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瑜領命去打聽消息,然則半個時辰之後迴轉,卻帶回來一個人。
彼時那院子裡下人們還在清理和沖洗血跡,宋楚兮正坐在花廳裡吃飯,她倒是沒有因此而倒了胃口,只是回到宋家來,換了廚子,那菜色就有些不適應了,吃了幾口,也就興致缺缺了。
桌子前,宋楚兮手裡拿着筷子,托腮在看着一桌子飯菜皺眉。
舜瑛站在旁邊,則是看着她剩下的大半碗飯皺眉。
主僕兩個,誰都沒有做聲,然後就聽門外舜瑜含笑道:“小姐,您看是誰來了?”
誰來了?肯定不會是端木岐來了。
而如果不是端木岐,又有誰會特意跑到宋家來看她?而起跟舜瑜之間還跟老熟人似的。
宋楚兮的興致不高,不緊不慢的回頭,卻見月色清雅,那石橋之上比月色更雅,快步行來一個人。
“嶽青陽?”宋楚兮卻是十分意外的,“你怎麼會來這裡?”這大晚上的,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宋家?而且還是這樣堂而皇之的來?
嶽青陽看了眼桌上沒怎麼動的飯菜,眉頭似是隱約的皺了一下,然後便是溫和笑道:“你我才大病初癒嗎?我來照顧你的身體。”
他倒是不見外,說着就已經坐到了桌旁,從隨身攜帶的藥箱裡取出脈枕,“來!”
他又不是閒着沒有事做的人,宋楚兮心裡狐疑,還是順從的把手腕伸過去,給他把脈,隨口問道:“啊阿岐讓你來的?”
嶽青陽正在專心把脈,過了一會兒才模棱兩可的應了一聲,“嗯!”
他收了脈枕,又從藥箱裡取出一包提前抓好的草藥交給舜瑛,“這是一副強身健體的滋補藥,你們主子的身體底子弱,要用些性溫的藥物慢慢調理,我可能要跟着在你們府上住一陣子,每日要服的藥,你直接去我那裡拿吧。”
他沒有直接給方子,想必是對宋家那些人心存防範。
“是!”舜瑛接了藥,就先走了出去。
嶽青陽這纔看向桌上飯菜,“你怎麼用晚膳?”
“還不是被我的那些祖母嬸孃,哥哥妹妹們鬧騰的呢。”宋楚兮聳聳肩,側目吩咐舜瑜,“都撤了吧。”
舜瑜也是覺得她吃的太少,卻沒說什麼,依言叫了兩個小丫頭進來收拾。
宋楚兮扭頭問她,“青陽公子的住處安排好了嗎?”
“嗯!回來的路上,奴婢已經和劉管家打過招呼了,請他在前院給尋摸一個空院子,反正也住不長,先將就着。”舜瑜道,遞了水給她漱口,然後又給兩人上了茶。
嶽青陽倒也沒再說什麼,兩人只隨便聊了兩句,因爲是在晚上了,宋楚兮就又讓舜瑜送了他去前院的住處安置。
彼時舜瑛去廚房煎藥還沒回來。
宋楚兮百無聊賴,就推開了臥房裡面朝向院子裡的那扇窗戶吹風。
那窗戶正對前面的荷花池,夏秋兩季,都是滿池荷葉生香,但是這個時候,卻多少透出幾分冷寂來。
這會兒下人們打掃完了,已經直覺的退了出去,整個秋水謝就好像從萬家燈火裡面被孤立了出來一樣,不過難得清靜也就是了。
宋楚兮托腮趴在窗口那裡,過了一會兒,五官表情就突然一下子都鮮活了起來。
她是沒見到端木岐是從哪裡進的這院子,但是她看到他的時候,他卻已經是走在了石橋上。
身形頎長俊秀,步調散漫優雅。
大約是方便番強做壞事,這時候他已經換了一身簡便的黑色袍子,本來大概是爲了掩人耳目的,但偏就是他那副樣貌天生生的張揚,月華之下,只輕輕的一彎脣或是一擡眸的小動作就已經瀲灩生輝。
宋楚兮的心裡幽幽一嘆。
這個人,的確是長得好看,在蘅蕪苑,她朝夕相對的看了他整四年,不僅不會覺得厭煩,反而每一次看到,都能有種更加新奇的發現。
這個男子,上輩子一定是行善積德的事情做的太多,所以這輩子才能得上蒼這般眷顧,這副容貌風華,可謂得天獨厚了。
端木岐從那橋頭過來的時候顯然也一早就看到趴在窗邊的她了,卻沒先打招呼。
他走過來,卻是繞過了門,直接走到這窗前。
“大晚上的,你趴在這裡看什麼呢?”端木岐問道。
“就是沒事纔會趴在這裡的。”宋楚兮笑眯眯的回她,她托腮的動作保持不變,只揚起臉來看他,眸子裡閃着狡黠又明亮的笑意,忍不住的調侃道:“以前我在這裡都是賞景的,可是如果來年這池子裡的荷花都不開了該怎麼辦?”
她這話聽來沒頭沒腦,着是端木岐那樣的定力,也不由的微微一愣。
他挑眉,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這個人天生桀驁,許是那副眉目生的太過出色的緣故,美到了極致,便常常會給人亦正亦邪的感覺。
宋楚兮只看着他,眉目清朗的笑,口中卻是幽幽嘆氣,“賞花不如賞你啊,剛纔你從那邊走過來的時候,我突然在想,如果你要經常這麼常來常往的往這石橋上走一走的話,我家這池子裡的荷花就真的可以全拔了。”
一個男人,被人這樣大肆張揚的誇讚美貌?
這似乎並不是件十分值得開心的事情。
端木岐是一開始沒想到她會突然把話題繞到了這上面,不過短暫的怔愣之後,他倒是以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樣。
她笑了笑,這一笑,洋洋灑灑,眼底竟有豔光流過。
“你倒是學的快,這纔回了宋家不過半天的時間,倒是越發的傷人不見血了。”端木岐道。
他似乎並沒有進屋裡的打算,而是直接長腿一跨,半坐在了那窗口。
宋楚兮被他往後迫開一步,正要皺眉抱怨,他卻是手臂一橫,將一個不大不小的黑漆食盒遞到了她的面前來。
方纔他一路過來的時候,宋楚兮就只顧着看臉,竟是沒發現他的手裡還拿着東西。
食盒裡有熟悉的香味兒透出來。
宋楚兮先是微愣,然後便就眉眼彎彎的笑了。
她從他手裡搶了那食盒,也顧不得回到裡邊的桌子那裡去,直接就蹲在地上打開。
裡面一個素瓷瓦罐,燉的是她最喜歡的破跳牆。或者更確切的說,她愛的不是佛跳牆,而是蘅蕪苑那位吳大廚特意加了陳年精釀燉出來的這一道佛跳牆獨特的味道。
那食盒裡就放了小瓷碗和調羹,晚膳本來就沒用多少,這會兒宋楚兮肚子裡的饞蟲立刻就被引出來,她乾脆也懶得把食材盛到碗裡來用了,探手摸了摸,覺得你瓦罐的溫度剛剛好,就乾脆直接抱了罐子在懷,坐在你牆根底下牛飲。
端木岐坐在窗口的高出,垂眸看下來,脣角翹起一個弧度。
因爲端木岐拘着她,不讓她沾酒,所以宋楚兮拿這佛跳牆的湯汁,從來都做佳釀來飲的,也不過就是片刻的功夫,那罐子裡就一點湯汁也不剩,只剩下大半罐的食材。
端木岐這才重一擡腿,從那窗口翻進來,彎身取了瓷碗,就着蹲在她面前,拿了筷子從那瓦罐裡照着她愛吃的食材往外掏。
宋楚兮還有點意猶未盡,便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樂呵呵道:“你總是帶着東西往這裡跑也麻煩,要不乾脆就把那個吳伯給我送過來算了。”
端木岐挑挑揀揀,盛了大半碗的食材,把碗筷塞到她手裡,然後調侃道:“我乾脆給你送個釀酒師傅來好了!”
她這個貪杯的毛病,的確是不好。
宋楚兮尷尬的笑了兩聲,然後就捧着那小碗不緊不慢的吃東西。
端木岐見她是坐在地上的,想要伸手去拉她起來,但是想了想,就乾脆自己倚靠着牆根坐下,然後將她抱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吳大廚的手藝的確了得,這道菜本來就要是要燉的入味兒,一道一道的工序下來,酒香就滲透到了食材裡,越吃越是回味無窮。
宋楚兮吃的心花怒放。
端木岐就做了陪襯背景,給她添了兩回菜,覺得差不多了,就一把奪了她手裡湯碗,反扣在那瓦罐上。
“哎——”宋楚兮伸手要去搶奪。
他卻拽着她站起來,隨手拍掉袍子上的褶皺,然後將那瓦罐往食盒裡一掃,再度翻窗而出,“我走了!”
宋楚兮倒是沒想他特意跑這一趟居然會一句要緊的話也沒說,愣了一愣,便跟着撲到窗口,問道:“你明天還來嗎?”
端木岐止步,回頭。
宋楚兮就討好的笑了,“我一個人呆着,怪無聊的——”
她的那點小心思,端木岐一清二楚,頓了一下,他便又轉身走回來,很有些認真的盯着她的臉孔觀察了片刻,就在宋楚兮要被他盯得不自在的時候,他卻又擡指彈了下她的額頭,“院子裡纔剛見了血,你就這麼沒心沒肺?”
真當他是閒着沒事做了?還天天給她送飯?要不是聽說晚上她這裡見了那些噁心的東西——
反正這丫頭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精,肯定不會委屈叫自己餓着的。
現在想想,端木岐也着實是覺得自己無聊。
大晚上的提着個食盒來送飯?
他的手勁兒有點大,宋楚兮捂着額頭痛呼了一聲,然後就不滿的嘟囔道:“明知道那宋承柏在我的院子裡殺人就是爲着誠心噁心我的,難道我還要真被他噁心到嗎?那不是便宜他了?”
如果宋承柏就只是想要打殺了那些人來滅口,難道不能拖到刑房裡去嗎?
家裡小姐的院子,一個個嬌滴滴的女孩子,誰能受得了這樣的場面。
從一開始宋楚兮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說白了,還是想要藉機再探她的虛實,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斤兩。
宋楚兮聰明,這一點端木岐是絲毫也不意外的。
他想了想,臉上表情便稍稍嚴肅了幾分,擡手摸了摸她的發頂道:“你是怎麼打算的?馬上就十一月的下旬了,我要進京,十二月初怎麼也要啓程了。”
宋家不是什麼小門小戶的人家,而且從整體上來看,宋楚兮在宋家這裡是完全不佔優勢的。
“我沒那麼自不量力!”宋楚兮聳肩,倒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別說宋亞青躲出去了不在,就算沒有他在前面擋着——我家駐守軍中的那位大哥也不會看着我把整個宋家給吞了的。”
雖然她從來沒跟端木岐說過她此次重回宋家的真正目的,但是他兩人之間朝夕相對這麼久,就是如是她能窺測透端木岐的野心一樣——
端木岐會洞察她的心思,一點也不奇怪。
宋楚兮雖然不會主動對他坦誠此事,但是說起來了,她也不會欲蓋彌彰的再去遮掩,只道:“先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忙你的,這段時間你不用管我。”說着,就又話鋒一轉,“不過你可不能瞞着我偷偷的一個人進京。”
“呵——”端木岐笑了笑,倒是沒接茬。
宋楚兮想起了什麼,就又眨了眨眼,擡眸看向他道:“對了,嶽青陽——是你讓他看來的?”
端木岐的眼底飛快的閃過些什麼,但是那一點光影流竄的極快,宋楚兮根本就連跡象都無從察覺。
“嗯!”端木岐點頭,“這段時間就讓他在你們府上住着吧。”
他沒有過多的解釋,宋楚兮也沒問。
端木岐回頭看了眼天色,就道:“很晚了,你別在窗口呆着了,進去吧!”
“嗯!”宋楚兮點點頭,卻是趴在窗口沒動。
端木岐知道她這是要看着自己先走,也沒說什麼,舉步又往那石橋上走去。
走了兩步,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回頭囑咐道:“一會兒等酒氣散了再喝藥。”
“哦!”宋楚兮乖巧的應了。
端木岐於是就不再多言。
他腳下步子其實走的不慢,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宋楚兮看着他的背影,仍會有一種人在畫中,踽踽獨行的從容和優雅。
這個人,你不和他滿腹新計算機鬥智鬥勇的時候,就這麼看着——
是真的十分的愜意美好啊。
宋楚兮想着,感慨一嘆,也就是這麼一愣神的空當,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前的斷面去就已經走的沒了蹤影。
前面荷花池裡還是一如既往的空曠。
那人——
也於夜幕中悄然隱沒退場。
宋楚兮咂咂嘴,仍是將脣齒間存留的酒香細細回味,然後就心滿意足的笑了。
端木岐走後不久,舜瑜就回來了。
因爲宋楚兮一直開着窗子,這會兒那道佛跳牆出現過的痕跡就早已經消散無蹤了。
舜瑜沒有發現,宋楚兮也沒提,只讓她去備了熱水沐浴,泡了個澡,吃下去的東西也消化的差不多了,舜瑛把煎好的藥送過來,宋楚兮喝了,然後就安穩滿足的爬上牀去睡了。
主院。
老夫人在秋水謝受了驚嚇,沒想到被擡回了住處就病下了,直接發起了高熱,昏迷不醒。
這一覺,他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了兩天,昏睡的時候還頻頻發夢魘,不時的就大呼小叫,那一個院子裡的奴才都被她驚嚇的不輕,只要她嚷嚷一回,別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鐵定是要雞飛狗跳,又是找大夫,又是安撫勸慰。
宋楚寧自己倒是沒怎麼樣,就是身上痛。
可老夫人病成這樣,她又不得不做做樣子,一直的守着,就這麼兩天下來,也是熬得眼眶通紅,臉色發黃。
二夫人那邊,她自己帶着傷,又因爲對老夫人冷了心,所以雖然也是每天幾趟的過來看,卻沒有親自搭手照料。
這天剛給老夫人把藥灌下去,宋楚寧就已經累的頭暈眼花的癱在了椅子上。
她的兩個大丫頭都沒了,新提上來的丫頭伺候的十分小心翼翼,一邊給她捏肩膀一邊小聲道:“五小姐,老夫人都已經昏睡了兩天了,你就一直寸步不離的守着,再這樣下去,您自己的身子也撐不住呢,您的身上也還帶着傷呢,反正老夫人這會兒也都還沒醒,奴婢還是扶您回去睡會兒再來吧!”
“你囉嗦什麼?祖母這個樣子,我怎麼能走?我還哪有心情睡覺?”宋楚寧立刻叱道。
她倒不是覺得老夫人真會怎樣,只是宋承柏的胳膊肘向外拐,而疼她的父親和母親又都不在,這個時候,她唯一的倚靠就是老夫人了,自是一刻也不能放鬆的。
那丫鬟被她一罵,立刻噤聲,委屈的垂下頭去。
老夫人一直不醒,這邊宋楚寧也是着急,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就聽守在牀邊的林媽媽欣喜的驚呼一聲,“呀,老夫人醒過來了。”
宋楚寧的精神爲之一振,趕緊捏了帕子衝過去。
老夫人腦子裡渾渾噩噩的睜開眼,看着眼前熟悉的環境,卻有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老夫人,您可是醒了,您嚇死奴婢和五小姐了!”林媽媽捏了帕子去擦淚。
“呃……”老夫人的喉嚨裡發出了沙啞的一聲,扭頭看了眼牀邊淚流滿面的兩個人,總算是徹底的反應過來了。
“祖母醒來就好,青杏,你趕緊去把古大夫找來。”宋楚寧道。
“是,小姐!”叫做青杏的丫鬟趕忙跑出去請大夫。
老夫人本來也就是上了火,再加上受了一點驚嚇,根本就沒什麼大的妨礙。
古大夫過來給她重新診了脈,又開了調養的藥,囑咐了兩句就走了。
這會兒正是晚上,老夫人靠着軟枕坐在牀前,精神有些懨懨的,這個時候宋楚寧已經回去休息了,林媽媽坐在牀邊,一邊一勺一勺的喂着藥,一邊不斷的細數着宋楚寧的孝心和好處,“五小姐對老夫人您的孝心一片,老夫人您病了這兩天,她都是寸步不離的這屋子裡守着,眼睛都沒合一下,她自己身上也帶着傷呢,奴才瞅着都心疼。不過也好在是老夫人沒事了,真是菩薩保佑啊。”
林媽媽說着,就又紅了眼眶。
老夫人一直冷着臉,一聲不響的聽着。
林媽媽見她的臉色不好,也就慢慢的住了嘴,剛伺候她喝了藥,外面就聽丫鬟來報,說是二夫人帶着二公子和三小姐來了。
“老夫人,二夫人和二少爺他們來了!”林媽媽提醒道。
老夫人回過神來,眼中神情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憤怒,怒聲道:“這個時候他們來幹什麼?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嗎?”
林媽媽噤若寒蟬,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只能硬着頭皮解釋,“二夫人也受了傷,大夫說傷在頭上,比較嚴重,所以這兩天也歇着嗯,其實這兩天二夫人也有——”
“一羣吃裡扒外的東西!”老夫人卻是聽不見去的,只就躁怒的大聲道:“讓他們都滾,我不見,省的見了他們假惺惺的面孔來倒我的胃口。”
這個時候,二夫人母子三個就等在外屋,老夫人又沒有顧忌,吼叫的這麼大聲,三個人自然都聽的清清楚楚。
宋楚晴有些擔憂的握着二夫人的手。
二夫人和宋承柏相視一眼,卻只是苦笑。
然後就見林媽媽從裡面進來,林媽媽也知道幾人肯定是聽到了,於是就神情頗爲尷尬的扯了嘴角笑道:“老夫人乏了,說是今兒太晚了,二夫人您也帶着傷,請您早點回去歇着。”
老夫人的脾氣,並不是說哄就能哄的好的,二夫人無奈,也不勉強,“那好,這麼晚了,我們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母親這裡,就勞林媽媽你多費心了。”
“都是奴婢的本份。”林媽媽道。
二夫人於是不再多言,帶着一雙兒女轉身離開。
從老夫人的院子裡出來,宋楚晴就有些憂慮道:“母親,我看祖母好像是惱上我們了,如果她以後一直這樣,要怎麼辦啊?”
“唉!”二夫人嘆一口氣,她也拿那老太太沒辦法。
旁邊的宋承柏就道:“父親這兩天又出門查賬去了,過兩天等父親回來了,過來勸一勸,應該也就沒事了。”
在老夫人看來,他們這些不管是做媳婦的還是做孫子孫女的,對她就只有服從的份兒,這麼多年了,她都過的順遂,受不得半分的忤逆。
二夫人卻不怎麼看好,回頭看了眼身後秋水謝的方向,憂慮道:“四丫頭纔剛回來,馬上就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來,我這裡心裡頭不太平,總覺得這件事不能只是巧合。”
宋承柏當然最清楚,這絕對不是巧合。
不過二夫人這兩天也夠糟心的了,他便只是敷衍道:“因爲大妹妹的事,四妹妹心裡會有點什麼也是正常的,不過她到底不過就只是個姑娘家的,讓她鬧一鬧,出了那口氣也就好了。何況她過年也滿十四了,很快就得嫁人,沒什麼的。”
二夫人的心裡雖然不樂觀,這個時候卻是心思煩亂的也不想多言。
母子三個又岔開了話題,說起了過年準備年貨的事情,一行各自回了自己的住處休息。
老夫人這邊,次日一早起牀的時候宋楚寧就已經過來了。
她自己的胳膊上有傷,仔細的很,雖然她不親自搭手去照顧老夫人,但是見她這麼起早貪黑的來看望自己,老夫人心裡也十分的受用,祖孫兩個倒是其樂融融。
一起用了早膳,老夫人就說乏了。
林媽媽帶人將她扶到暖閣的炕上安置好,宋楚寧陪在旁邊陪着她說話解悶。
“那個死丫頭這兩天都在做什麼?”才說了兩句無關痛癢的話,老夫人就又突然想起了這茬兒。
“沒什麼,就是整天窩在秋水謝里,她倒是過的愜意的很。”宋楚寧冷笑了一下,面目之間都隱隱透着幾分猙獰。
她拿眼角的餘光打量老夫人一眼,卻定老夫人的氣色尚佳,不會再隨便被氣的暈死了過去,方纔又冷嘲熱諷道:“那小賤人的心腸當真是有夠歹毒的,那天夜裡她那院子裡一下子死了二十多個人,她居然都不做噩夢,叫人沖洗了血跡之後還照樣的我行我素,吃吃睡睡的,半分顧忌也沒有。”
宋楚兮的心夠狠,手夠黑,這一點老夫人是深有領會的,只要想到那天晚上自己一手摸到的東西,她是到了現在胃裡還翻騰的利害。
老夫人咬着牙,眼神不由的陰冷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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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寧就又往她身邊挪了挪,握住她的手道:“祖母,我們得要想個法子了,絕對不能再讓她繼續這樣的猖狂下去了,否則後面只會是後患無窮的。”
老夫人想了想,卻發現一時間竟然完全的無計可施。
宋楚兮不肯買她的賬,她又壓不住那個丫頭的氣焰,總不能直接叫人給處置了吧?
“祖母?您還在猶豫什麼呢?真的不能等了啊!”宋楚寧見她不語,就有些急躁的又握了握她的手,“祖母您應該還不知道,就在那天晚上,端木家的管家就又親自登門,送了一個大夫過來,說是奉了端木少主的命令,送過來照料那賤人的身子的。”
提前這件事,宋楚寧的心裡就更是往外冒火。
她就是不明白,那宋楚兮到底有哪裡好,居然值得端木岐對她這樣上心?當面替她撐腰還不夠,居然還專門送了大夫過來找過她?
他那是什麼意思?是怕他們宋家的人會一時氣憤,對那小賤人用點兒陰私手段嗎?
老夫人的確是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出,聞言就緊皺了眉頭,“那他們端木家這又是什麼意思?只是在變相的告訴我,那個丫頭將來會是他們端木家的人,他們這是在威脅我嗎?”
老夫人說着,突然想起之前的事,就趕緊緩和了臉色,拍了拍宋楚寧的手背,安慰道:“林媽媽那老奴才嘴上沒個把門的,好在是那天過來的都是本家的幾位熟人,我去囑咐他們了,他們都不會亂說話的。”
提起這茬兒,宋楚寧又覺得臉上被打過巴掌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祖母,現在我的名聲那些都是小事了,難道您還沒看出來嗎?那個死丫頭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把您看在眼裡,您要和她顧念着祖孫情誼,她卻是要把我都往死裡打壓的。現在已經不是我的私心問題了,而是——”宋楚寧說着,神色突然一厲,字字陰狠道:“一定不能讓她嫁到端木家去,更不能叫她做成端木家的家主夫人。她現在什麼都不是的時候就姑且這麼不把您放在眼裡,一旦叫她得勢,那還了得?”
老夫人當然知道宋楚兮沒把她放在眼裡,她也是恨不能將她死丫頭給抽筋扒皮了才痛快。
“端木家的那個老七,也不是個好說話的。”老夫人道,她也最不能理解端木岐到底是看上宋楚兮哪一點了,“我怕一個弄不好,就要弄巧成拙了,如果他一心就是要偏袒着那個丫頭,恐怕是——”
一個相當於是孤女的丫頭了,雖然頂着他們宋家嫡女的名頭,可是那能有什麼用?就算是將來出嫁,後頭沒人給她張羅,恐怕連嫁妝都拿不出來的。而且還是那麼個陰狠毒辣的性子,真是半點好處也沒有。
老夫人想了想,就越是覺得心裡堵得慌,“現在你父親又不在。”
如果宋亞青在,一切都好辦了。
只要是宋亞青一句話,他這個一家之主要將宋楚兮怎麼處置都是順理成章的。其實要不要和端木家結親,還不就是宋亞青一句話的事嗎?難道他宋家的人不答應,端木岐還能上門來搶親?
“祖母,我父親回來,起碼還要兩三個月呢,難道這段時間之內,我們就由着那小賤人爲所欲爲嗎?”宋楚寧道,這麼長的時間,她等不起,也不想等。
“那你說怎麼辦?”老夫人皺眉,她對宋楚兮的痛恨程度絕對不比宋亞寧少。
“說到底,她敢這麼猖狂,還不是仗着有端木少主在背後給她撐腰嗎?”宋楚寧突然有些神秘的笑了一下,“如果端木少主不肯娶她了呢?”
沒了端木岐在後面給她做靠山,宋楚兮的確是可以任由他們搓圓揉扁了的。
可是——
還是那句話,他們誰都左右不了端木岐的任何決定。
“可是——”老夫人還是一籌莫展。
宋楚寧卻明顯是早有準備,抓着她的手,胸有成竹的笑道:“祖母,再過兩天就是族裡族長夫人的壽辰了,二嬸受了傷,不能外出見人,到時候你帶我們去啊!”
老夫人聽的糊塗,不解的看着她。
宋楚寧就爬到她身邊靠着,撒嬌道:“您就帶我們去吧,我有辦法,一定可以將她踢出宋家去,一旦是叫她在咱們宋氏的族譜上除了名,看看端木少主還要她嗎?”
宋楚晴不成氣候,不足爲懼,到時候,這大鄆城裡,她就是唯一配得上端木岐的女人了。
宋楚寧想着,脣角彎起的那一個弧度就越發的明顯。
老夫人看着她那副自信滿滿的模樣,雖然心中還有疑慮,想了想,也還是沒有拒絕。
秋水謝。
林媽媽端着一副高考的面孔,挺着胸脯站在那裡,用一副幾乎可以說是施恩一般的語氣將老夫人的話傳到,“老夫人說四小姐有些年頭不見回府了,現在既然回來了,就該去族裡多自動走動,認一認咱們本家的人了。族長夫人做壽,是不請外人的,正好機會得當,她就帶着幾位小姐一起過去坐坐。”
這老太婆會這麼好心?
宋楚兮不信,舜瑜和舜瑛就更不信了。
彼時宋楚兮正捧着個茶碗坐在榻上自己擺棋解悶,聞言半天沒吭聲。
林媽媽本來是不想跟她低頭的,但是想着過來之前宋楚寧特意囑託過,就又軟了語氣道:“壽宴的帖子這會兒已經送過來了,老夫人那裡着急回話,四小姐您那天應該也沒什麼不方便吧?那奴婢就替您去回了老夫人了?三小姐和五小姐那邊已經在準備衣裳首飾了,老夫人叫開了庫房,四小姐您要不要也過去看看,看有沒有合適眼緣的?”
但凡是小姑娘家的,都愛新衣裳和首飾。
宋楚兮還是不應聲,又隨意的落了兩子,眼見着林媽媽急的額頭上見了汗了,她才漫不經心道:“既然姐妹們都去,我要躲着,豈不是很無禮?你去回了祖母吧,那天我會過去,至於衣裳首飾——”
她說着,就抿了抿脣。
林媽媽心裡鄙夷的冷笑了一聲——
到底也是個眼皮子淺的。
然後卻聽旁邊的舜瑜趕緊接口道:“少主那邊昨兒個纔剛叫人送了一匣子首飾過來,說是礦上新採的上號的藍田玉和雞血玉,那邊的管事年底過來送賬冊順便帶過來孝敬的,少主他用不上,就全給您送過來了。”
舜瑜說完,就轉身去把隨意放在裡面一個小几上的一個半大的紅木匣子抱過來。
打開了,裡面大大小小的竟是堆了滿滿的都是色澤上乘的玉石,那些玉石未經雕琢,但就是這樣,便更能看出絕佳的質地。
不過想也知道,端木家手上掌握的礦藏,裡面出來的東西,管事的往端木家送,自然選的都是頂好的東西來孝敬。
林媽媽跟在老夫人身邊,也是見過好東西的,這會兒也忍不住的紅了眼。
不想宋楚兮就撇過去一眼,也沒拿正眼瞧,只道:“他給我這些做什麼?我又沒有師傅來幫我雕,反正就要過年了,你和舜瑛隨便挑吧,有喜歡的,就拿去銀樓找人打了首飾用,剩下的——”
話到一半,她卻又突然改了主意,放下棋子,招了招手。
舜瑜把那匣子遞過去。
宋楚兮抱在膝上,撿破爛一樣的翻翻找找,最後從角落裡翻出一塊藍田玉,那塊玉的玉色並不純粹,中間還有一線天藍色的雜色,但也正因爲不純粹,反而讓它在一堆的玉石裡面看起來分外顯眼。
宋楚兮撈了那塊玉石在手,臉上神情倒是有些愛惜的摸了摸。
過了一會兒,就又把匣子推給舜瑜,“你們兩個去挑吧,挑剩下的,隨便送還給他也好,要不就找個地方先堆着吧!”
林媽媽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匣子在看,眼睛放光,忍不住的吞了口口水。
宋楚兮回過神來,見她還賴在這裡沒走,就不悅的橫過去一眼,“你還杵在這裡幹嘛?還有別的事?”
“哦!沒!”林媽媽趕緊收回目光,尷尬的垂眸掩飾神情。
宋楚兮手裡摸着那塊玉石,愛不釋手的反覆看了又看,兩個丫頭卻都各自去忙了。
林媽媽在老夫人身邊極有臉面,大宅院裡心照不宣的規矩,她這樣的人,不管是到了哪裡走動,不敢是夫人還是少爺小姐都要賽個荷包打賞的。
宋楚兮是從東宮裡混出來的,這種不成文的規矩她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而且她有端木岐養着,手上完全不缺銀子,只不過麼——
她的銀子,就是留着打水漂也不養廢物。
橫豎她是沒有需要用到這林媽媽的時候,就故意小氣的一個子兒也不給。
林媽媽在這裡眼熱了半天,最後卻是灰溜溜的空手而回,怎麼想着心裡都橫亙着不舒服。
待到林媽媽走了,舜瑜收拾了寶石匣子,見到宋楚兮還在把玩那塊玉,就忍不住好奇的湊過去,“這玉上面有雜色,又不好看,小姐拿着它做什麼?”
“玉本身的資質還只是其一,好不好看,那就得要看雕刻師傅的手藝了。”宋楚兮卻是不以爲然,“明天你去打聽一下,給我把大鄆城裡最好的玉雕師傅找來。”
“好!”舜瑜也沒多想,只就順從的應了。
族長夫人的壽辰是十一月十九,當天一大早,宋家馬房那邊就準備好了車馬。
二夫人的傷怕被外人看見了尷尬,她的確是不能出門的,大門口停着兩輛馬車,宋楚寧自是扶着老夫人一起上了前面一輛。
宋楚晴和宋楚兮之間沒有過接觸,又聽說了她的事,這會兒看見她的時候也有些不願意親近,正在兩人相對尷尬的時候,門內穿一深緋色錦繡長袍的宋承柏就大步走了出來。
“二哥——”宋楚晴連忙喚了一聲。
“二少爺?”劉管家有些意外的迎上去,“您這是要出門嗎?馬房那邊——”
“祖母和妹妹們要單獨出門,我不放心,這就要過年了,府裡一堆的事,劉管家你就別跟了,留下來忙吧,我親自送他們過去。”宋承柏笑道。
宋楚晴聽說他要一起去,一直忐忑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歡喜道的往他跟前迎了一步,又再喚了一句,“二哥——”
“趕緊上車去吧,別讓祖母他們等!”宋承柏笑笑,拍了下她的肩膀。
劉管家也沒當回事,應了聲就帶人進了門。
前面的馬車上,宋楚寧聽到動靜,雖然有點不太高興,但是探頭看來,卻也沒說什麼,只道:“二哥哥,時間要來不及了,快走吧!”
“好!”宋承柏頷首應了,宋楚寧就又退回了車裡。
這裡宋楚兮一直沒急着上車,這時候才戲謔的衝他開口道:“怎麼,二哥你這是怕你的寶貝妹妹身上濺血?”
他們這是去赴宴的,宋承柏的確是覺得今天可能是要有事發生,卻沒想到宋楚兮開口就這麼嗆人。
“咳——”他俊朗的眉,一下子就皺了起來,看着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的妹妹,突然就有點無所適從了起來,遲疑道:“楚兮,你好歹是個姑娘家,說話怎麼這麼——”
後面的話,他卻是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了。
家族內部的明爭暗鬥,這都不算什麼,可是要不要就這麼一開口就明刀明槍,半點餘地也不留?
宋楚兮卻不管他,只就又是點頭一笑,“那回頭你就看着點兒她吧!”
說完,就轉身上了馬車。
她雖然不知道那老太婆和宋楚寧之間有在打得什麼鬼主意,但是她們肯於出招,她樂得自在,而且這一次的機會剛剛好,族長夫人做壽呵——
好!實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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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我端木美人兒這是要開啓泡妞兒模式咩?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