底結束,大致清算下來,收編了敵方軍隊有六萬多人,而他們自己這方,戰死也有一萬餘。
衛城之內容不下這麼多人,衛恆仍是叫他們在城外安營紮寨,自己帶兵回城整頓。
衛城裡百姓的生活並沒有受到影響,所有的一切都有條不紊。
衛恆除了每日往兩邊的軍營巡視,然後就是耐心等着殷湛和宋楚兮兩方面的消息。
但是很奇怪,殷述那一行人離開衛城戰場之後就失去了下落和消息,北狄方面各州府衙門都沒有接待過他們,更沒人提過宋楚兮被他帶走的消息。
衛恆心裡奇怪,又不敢擅做主張,揣摩着宋楚兮留下來的話,於是就也將她被擄劫之事暫且隱瞞下來,隻字不提。
這邊殷述的確是快馬加鞭折返天京,不過他沒知會沿路的衙門,只扮作普通商旅人家,以最快的速度秘密回京。
宋楚兮跟着他們,也無權反駁什麼,日夜兼程,只用了四天多的工夫就回了京城。
殷述仍是很低調,白天進城之後,並沒有馬上回王府,而是先在王府附近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宅子裡歇腳。
連日裡趕路,宋楚兮覺得自己都快累散架了,也不矯情,泡了個熱水澡,又葷素不忌的吃飽喝足。
彼時也不過下午,她睡不着,正想着要不要去院子裡曬曬太陽,拉開房門,卻剛好和從外面推門正要進來的殷述打了個照面。
兩個人,都是一愣。
然後還是宋楚兮先縮回了手。
她轉身退回屋子裡,笑了笑,“你也閒着無聊?”
殷述看了眼桌子上被掃蕩了大半的剩菜,眉心就隱約的跳了一下,不動聲色的叫了侍衛進來,“收拾下去吧!”
侍衛進來,三兩下把桌子收了,又送了茶水進來。
宋楚兮坐下來,喝了口茶,擡頭,卻見他的茶碗放在手邊沒動,還一直擰眉看着自己。
“這麼看着我做什麼?”宋楚兮問道。
“你就不好奇我帶你回來是要做什麼的?”殷述問道。
他的臉色不太好,一直都不悅的皺着眉頭。
“就算我好奇,也得你肯給我解惑啊。”宋楚兮不甚在意的嘆了口氣,然後,她眯了眯眼,透過窗紙去看外面的天色,“大白天的不回府,應該是你僥倖從火海里逃生的消息還沒公開吧?”
就因爲別人都不知道他還活着,所以他就必須小心謹慎,又是帶着她的,就更不能大白天的回王府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殷述道,並不否認。
宋楚兮仔細的想了想,也就不奇怪了,繼續笑道:“這樣的話,你之前去過衛城的消息就也一起跟着隱瞞了?”
“如何?”殷述挑眉,神情有些嘲諷的看着她,“殷紹死了,我就算要搶功也不是這麼搶的,總不能告訴他們,我拼死救駕,結果戰死了一國之君,又丟掉了十萬駐軍吧?”
“可是你擒獲了我這個賊首啊!”宋楚兮卻沒什麼正經,調侃打趣。
沒能救到殷紹,也沒能力挽狂瀾的叫那一場戰事起死回生,最後卻居然能擒獲了賊首?雖然說起來是大功一件,但殷紹一死,肯定會有人覬覦皇位,到時候必定要質疑他的用心。
與其去自找麻煩,他不如不摻合。
這些道理,宋楚兮自然比誰都明白的。
殷述懶得和她虛與委蛇的兜圈子,只是冷哼了一聲,就端起茶碗喝茶。
宋楚兮盯着他看了半晌,見他不再說話,就又忍不住沉吟着開口,“宗室裡,位份在你之上,名望在你之上的人都有,如果不找個引子,這個皇位,你接下來要怎麼謀?”
殷述喝了口茶,緩慢的擡眸看她。
他的臉上沒什麼特殊的情緒,目光裡也有種叫人猜不透情緒的深沉,宋楚兮像是從不曾見過他流露出這樣的神色來,一時微愣。
過了一會兒,殷述才冷笑,反問道:“你就那麼確定我回來就是要拿那個皇位的?”
宋楚兮聽了這話,方纔稍微收緊了一點點的那根心絃就又徹底放鬆了下來。
她笑道:“如果不是爲了這個,你何必還回這裡?”
她手指慢慢敲擊着茶杯的外壁,是一副料事如神一樣微微得意的神情。
殷述的目光定格在她的手指上,卻是長久的沉默。
屋子裡的氣氛,緩慢的平靜,又逐漸變得壓抑起來。
宋楚兮突然就有了幾分不自在。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聽殷述突然問道:“如果行刺赫連纓的計劃真的順利完成了,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宋楚兮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微愣。
殷述擡眸看她,神色複雜,“我知道你爲什麼讓婢女傳了這話給皇叔,塞上軍中他們兩個勢均力敵,這戰事如果按正常進度,一時半會兒,不是想停就停的。本來我也以爲赫連纓是爲了要和皇叔置那一時的義氣,這才揮軍南下的,現在回頭想想——”
殷述說着,卻又兀自搖頭,神色之間頗有幾分讚歎之意道:“他若不是防着你會敗在殷紹手裡,那就也多少猜到了我不會輕易放過你,所以他一邊靜觀其變,一邊找找了個理由,揮軍南下,去塞上戰場拖住了皇叔。回頭衛城那邊,就算再不濟,我和殷紹兩個,要制住你的機率也很大。一旦衛城失守,皇叔又被困塞上脫不了身,南塘政權無人把持,而北狄朝中這邊這幾個月都一直風雨飄搖,這就是赫連煜趁虛而入的絕佳機會。”
宋楚兮只是聽着他說,未置可否。
殷述正色看着她,最後又道:“你要婢女暗示皇叔行刺赫連纓,一旦赫連纓身死或者受傷,他都會自顧不暇,屆時皇叔就可抽身而退,返回南塘主事了。”
殷述的心思其實一直都是很通透的,他能想到這一重,宋楚兮一點也不意外。
她又慢慢的喝了口茶,還是不做聲。
殷述等了一會兒,只能還是自己繼續開口道:“當時在衛城外面,其實如果你不那麼痛快的跟我走,再拖一拖,你的暗衛死扛之下等到援兵到位,我未必就真能將你帶出來,可是一旦那樣,事情就會無限度的鬧大,萬一你的人最後沒能留下你來,你被我擄走的消息就很可能被西疆的探子察覺到,而你——不能冒險!”
宋楚兮是一直聽他說到了這裡,方纔勾脣露出一個笑容,嘆息道:“顯然,在針對西疆的問題上,目前爲止,咱們還算立場一致,你也沒有大肆宣揚衛城無主的消息!”
說到底,他們夫妻雖然叛出北狄,但打從心底裡講,到底也還是有親疏內外之分的。
他們雙方之間的對立和惡鬥,可以算是內部矛盾,但總不能因爲內訌而將整個北狄的大好河山都雙手奉送到赫連氏兄弟的砧板上。
殷述有些煩躁。
他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殷湛和他之間有殺母之仇,可成武帝死後,他心裡的這種仇恨卻就莫名的淡了許多,以至於現在,即使再不甘心,在事關家國天下的事情上,他也能冷靜的權衡利弊,保持理智。
暫時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殷述就重新定了定神,正色看向了宋楚兮道:“你這麼輕易的就跟我走了,除了爲了掩人耳目不給赫連氏可乘之機以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原因?”
雖然他思索了一路都無跡可尋,但心裡卻是真的覺得奇怪。
“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麼別的原因?”宋楚兮不答反問。
殷述仔細的試着觀察她的神情語氣,無奈,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宋楚兮於是就又輕聲的笑了笑,“還是說點眼前實際的吧,現在我們已經安全順利抵京了,那麼下一步,你要怎麼做?”
殷述看她一眼,諷刺道:“這和你有關係嗎?”
宋楚兮被他噎得不輕,一時尷尬着就沉默了。
殷述也沒再開口說話,就那麼坐了許久,一直到外面夜色降臨,有人點起了燈籠,他方纔放下手中已經涼透了的茶碗,起身,仍是一語不發的舉步走了出去。
宋楚兮目送他的背影,只覺得莫名其妙。
何旭等在院子裡,見他出來,就給他披上了披風,“殿下,回府嗎?”
“嗯!”殷述淡淡的應了聲,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何旭神色防備的回頭看了眼屋子裡的宋楚兮,趕緊快步跟上他,不解道:“您不帶宋四小姐回府嗎?”
“殷湛會找她的!”殷述道。
宛瑤知道宋楚兮是被他帶走的,到時候殷湛要找人,首先要盯上的就是他的康王府,他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把人帶回來,可不是爲了當靶子的。
何旭會意,就沒再多言,不想前面的殷述卻自己突然頓住了腳步。
“殿下?”何旭不察,險些撞他身上,趕忙也跟着剎住了步子。
殷述面上神色凝重,玩味着抿了抿脣,又回頭看了眼後院的方向,思索道:“你說——她現在是在謀劃什麼?”
“啊?”何旭一臉的茫然。
殷述的脣角就勾起一個冷酷的弧度,一字一頓道:“她不會就這麼輕易就範的,會這麼配合的跟着我回京,絕對另有目的!”
宋楚兮的確不是個善茬,可是殷述下了她身上所有的暗器和武器,她現在孤身一人,又是個身體孱弱的女子,她就是別有居心,那又能有什麼作爲?
“事到如今,她人在京城裡還能做什麼?”何旭百思不解,但是對殷述的直覺,他卻從不懷疑。
“不知道!”殷述撂下三個字,再次甩袖而去。
衛城一戰的密報第一時間送到塞上,信使轉述了宋楚兮的話,殷湛馬上就心領神會,不過他卻並沒有真的叫人行刺赫連纓,而是傳了假消息,讓南蠻人以爲他重新整頓了隊伍之後把主力都壓在了和赫連纓對壘上,於是趁虛而入。
南塘的軍隊幾乎沒有抵抗,只作不敵,節節敗退,連夜撤出了塞上的駐地。
南蠻人一直糾纏不休,時不時跳出來給殷湛找點麻煩,這幾個月赫連纓也早就習慣了,所以這天夜裡聽說他們這邊又起戰事,他就沒太當回事,直至後來探子來報,殷湛居然被南蠻人打退了,他才猛然意識到事情不對。
“宋家軍退出了塞上的駐地,應該是會暫避到最近的盧陽城裡,南蠻人久居於深山之中,擅長的就只是野外作戰,要攻城——他們絕對拿不下。”長城道,面有急色,“南蠻人又好大喜功,佔據了塞上草原,隨後必定調轉矛頭,要來防範針對我們的!”
赫連纓面上神色一直泰定,聽着他說完,這才玩味着重新確認了一遍,“你說殷湛撤了?”
說完,似是也沒準備等長城的回答,壓在桌上一封信函上的手指一彈,“你看這個吧!”
長城趕緊伸手接住,狐疑將寥寥只有幾個字的信紙拆開來看了,看過之後,不禁變色,“殷紹死了?”
“這不是重點!”赫連纓靠在身後鋪着虎皮的座椅上,仰天吐出一口氣,突然篤定道:“絕對是楚兒那邊出了意外了。”
否則,殷湛不會放棄塞上這要塞之地,匆忙撤軍。
長城聽得心驚不已,“不會吧?四小姐如果出什麼事,這信上不會一字不提,而且這幾天,北狄和南塘雙方面都無異動,如果四小姐真的有事,北狄應該會趁虛而入纔對。”
赫連纓只玩味着,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緩慢的敲擊在座椅的扶手上,再沒有說話。
北狄,天京。
那天殷述一個人回了康王府,沒帶着宋楚兮,宋楚兮就莫名其妙的被關在了這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裡。
這宅子從外面看就是一座普通的民居,每天有下人出門採買,夜裡也有燈光,但是宋楚兮很清楚,單就是她住着的這個院子外面就有不下二十個高手,日夜不歇的在暗處設防。
殷述自那天離開之後,就再沒來過。
宋楚兮不能離這個院子,是以對外面的朝局變化都全然不知,這會兒她倒是真的弄不清這熊孩子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如此一過就是一個多月,着是宋楚兮這樣的人也隱隱有些坐不住了,可是殷述不出現,她也無可奈何,終於等到這一天,通天徹夜的禮炮炮竹聲喜慶的響了一天一夜。
北狄的新君,登基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關得久了,夜裡,宋楚兮站在院子裡,遙望皇宮方向天空中五彩繽紛竄起的焰火,居然會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院子周圍潛藏的那些暗衛都還在,那就說明殷述一切安好,那麼十有,今天榮登天子寶座的人就是他了。
這一夜,宋楚兮一直在夜色裡站了許久。
殷述——
還是沒有出現。
次日開始,城中的一切好像又開始恢復如常。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宋楚兮終是耐性耗盡,次日有人過來送早膳的時候她就讓傳了話,“跟你們主子說一聲,叫他有空來見我,我有事找他!”
這院子裡,除了兩個老實本分的啞婦會幫忙收拾她的換洗衣物,每天送飯的都是佩刀的便服侍衛。
那侍衛聽了她的話,猶豫着點了點頭。
可是他人一走,這消息就石沉大海,再就又沒了後話了。
又等了幾天,宋楚兮終於忍無可忍,這天侍衛再來送飯的時候,她順手抽出那人腰間佩刀往他頸邊一橫,“我知道你們不敢對我動手,叫你們主子馬上來見我,否則難道是要我就此殺出去嗎?”
院子外面沒有回聲。
宋楚兮押着那侍衛,就靠在門框上等,一直又過了又兩個多時辰,前院那邊纔有了響動。
殷述穿了身便袍快步走了進來。
“你找我?”見到宋楚兮,他面上神色也是淡淡的。
宋楚兮撤了手,把刀插回那侍衛的刀鞘裡。
那侍衛汗顏,垂了頭,快步離開了。
宋楚兮舉步走到院子裡,在殷述面前散步開外的地方站定,她上下打量他一遍,只是覺得他除了通身的氣場都更加冷硬意外,倒也沒什麼大的變化。
“我是不是該恭喜你?”宋楚兮開門見山。
“沒必要!”殷述道,語氣不善,頓了一下,脣邊就諷刺勾起一抹冷笑,“橫豎又不是真心的,虛情假意的東西,我不需要。”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這會兒倒是真的無話可說了。
殷述今天的耐性似乎不怎麼好,直言問道,“你想知道什麼?是有關殷湛的還是赫連纓的?”
三個多月了,宋楚兮人在這裡,消息閉塞,幾乎可以說是全瞎全盲的。
她左右看了眼這個四角方方的院子,然後綿長的吐出一口氣,走到殷述面前站定,正色道:“你準備關我多久?”
殷述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只道:“方纔我過來這邊的路上,至少有三方人手想暗中尾隨,人都已經被何鵬調開了。”
言下之意,就是除非有人能找過來,帶她走,否則他是不會主動放人的。
宋楚兮越發不明白他心裡想的什麼,只就神色凝重的打量他的面孔。
殷述面色如常,主動的開口道:“當時塞上軍中,的確有人潛入西疆軍營行刺赫連纓,不過很遺憾,最後,沒有成功。十一皇叔略施小計,把南蠻人引入了塞上草原,讓他們和赫連纓兩方對峙,皇叔現在,人在大鄆城。”
“哦!”宋楚兮聞言,只淡淡的應了聲,然後就沒了後話。
殷述又等了一會兒,就道:“既然沒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你到底要關我到什麼時候?”宋楚兮上前一步,忍不住的又問。
殷述只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轉身往前院走。
宋楚兮正在遲疑到底要不要攔他,不想殷述的走了兩步,自己卻又兀自的頓住。
宋楚兮微微詫異,擰眉盯着他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他回頭,隔着一段距離,定定的望着她。那一刻天光燦爛,他的眉目間也似是被沾染了些許暖意。
“如果沒有你,能坐擁這江山天下也是不錯的吧。”他突然開口,語氣自嘲。
宋楚兮一愣,大爲意外他會突然說這個。
但是隨後,殷述就又話鋒一轉,也不等他接茬的繼續道:“你猜對了,我不會對你下手,不過暫時也不會放你離開,你就耐心的呆着吧,或是等到有一天我完全徹底的放下了,或是等到有一天十一皇叔的人找到你。”
他從來就不是個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當初對他母妃的死耿耿於懷,等到有一天突然死心塌地的想要去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也是這樣。
他對任何事任何人都能做到殺伐決斷,卻唯獨在這兩件事上執念至深。
殷述說完,也不等宋楚兮反應,重新轉身大步往外走,一面吩咐何旭道:“今天開始,你寸步不離的守在這裡。”
“是!”何鵬垂眸應了。
殷述便是頭也不回的徑自離開了。
前面兩重院門先後合上,宋楚兮都一直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她往前走了兩步,卻沒追出去,只順勢靠在了旁邊的一蔓葫蘆架旁邊,靜默不語的曬着太陽。
何旭對她不放心,她不進房,他就守在門口。
宋楚兮斜睨過去一眼,調侃道:“你心裡在罵我吧?”
紅顏禍水?
殷述這熊孩子一直想不開啊!唉!
何旭和何鵬的確都不怎麼待見她,這一點只從態度上就可見一斑,何鵬冷着臉,半晌,硬邦邦道:“應該謝謝你,至少你沒騙他。”
殷述的心裡有疙瘩,好在是宋楚兮沒虛以委蛇的忽悠他,否則的話,那後果纔是真的不堪設想。
這個何旭,真是耿直的有些過了頭了。
宋楚兮始料未及,略一怔愣之後,卻並不覺得這讚美受用,反而閉上眼自嘲的笑了。
是啊,她真的想要坑蒙拐騙的時候,赫連纓就是養虎爲患的前車之鑑,何旭真該謝謝她,沒拿她應付赫連纓的那一套來對付殷述。因爲至少在逢場作戲的功夫上,赫連纓和她是棋逢對手,殷述——
那就完全不夠看的了。
應該是得了殷述的囑咐,何旭不太願意和她多說。
宋楚兮兀自閉目養神了片刻,待到夕陽西沉,她方纔重新睜開眼。
“要給四小姐傳膳嗎?”何旭問道,態度倒是客氣。
宋楚兮拍了拍裙子,站直了身子,卻是眸子一轉,忽而正色看向了他道:“近期,殷述是要遠行嗎?”
何旭皺眉,眼神防備。
宋楚兮只看他這個反應就知道自己料中了,嘆道:“就說他怎麼會突然又肯來見我了,原來真是要出遠門了。”說着,重又看向了何旭,“什麼事?他纔剛登基不久,就算朝局逐步穩定下來了,也不該這麼急着往外跑,是出什麼大事了嗎?”
何旭不語,轉身要往前院走。
宋楚兮腦中飛快的權衡思索,揚聲道:“是和西疆有關?又要打仗了嗎?”
何旭腳下步子略一遲疑,宋楚兮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皺了眉頭,走上前去,“這個時候,爲什麼又突然要開戰?”說着,又補充,“橫豎我人在這裡,你就算什麼都告訴我了,還怕我會泄露消息嗎?”
殷述以前從沒上過戰場,何旭本來就擔心,心裡略一權衡,還是妥協道:“赫連纓被南蠻人拖住了,這幾個月一直駐軍塞上,寸步不離,不過他們兄弟真正要防範的應該還是宣王爺,怕他們一旦撤兵,宣王爺就會乘勝追擊,捲土重來,攻入西疆的駐地。赫連煜不能坐以待斃,所以聯合了北蒙人,從西北兩邊夾攻,大約是覺得我們主子資歷尚淺,想要趁火打劫,取道北狄境內的江南古道南下包抄,好解塞上之困。這一支西疆軍隊是他親率,士氣很高,而且據說此人也的確是將帥之才,所以……”
“西疆纔剛復國,阿湛撤併之後,他們壓在塞上的軍隊應該也該撤回了部分纔是,而且赫連纓就算要南下,也不可能完全放棄身後他們纔剛打下的江山,會留下部分人手設防的,他能帶出來多少人?”宋楚兮問道。
“不多!也就十萬餘人!”何旭道,頓了一下,神色之間就多了幾分鄙夷,“宣王爺自打從塞上撤軍以後,就對凡事都採取觀望的態度,西疆赫連氏本不足爲據,卻也總要防着會有人趁火打劫的。”
宋楚兮對他的挖苦倒也不在意。
她笑了笑,徑自又往前走了兩步,近距離的站在何旭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何旭被她看得心裡發毛,眉頭越皺越緊。
宋楚兮就莞爾笑道:“既然你們是要防阿湛的,怎麼出兵也不帶上我?”
何旭冷笑,“方纔主子的話四小姐又不是沒聽到?他只從這京城裡走一趟,後面就有起碼三方勢力在窺伺尾隨。帶你出京?恐怕還沒走到半路,就找不到你人了吧?”
三方勢力?一方面是殷湛,另一方面應該是赫連纓和赫連煜兄弟,那麼還有一方呢?
真有意思!
宋楚兮只當聽不出他話語之間的敵意,仍是大大咧咧的笑道:“其實你也大可以不必這麼牴觸,我知道你不能違背殷述的命令,可是——難道殷述就沒懷疑過我會乖乖被他軟禁是別有居心嗎?”
殷述的確是懷疑她,只是左思右想不得要領罷了。
何旭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了,握緊手中長劍,再看她時,眼神就更顯防備。
“你們朝中有西疆的內應。”宋楚兮道。
“你說什麼?”何旭倒抽一口涼氣,將信將疑。
“前段時間,殷紹長期不在京城,那時候朝局混亂動盪,可比現在更有可乘之機,赫連煜要趁火打劫,爲什麼那時候不出手?”宋楚兮道,說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又兀自微笑道:“因爲他要一網打盡,當時殷述的行蹤不明,他們一旦出手,就算掃平了殷紹,也只能是給殷述鋪路,這種吃不討好的事,他爲什麼要做?同樣是借刀殺人,與其讓人借他的刀,不如像是現在這樣,安心等到借我們這些人的手先把殷紹解決了,殷述上位之後,朝中有能力和他爭鋒奪位的人應該都被掃清了吧?如果這個時候在想辦法對殷述下手,那會是個什麼後果?”
“朝中再無人能獨當一面!”何旭脫口道。
本來殷述要上位,他叔叔輩裡兩個頗有野心的就欺他年幼,不想便宜了他,他們會跳出來,也算是正中下懷了,殷述慣用的手段就是扮豬吃老虎,一再的隱忍退讓,又使了一點小小的離間計,那兩位王爺自然也都想爭這普天之下獨一份的位置,最後兩個人狗咬狗,幾乎兩敗俱傷,最後關頭,殷述方纔下了狠手,將兩人一起踢出了局去。他的手段,其實並不軟弱,朝中剩下的宗親,不是沒有大野心的,就是沒有大能力的,根本不具威脅性,這個皇位,自然就是穩穩被他抓在了手裡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殷述會有個什麼閃失,可想而知,朝中會是個什麼局面。
雖然宋楚兮還只是這麼一提,但是無可否認,何旭當場就已經有些恐慌了。
“赫連氏在朝中有暗樁?是什麼人?”緊張的吞了口唾沫,何旭一個激靈。
“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在軍中吧!”宋楚兮淡淡笑道,不緊不慢。
何旭戒備至深的看着她,“你要見主子?”
“不見!”宋楚兮卻是果斷的拒絕,她揚眉,“他把我關了這麼久,我和他之間又是什麼關係?他有危險,和我有關係嗎?”
“你——”何旭一怒,面色漲紅。
宋楚兮就回頭看了眼天色,喃喃道:“天黑下來了!”
何旭冷着臉,死死的盯着她。
她也不介意,過了會兒就又正色問道:“殷述他什麼時候走?”
何旭對她的印象不好,盯了她一會兒方纔悶聲道:“明日一早!”
“想救他?”宋楚兮微笑。
何旭懶得和她廢話,就咬着牙不吭聲。
宋楚兮倒是不介意他的態度,仍是笑意綿綿道:“那我們就不給他添亂了,你帶着我,我們偷偷的跟上。”
何旭纔要拒絕,她卻是早就料到了一樣的搶先道:“你當是知道,在西疆和北狄之間,我多少是會偏袒你家主子的,雖然我沒有幫他的意願,但如果逼不得已,到了形勢所迫的時候……”
他們對西疆,算是一致對外的,這一點立場,殷述也曾說過。
但畢竟事情太大,何旭猶豫着,一時沒出聲。
宋楚兮也不催他,剛好侍衛送了晚膳進來,她就先回屋吃上了。而等她慢條斯理的用完了晚膳,何旭也拿定了主意。
侍衛收拾了食盒下去,何旭冷着臉站在門口。
“決定了?”宋楚兮吐了口中漱口水,回頭看他。
“只要你不是藉機想跑。”何旭道。
“哈!”宋楚兮聞言,就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她轉身取了件披風往外走,“你跟着我,我要真想跑,你直接一刀殺了我不就得了?保管也沒有被人敢動手。”
何旭聽她這話,也找不出什麼明顯的破綻來,猶豫着她已經披了披風往外走。
“做什麼?”何旭回過神來,連忙兩步過去攔下她,“主子也不過明天才啓程。”
“戰場兇險,我得先去找個幫手,我們要提前準備啊!”宋楚兮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何旭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必須把隱藏在殷述身邊的奸細揪出來。
兩個人,於夜色中對峙。
“不去了?”宋楚兮問道,語氣閒事。
何旭咬着牙,不吭聲,她就徑自錯開他身邊往外走。
何旭心中權衡着,到底是沒攔,一揮手,四面院牆外頭居然鬼魅般瞬間就出現了四十餘條黑色的人影,人數上居然是比宋楚兮料想中的還翻了一倍。
宋楚兮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
殷述爲了看住她,當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過她也沒說什麼,出了門,問清楚了這座宅子的方位,然後就輕車熟路的穿街過巷,一行人徒步,走了大半個時辰,在一座不是很起眼的老宅門前停了下來。
“程家?”何旭神色防備的扭頭看她。
“敲門去吧!”宋楚兮道:“我與程大小姐算是舊相識,讓她陪我們走一趟,再合適不過!”
何旭猶豫了一下,親自上前敲門,裡面有小廝開門問了他們的來意,又退進門去稟報。
斜對面的一條暗巷裡,殷述面沉如水,隱在一株梧桐樹的暗影裡。
“這個程大小姐,真的有問題!”何鵬沉吟着,小心翼翼的側目去看他的臉色。
“程妡有問題,這不算太意外。”殷述冷冷道:“我只是比較感興趣,她要怎麼把這女人的其他幫手都揪出來。程妡既然是赫連氏兄弟埋下來的暗樁,那就說明那兄弟兩個對她極爲信任,這樣的人,應該是至死不叛的。以她的身份和身手,摸到我身邊都不容易,更別說一擊必殺的下手了,而且這段時間,她也都沒動手——齊國公是武將,要插手聯絡各方軍中比較容易,她的殺手應該會混在此次出征的大軍當中,甚至還有可能是高層領袖!”
他又不蠢,赫連煜會選在這個時候對北狄用兵,必定是針對他的。從上回程妡登門找他示好的時候他就有所防備,本來寧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只是他很清楚,就算這個程妡有問題,她卻絕對不是唯一一個有問題的,所以這才一直按兵不動,等着對方先露出馬腳,只是很遺憾,這個女人的耐性很好,一直都沒有隨便動作。
難不成宋楚兮能有什麼辦法撬開她的嘴巴?
殷述兀自思索着,不禁有些失神,何鵬突然警覺的往他身邊湊了湊道:“陛下,那個半路尾隨四小姐至此的高手——好像突然撤了?”
那人身上殺氣很重,本以爲他一定會冒死出手的,居然就這麼撤了?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派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