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岐抱着宋楚兮一路疾走,繞過九曲十八彎的石橋,直接進了裡面的花廳。
那屋子裡才收拾到一半,一些需要丟掉的傢俱擺設都還沒來得及搬出去,凌亂的擺在屋子裡。
端木岐一律擡腳踢開,瞧見右邊的窗根底下放着一張軟榻,就直接走過去,直接衣袖一拂,將那上面堆着的東西灑落在地。
他將宋楚兮放在榻上,自己又站起身來隨意的打量了一遍這間屋子道:“回到宋家來,你就那麼高興?這裡比在我的身邊還好嗎?”
宋楚兮壓根就把話他的話放在心善,見到那睡榻下面落了一本《法華經》,就彎身撿起來,隨意的翻了翻,一面漫不經心的問道:“不是讓你走了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端木岐這人做事,可不該是這麼不幹不脆的。
更何況現在他還登堂入室,直接進了宋家的後院。就算外人不知道,這件事也少不得要被宋家的下人背地裡議論的。
宋楚兮知道他是爲什麼,卻就是明知故問。
端木岐左右看了眼這間屋子,就一撩袍角,也在她旁邊坐下。
彼時宋楚兮正饒有興致的埋頭看那經文,端木岐見她的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便就一下子抽走她手中書本,然後就勢往她身後,那榻上一趟,一邊隨便的翻了兩頁,一邊纔不滿說道:“我不回來,怎麼知道你會這麼沒良心?怎的?現在回家來了,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將我一腳踢開了?”
“我哪有——”宋楚兮脫口反駁,轉身要去奪他手裡的經書。
端木岐趕在她撲過去之前就揚手將那經書遠遠的扔了出去。
宋楚兮一下撲空,就結結實實的砸在他身上,額頭撞着他的胸口,隱隱的有些疼。
端木岐等着她爬起來瞪眼睛,然則她落在他懷裡,突然之間就乖順的沒了動作,只是安靜的半趴在他胸口。
這院子里長久的無人居住,就連冬日裡會到處去覓食的鳥雀都不會光顧。
這一刻,屋子裡安靜極了。
而這樣的溫和寧靜,卻完全不符這丫頭的脾氣。
端木岐擡手,輕輕撫上她的後背。
宋楚兮這才漫不經心的開口道:“你半路特意折回來,是怕我受他們的氣啊?”
不管端木岐是什麼身份,但是宋家後院的事,其實都完全沒有他插手的餘地。
“你不是不喜歡這裡嗎?”他仰臥在那睡榻上,墨發披散,衣襟鬆散,一雙桃花眼泛着水色妖嬈的笑意,手指一點一點繞開她披散在肩背上的的髮絲,指腹壓在她柔滑如玉的頸邊,有些沉迷的輕輕摩挲。
那觸感極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觸手柔滑溫熱,他細細的聆聽感受,順着皮下血脈流動的聲音,甚至於清楚的默數出她的心跳。
那種旋律,從容優雅,一點一點從指尖上流淌而過。
端木岐的手,落在那裡,突然便有些沉迷的不願意離開。
這些年,他的手上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這卻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會突然領略其美好。
這樣靜寧而明媚的午後,有一個女子,這般溫柔繾綣的偎依在他身旁,同他細語呢喃的輕聲說着話。
她的氣息,她的聲音,她的一切的一切都觸手可及。
良久之後,端木岐突然淺淺的嘆了口氣,開口道:“楚兒,要不——你還是跟我回去吧!”
宋楚兮聽了這話,先是短暫的靜默了片刻。
然後她就拉開他的手,翻身坐起來,笑眯眯的俯視他脣角含笑的面孔,眉毛一揚,狡黠無比的說道:“我不回去。就算我再不喜歡這裡,也不能便宜了他們。他們不是巴不得我死麼?那就偏要呆在宋家這裡來給他們添堵。”
那些人,她是真的無所謂的,能氣死一個就算一個,死了哪個她也不會心疼。
她是和他們毫無關係,是利用是拋棄全都可以一笑置之,可是這個身體的本尊,卻因爲這些所謂親人的薄涼冷酷而枉送了性命。從很早的時候她就發誓,她既然是借用了這孩子的人生,那就也沒有辦法拋棄她的過去,這個孩子所受的所有委屈和冤屈,她要替她討回來,也是責無旁貸。
端木岐愜意的躺在那裡沒動,他看着眼前小丫頭明媚生動的一張臉,只就暗笑了一聲,“壞心眼的丫頭!”
然後,便就這樣妥協了。
宋楚兮撇撇嘴,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問道:“對了阿岐,你最近是不是也要開始準備行頭進京了?”
“怎麼?”端木岐閒閒的飄過來一眼。
宋楚兮便是理所當然道:“你都看到了,宋家這些人,合着夥兒的苛待我,我的那份——還是得要你幫我一起準備啊。”
“噗!”端木岐失笑。
那榻上什麼也沒有,他那麼躺的久了便有些不舒服,於是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軟枕,雙手抄在腦後,靠在了身軟枕上,然後才斜睨了她一眼道:“我沒說要帶你一起去啊!”
宋楚兮看着,本來是想着撒潑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最後卻忍住了,兩人大眼對小眼的互望半晌,宋楚兮便是撇撇嘴。
她轉身爬過去,坐到端木岐的身邊,手指扯了他一縷髮絲在指尖上繞了繞,又過了一會兒,才皺着眉頭道:“你就那麼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在南塘這裡?”
端木岐托腮想了想,然後一笑,又一嘆,“我的確是不放心啊。”
不是怕她會被宋家那些人吃的連骨頭都不剩,而是怕她會趁着他不在南塘的這段時間,直接將這整個南塘給傾吞入腹。
雖然現在說來是有點誇張,可是這個丫頭是胃口——
着實是大了些。
她處心積慮的哄着自己將她送回宋家來,並且一進宋家的大門就開始一反常態的爲人處世,這些都能說明問題。
端木岐擡起一隻手探到她腦後,將她的腦袋往懷裡一壓,再一次拉她在自己身邊躺下。
有求於人的時候,宋楚兮向來都是能屈能伸,於是也不反抗,乖的跟只貓兒似的,拿手指戳戳他的胸口,眼睛閃了閃,又撐着身子去看他的臉,“那你是答應了?”
“呵——”端木岐笑笑,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想給太后送什麼見面禮?”
這件事,的確是不好拿捏。
前世的時候好歹是打了三年的交道,對於宋太后的喜好,宋楚兮基本都能摸透,但是她那樣的人,居於高位那麼多年,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如果只是爲了坐在表面上,那就隨便怎麼都能應付過去,可是要贏得對方的真心的信任和支持——
那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對於這件事,宋楚兮自是十分的重視,忍不住就緊緊地抿了脣角,認真的思索起來。
端木岐見她突然又沒了聲音,垂眸一看,再看她這樣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眼底就突然飛快的掠過些什麼,悠悠的一聲嘆息道:“現在我就怕是如果回頭把你帶着進了京,到時候需要我不放心的地方就更多了。你可別叫我後悔啊!”
他這話,聽起來似是調侃和感慨。
可是宋楚兮的心神略一震顫,卻分明聽出些警告的意味來。
於是她便是洋洋灑灑的露齒一笑,那一個笑容,又讓端木岐看到了熟悉的算計的味道。
“幹嘛?你怕我去了天京會給你惹禍嗎?”宋楚兮道:“反正宋亞青也在呢,到時候有什麼事,你直接把我往宋家推就是了,左右凡事都會有他替我擔待。”
千里之外,正在頂着寒風趕路的宋家家主宋亞青打了個噴嚏。
隨後兩人便就着將要送給宋太后的禮物一直討論了許久,宋楚兮興致勃勃的說着,滔滔不絕,相對而言,端木岐的態度卻很敷衍,她說什麼,他都點頭稱是,一句“你覺得喜歡就行”。宋楚兮自己提了無數個建議,最後又全都是被她自己一一否掉,這麼一番折騰,不知不覺就過了有將近一個時辰。
端木岐打了個呵欠,伸着懶腰從那榻上坐起來。
宋楚兮興致勃勃的說話聲就戛然而止,不悅的擰眉道:“你要走了?”
“怎麼?捨不得?”端木岐笑笑,手指蹭了蹭她的腮邊,又順杆子往上爬,“那跟我一起回去?”
宋楚兮立刻就拍掉他的手,但是轉念一想,她纔剛求了人家幫忙,這麼翻臉實在是大大的不妥當,便就眼睛眨了眨,馬上又換了副嬌俏頑皮的表情道:“你是宋家的客人嘛,我如果連晚膳都不招待你一頓,回頭你又說我過河拆橋的沒良心了!”
明知道她是言不由衷的敷衍自己,端木岐還是忍不住的笑了笑。
彼時宋楚兮是揹着他坐着的。
他從後面看着她螓首微垂的那一個玲瓏的背影,眼底的笑容就更是一點一點緩慢的化開,然後猝不及防的就從後面探手將她圈入懷中,用力的擁抱了一下。
宋楚兮狐疑的扭頭看他。
彼時他的下巴就抵在她那一側的肩窩裡,宋楚兮驀然回首,他血色般妖豔的紅脣就巧是自她腮邊蹭了一下。
“咦——”宋楚兮一怔,脫口低呼了一聲出來,身子突然就本能的僵硬了一瞬。
“你真想留我下來一起用膳?”端木岐卻是全無所察一般,他的語氣戲謔的開口,聲音很輕,微熱的氣息撲在宋楚兮的臉頰上。
許是被那熱氣焐的,宋楚兮便覺得腮邊隱隱發燙。
“我就是說說……”她下意識的脫口道。
“哈——”然後端木岐就更是目色明豔的笑了出來。
他放開了她,從容整理好衣袍上面壓出來的褶皺,舉步往門口走去。
宋楚兮還是覺得那半邊臉頰上有點燒,失神了片刻,擡頭見他已經走到門口了,就不自覺的出聲叫住了他,“你真的這就走啊?”
端木岐止步,回頭,脣畔微揚,那一個笑容,映着傍晚落日的餘輝,便很有些蠱惑人心的味道。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合着那金色陽光的光輝,眼睛裡就更多了幾分邪肆蠱惑的光芒。
“我怕你再捨不得我走,留下來一起用膳我還能拒絕,若是稍後你再邀我共寢——”他說,“我可能就真要答應了。”
誠然不過就是逗她的一句玩笑,但又似乎並只是那麼純粹的一個玩笑。
宋楚兮什麼沒想,直接抓起手邊的那個軟枕就砸了過去。
端木岐根本就沒躲,因爲她手下完全沒有準頭,那枕頭直接從他身邊擦過,落在了外面滿是淤泥的荷花池裡。
宋楚兮瞪着眼,沒好氣的盯着他。
端木岐姿態肆意的靠在門框上,含笑與她對望,過了一會兒,便直起身子,繼續轉身走了出去。
宋楚兮坐在那裡沒動,雖然知道一扭頭就能透過窗戶看到他從外面離去的背影。甚至於在端木岐走後許久,她都一直坐在那裡沒動,直至夜幕初臨,這屋子裡的光線逐漸暗淡下來,她方纔擡手,輕輕的壓在了自己的頸邊——
之前,端木岐無意中觸過的那個地方。
從秋水謝出來,老夫人並沒有回主院,而是親自送宋楚寧去了宋楚寧住的荊玉閣。
這樣大冷的天,宋楚寧從污泥水裡被泡過一遍,當時因爲各種的心思氾濫,還不覺得,剛從秋水謝一出來,就開始凍的渾身哆嗦。
老夫人脫下自己的鶴氅給她裹在身上,回了荊玉閣,就趕緊嚷嚷着叫人去請大夫,“林媽媽,你趕緊去看看,大夫怎麼還沒來?這大冷的天,寧丫頭又是個姑娘家,受不得寒。”
“是!老夫人您稍安勿躁,您先坐下喝口茶順順氣,奴婢這就去!”林媽媽遞了茶水給她,又吩咐了丫頭去打熱水。
“祖母!”宋楚寧眼眶裡蓄滿淚水,可憐巴巴的拽着老夫人的袖子。
“你趕緊的進去洗一洗,把溼衣服換下來,可別着涼,有什麼話,都等過會兒再說!”老夫人心疼道。
自從打秋水謝出來,宋楚寧的哆嗦就沒停過,寒戰一個接着一個的打。
她自小就是被梁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哪裡受過這樣的罪,牙齒打顫,渾身都難受,點了點頭,趕緊就進了裡面的臥房。
水房那邊的熱水是一天十二個時辰不簡單的,丫頭婆自們很快就打了洗澡水回來伺候宋楚寧沐浴,而這時候宋承柏也剛好趕了來。
“祖母,五妹妹怎麼樣了?大夫我已經叫人去請了,應該一會兒就過來。”宋承柏進門就直接問道。
老夫人黑着臉,擡頭往他身後看了眼,見到就他一個人過來,頓時勃然大怒,重重的將手裡茶碗放回桌上,指着門口怒罵道:“那個死丫頭呢?傷了人,她就這麼樣的心安理得?居然這就去躲清閒了,連面都不露了嗎?”
宋楚兮那丫頭,簡直就是猖狂,纔剛回來就不把她這個老夫人看在眼裡,更是讓她的孫女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宋義死後,這些年,老夫人跟被所有人供奉起來的牌位一樣的精貴,若說是有誰敢讓她受氣的,這還是頭一次。
宋承柏對此事卻並不樂觀,只還是恭恭敬敬的對老夫人提醒道:“祖母,端木少主還在呢……”
這話不說還好,說起來,老夫人立刻就被點着了一樣,一下子就拍案而起,“他們還要不要臉,這可是我宋家的後院,這青天白日的——”
老夫人的話到一半,就猛地察覺自己失言,趕緊兀自打住。
再怎麼說宋楚兮也是他們宋家的姑娘,名聲這回事,家裡的所有人都是息息相關的,如果是別的事情也還罷了,如果硬要給宋楚兮扣一定德行有失之罪的帽子,宋楚寧和宋楚晴這姐妹兩個也都要受到影響。
“咳——”宋承柏咳嗽了一聲掩飾,走過去扶着她重新落座,然後笑道:“祖母息怒,一切都是孫兒考慮不周,本來我是要請端木少主去客廳裡敘話的,後來聽說四妹妹回來,我又久不見她,就直接趕着過去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祖母您快消消氣,彆氣壞身子。”
說是他帶過去的,總好過說端木岐出入他們宋家的後院如入無人之境,隨便的離去自如吧?
老夫人想着方纔端木岐的態度,胸口裡頭就更是被一口氣頂的難受。
好在是宋承柏機警,把事情給圓過去了。
老夫人便擺擺手,冷着臉對垂首立在屋子裡的丫鬟們道:“你們堵還杵着做什麼?還不幹活去?”
“是!老夫人!”衆人被她這一怒,走就成了驚弓之鳥,趕緊退了出去。
關上門,老夫人也沒了忌諱,直接憤怒的盯着宋承柏道:“你別給我打馬虎眼,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因爲那個丫頭背後有端木家的小子撐腰,你就動了外心思不是?”
宋承柏這下子也着實可惡,居然眼睜睜看着宋楚寧被欺負也不幫忙。
這老太太短視不講理,宋承柏領教的也不是一兩次了,也不很放在心上,只還是儘量放低了姿態道:“怎麼會呢祖母,當時是因爲端木少主在旁邊,而且四妹妹和五妹妹兩個小姑娘鬥嘴,孫兒一介男兒,也不好隨便插手的。”
“你還說!”老夫人現在是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的,想着宋楚寧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就心肝兒發疼,“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合着寧丫頭就只你的堂妹,又不是你的親妹子,你就完全的袖手旁觀,由着她被人欺負了是吧?方纔若是換成三丫頭,你也不管?你——你還不給我跪下!”
老夫人越說就越氣。
關於宋楚晴的身世,雖然沒有當成秘密一定要瞞着,但也只有府裡一些老人知道,其他人都不會隨便提的。
不過在老夫人眼裡,卻一直因爲她是庶出的而不怎麼待見就是了。
這麼多年了,她的眼裡就只認宋楚寧和宋楚芳這兩個是她的親孫女兒,而宋楚寧嘴巴甜,又願意陪着她哄着她,久而久之就成了她的寶貝眼珠子。
宋承柏也不和她強辯,直接撩起袍角,就屈膝跪了下去。
這時候外面剛好二夫人聽了消息帶着宋楚晴急匆匆的趕來,進門就見到老夫人指着兒子沒頭沒臉的一頓臭罵,還罰了兒子的跪。
二夫人頓時就心疼不已,不過老夫人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就算是再心疼,也還是立刻就冷了臉對宋承柏叱道:“你是怎麼回事?剛回來就惹你祖母生氣?”
“母親說的是,一切都是兒子的不是,祖母,您心裡不痛快,孫兒要打要罵都隨您處置,您可千萬彆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宋承柏連忙正色說道。
老夫人本來是生悶氣,正在氣的胸口起伏不定,但見他們母子都這麼識時務的捧着自己,心裡的鬱氣就跟着消了不少。
她冷着臉,看了宋承柏一眼,剛要叫她起來,就聽到裡面的屋子裡宋楚寧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嚎。
“啊——你這賤丫頭,痛死我了!”宋楚寧的聲音一下子拔高,險些要將屋頂給掀開。
老夫人一下子就慌了,摔了手上茶碗快步走了進去。
裡面是宋楚寧的臥房,宋承柏不方便您去,二夫人唯恐老夫人再挑刺兒,只就不捨的看了兒子一眼,也顧不上了,趕緊跟着老夫人走了進去。
外面宋承柏跪着沒動。
宋楚晴走上前來,面有憂色的喚了聲,“二哥——”
“我沒事,你快進去吧!”宋承柏道,遞給她一個寬慰的笑容。
宋亞儒和宋亞青都是老夫人的兒子,其實早幾年的時候老太太也不見得就是這樣偏心,可是自從宋亞青當了家主之後——
老夫人對宋亞儒的態度是沒變,但是對二夫人和他們兄妹的態度卻有了極大的轉變。
宋楚寧在裡面嚎,就算宋楚晴膽子小,如果不進去探望問候,老夫人一旦想起來了,還是會找茬。
宋楚晴點點頭,又有些心疼的看了眼自己的兄長,就趕緊進了屋子裡去。
那屋子裡,宋楚寧渾渾噩噩的洗了身上污垢,剛被丫鬟伺候着穿衣服的時候卻是突然慘叫了一聲,揚手就甩了那丫頭一巴掌,然後就抱着自己右邊的小臂失聲痛哭了起來。
老夫人進去的時候,見她衣衫不整,滿面猙獰的樣子,頓時就嚇了一跳。
“這大冷天的,還不趕緊給你們小姐把衣裳穿好?”老夫人瞪了一眼屋子裡的兩個丫頭。
“老夫人,可是——可是小姐她——”兩個丫頭卻是畏縮不前,面有難色的拿眼角的餘光去偷看宋楚寧。
宋楚寧見到老夫人進來,一下子就哭着撲過去,神色驚慌的拉着她的衣袖道:“祖母,祖母你救我,我的胳膊……我……我……”
說着,就驚慌失措的哭了起來。
老夫人一時還在發愣,二夫人走上前去,拉過她被袖子掩住的右手臂查看,“五丫頭你先別哭,我看看!”
然則這一看之下,卻是當場倒抽一口涼氣。
那手臂上,約有巴掌大的一片皮翻肉綻的傷口,應該是燒傷,但是傷勢不重,就只是沒了皮,倒是不怎麼見着流血,不過那傷口處看上去卻分外的噁心,血肉之內嵌了許多的黑色炭灰和泥沙的米分末。
一個姑娘家的手臂,被毀成這個樣子——
老夫人當即就是一個踉蹌,胸口一口熱血直衝天靈蓋,她往後踉蹌了一步,跟着二夫人進來的芷凝趕緊扶了她一把,“老夫人當心!”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老夫人指着宋楚寧手臂上的傷處,顫聲問道。
“祖母,祖母你要爲我做主啊!”宋楚寧痛的直哭,跪下去,爬到老夫人腳邊,去扯她的衣襟。
她的兩個丫頭互相對望一眼,然後就有一人走上前來道:“可能是在四小姐那裡的時候給燒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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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老夫人趕到秋水謝的時候,就只看到宋楚寧主僕兩個泡在淤泥池子裡,前面還發生了什麼卻是不知道的。
那小丫頭不敢說宋楚寧是去撒潑找茬兒砸人家東西才誤傷了自己,只能硬着頭皮,違心說道:“小姐在和四小姐爭執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她用來煮茶的爐子,大概是那個時候傷着的吧。”
宋楚寧的傷的確是那時候弄的,當時舜瑜使了點障眼法,但是沒人瞧見,而再後面她落了水,被冷水一泡,再加上憤怒恐懼,就沒感覺到疼痛。最後能撈上來了,又爲了端木岐完全沒了魂,所以哪怕是方纔匆匆沐浴的時候也都沒什麼知覺,一直到丫鬟服侍她穿衣時候碰到她的傷口,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手臂上居然有這麼大的一塊燒傷。
老夫人一聽又是和宋楚兮有關,就又險些一口氣背過去。
宋楚寧恐懼不已,就抓着老夫人的裙襬不住的哭,“祖母,祖母怎麼辦啊,我的手——我的手要是好不了——”
老夫人滿心的怒氣,正在心裡用意念凌遲罪魁禍首的宋楚兮,根本顧不上管她。
二夫人趕緊將哭的虛軟的宋楚寧扶起來,將她扶上了牀,又取了衣物幫她避開傷口穿戴好,一面容聲細語的安慰,“寧兒你先別哭,就是一點燒傷,我看着傷口也不是太嚴重,一會兒讓大夫看看,應該能治好的!”
宋楚寧還只是哭,這時候才滿是希望的看向了她,“我的手臂,不會留疤吧?”
若在往常,傷在這種算是隱蔽的地方,她的反應或許並不會這麼大,但是如今不同了,自從在秋水謝里見過那一眼之後,這會兒她滿心滿腦子裡想的都是端木岐。
那個人,完美的叫她驚爲天人,她不能允許自己的身上有任何一點的瑕疵,否則都會讓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這樣想着,宋楚寧的心裡就越發的但有恐懼。
二夫人又讓人去催了一遍大夫,好在是這會兒大夫來的夠快,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林媽媽就帶着那大夫從外面進來。
老夫人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指着牀上的宋楚寧道:“你快去給寧丫頭看看,她那手臂上的傷——”
“是,老夫人!”大夫人行了禮,揹着藥箱走過去。
因爲府裡的女眷,平時有需要看外傷的時候少,所以就沒有特意的養着醫女,再者宋楚寧這傷口是在小臂上,倒也不是特別的忌諱,大夫皺着眉頭給她仔細的看了,又診了脈搏。
老夫人有些着急的上前一步,“寧丫頭怎麼樣了?”
“小姐染了風寒,有些發熱的跡象,回頭小的開一貼藥,煎了給她服下,問題不大,應該很快的熱度就能退下去。”那大夫說道。
宋楚寧卻是等不及了,趕緊追問道:“那我的胳膊呢?這傷口什麼時候能好,會不會留疤?”
被燒掉了那麼一大片的皮膚,怎麼可能恢復如初?
這大夫在宋家也不是一兩天了,很瞭解宋楚寧的脾氣,也沒辦法,只能如實說道:“傷口裡面嵌了髒東西,小的得幫小姐挑出來,這樣才能上藥包紮,會有些痛,五小姐您得忍一忍。”
宋楚寧見他避重就輕,一下子就暴怒了起來,一把將他放在牀沿上的藥箱推到地上,叫囂着怒罵道:“我問你我手上會不會留疤,你居然糊弄過我?我們宋家養了你這麼多年,那銀子全都餵了狗了嗎?”
大夫被她叫罵的頭皮發麻,只能求救的回頭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的臉色也不好,黑着臉道:“你就實話實說吧,五丫頭這傷,到底打不打緊?”
“這樣的外傷,很快就能痊癒了,只是麼——”大夫道,還是欲言又止,頓了一下才又道:“可能疤痕是沒辦法完全消除的。”
老夫人聽說要留疤,也是心疼,不過手臂上,又不是臉上,其實也不是那麼打緊,她倒也不是太當回事,剛要鬆一口氣,宋楚寧卻突然暴怒起來,又一把將牀邊小几上面擺着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兒的掃到地上,撲到牀上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小姐,還是讓小的先替您處理傷口吧——”那大夫爲難說道。
“滾滾滾!全都給我滾出去,沒用的廢物,都滾出去,我誰也不想看見。”宋楚寧大聲嚷道,兩個丫頭想要去扶她起來,也被她一把揮開。
她這樣鬧着,也着實是有失體統,老夫人的臉色鐵青。
二夫人知道宋楚寧的脾氣,不會聽勸,就就老夫人道:“我先帶着大夫到外面等,寧兒她最聽母親您的話,母親您勸一勸她吧,怎麼也要先把傷給治好了。”
老夫人黑着臉不吭聲。
二夫人就嘆一口氣,帶着宋楚晴和那大夫先回到了外面。
這邊老夫人看宋楚寧哭成那樣,就只覺得心疼,唉聲嘆氣的走過去,在牀邊上坐下,“寧丫頭,你先別哭,大夫都說了能治好的,橫豎是在袖子底下,就是留下一點疤來,也沒人瞧見。”
瞧不見?怎麼瞧不見?別人瞧不見,她未來夫君可是一定瞧的見的?
宋楚寧幾乎是急怒攻心,幾乎忍不住的就要衝着老夫人發作,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回過頭來,一下子就撲到老夫人懷裡,抱着她哭的痛不欲生,“祖母,怎麼辦啊?大夫說我的手上要留疤,我要怎麼辦啊,我以後可怎麼嫁人啊?”
這話,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就這麼說出來,多少是有些不知廉恥,可是這時候老夫人就只顧着心疼她,就將她抱在懷裡安慰,“怎麼不能嫁人,你是我家宋家的姑娘,模樣又生的好,大鄆城裡好人家,好男兒,還不是一挑一個準嗎?”
“祖母你也糊弄我,嗚!”宋楚寧卻是不聽。
老夫人被她哭的心臟都揪成一團,趕緊道:“我哪裡會糊弄你,就這麼一點小傷,你聽話好好的養着,凡事都有祖母替你做主呢,宋楚兮那個小賤人,回頭祖母也將她處置了,一定替你出了這口氣。”
聽了這話,宋楚寧的眼底立刻浮現一抹戾氣。
她擦了把眼淚,坐起來,咬牙切齒的剛想慫恿着老夫人一定要把宋楚兮那小賤人往死裡折磨,但是忽而想到之前在秋水謝端木岐護着宋楚兮時候的情形,就又是嫉恨交加的心口一悶,然後話到嘴邊了,就又趕緊繞了個彎子,擔憂道:“祖母,我之前聽我母親說,端木少主想要娶她是嗎?”
老夫人一怔,突然想起了這茬兒。
雖然雙方都沒明着說,但實際上,現在的真實情況是——
宋楚兮其實已經算是端木家的人了。
是端木家暫時安置在他們宋家備嫁的,只要端木家隨時的一句話,他們就得要把人送出去。
雖然她也是巴不得將那個丫頭掃地出門,眼不見爲淨,但是如果端木家追究的話——
老夫人突然就意識到了事情棘手。
宋楚兮,似乎並不是她說處置就能處置的。
宋楚寧見她突然就變得猶豫不決了,心裡就更是暗恨,但面上卻不怎麼顯露,只還是滿面憂色的道:“她那樣的不識大體,回頭就算真的讓她嫁過去,恐怕那結果也不是聯姻,而是結仇了吧。祖母,爲了咱們整個宋家的前程,您真的覺得這門親事合適嗎?”
老夫人根本就懶得管宋楚兮的事。
宋楚寧的眼睛轉了轉,就又說道:“而且今天那死丫頭是什麼態度祖母您也是看到了,她對您姑且都不看在眼裡,以後真要讓她得勢,做了端木世家的主母,您覺得對我們宋家會有好處嗎?”
那死丫頭,是一定會跟宋家對着幹的。
這一點,老夫人也十分的篤定。
“可是你父親的意思,是暫時還不能和端木家翻臉,你也知道,端木家在這大運城裡聲威顯赫,和咱們是不相上下的——”雖然兩家現在不如何的來往了,但是這個仇,還是能不結就不結的。
“那有什麼?”宋楚寧撇撇嘴,“端木家不就是想着聯姻嗎?端木少主那是什麼樣的人?哪怕只衝着當初大姐的所作所爲,祖母覺得他真會忘了?我看他說要娶那個小賤人,多半還是捨不得和我們宋家翻臉,所以纔想以聯姻示好呢,屆時沒了那小賤人,您就讓二伯母把三姐嫁過去,我想也是一樣的。”宋楚寧說道。
但是她太清楚老夫人的想法了,她不待見宋楚晴,象形之下——
果然這一招以退爲進起了作用。
老夫人的心思活絡起來。
的確,世家大族的聯姻,看的都是家族利益,宋楚兮也就勉強頂着個宋氏嫡女的頭銜,其實娶了她,一點作用也沒有。
當然,老夫人也不覺得端木岐會是個只愛美人不愛權勢的。
最主要——
就宋楚兮那臭丫頭的刁鑽脾氣,是個男人都要厭棄。
老夫人越發認定宋楚寧說的有道理,端木岐家說要聯姻,其實就是衝着他們宋家的,宋楚兮——
那不過就是個跳板。
“三丫頭那個木訥的性子,我怕什麼好事也要讓她給弄巧成拙了!”老夫人哼了一聲,再看一眼面前楚楚可憐,花骨朵一樣的孫女兒,立刻就動了念頭。
宋楚寧見她盯着自己看,心裡突然就激動的一陣雀躍,有些羞怯的垂下頭去,“祖母您這麼盯着我看做什麼?”
老夫人見狀,心情就一下子好了起來,擡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你乖乖聽話,先治好了傷,我出去一下!”
說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宋楚寧擡頭看向她的背影,咬着嘴脣,眼睛裡都閃着興奮的光芒。
她這不算橫刀奪愛,宋楚兮那個野蠻的小賤人,怎麼配得上那人的絕代風華?如果是要聯姻,自然就是她這個家主的女兒纔是最合適的人選。
而這邊,老夫人剛一從宋楚寧的臥室裡出來,二夫人才要迎上去問情況,她就先擺擺手道:“我勸了她了,你帶着大夫進去給她看看吧!”
二夫人直覺上就覺得老夫人的這個表情有古怪,但是一眼看不透,又不好多說,就只能應了,“是!”
然後就帶着那大夫和宋楚晴一起進了裡面的臥房。
彼時宋承柏還本分的跪在那裡,雖然中途老夫人離開了很長的時間,但是老夫人沒叫他起來,他就還一直沒有起身。
老夫人看他一眼,心裡甚爲滿意,坐下去之後就招招手,“你先起來吧!”
“是,祖母!”宋承柏拍拍袍子站起來,“五妹妹她怎麼樣了?”
“這個回頭再說!”老夫人捧着茶碗心不在焉的喝了口茶,然後才道:“你馬上去前院看看,端木家的那個七小子走了沒有,沒有的話,就叫他過來一趟,如果已經走了——”
老夫人說着,頓了一下,然後略一沉吟,“那就遞個帖子去端木家,再請他過來。”
宋承柏一愣,立刻意識到這老太太心裡是存了某種算計的,就狐疑道:“祖母您這是——”
“哼!”老夫人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涼涼道:“他縱容着那丫頭出手傷人,把寧兒傷的那樣重,如果寧兒她以後嫁人會有阻礙,他是不是該給個說法?”
這會兒老夫人的心裡就是認定了端木岐其實就是爲了利用宋楚兮和宋家重修舊好的,那個丫頭,一無是處,還是個破落戶,嫁過去也半點的助力也沒有,她十分篤定,自己的孫女一定能把宋楚兮直接比到塵埃裡。
只要她拋出這個餌,端木岐還哪有不接的道理?
而宋承柏在聽了這話以後,整個思維都被她震的七零八落。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這個祖母糊塗的很,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想當然到這種地步。
且不說端木岐對宋楚兮到底只是利用還是真有點別的什麼?只就端木岐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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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奪取家主之位,他兵不血刃,直接滅了端木家整個大房都不帶眨一下眼睛的,這樣的人,會被誰擺佈?
老夫人現在居然打着逼婚的主意?
這簡直就是——
宋承柏想笑,可是,他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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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居然打着逼婚我端木美人兒的節奏,兮兮,快出來咬死丫的(⊙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