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任老太太在擺手叫道:“雅萍啊,試完了,娘不要,不合適。”
林雅萍顧不上嫉妒江男了,趕緊和任姑姑一起急步過去勸:“現在反季打折呢,咋不合適,才五十塊錢還不要?多便宜啊娘,冬天正好穿。”
任姑姑跟着點頭:“這是羽絨的,人家我四嫂好心,你不識貨就算了,咋還不領情。”
樸素的老太太,是真不捨得了。
剛纔林雅萍給她和老頭,一人一件,都買完半截袖了,還另給她配了一雙皮涼鞋,可不能再花錢,掙錢不易。
“雅萍你聽孃的,不的了,你好心,娘領情,試試就得。
這兩天,我們來,你再不花不花的吧,又出去玩包車又住旅店啥的,我眼瞅那錢吶,嘩嘩的,跟流水似的。
唉,我們鬧糟糟一下來了這麼多人,也夠你和建國嗆。”
林雅萍笑了笑:
“娘,買衣服呢,說那些。
實話,你們來我可高興了,就是家裡地方小,都沒去家裡住住,跟錢不錢的有啥關係?
這要不是大舅那頭是實在親屬,您得和爹回去參加他那老小婚禮,真的,怎麼着也得在這再呆兩天啊,來都來了。
再說去年爲了子滔,我們就沒回去過年,我和建國得先圍着孩子轉,這眼看要下成績了,你們又有事要着急走。”
邊說,林雅萍邊給任老太太重新扶回專櫃,衝售貨員眨了眨眼睛,讓把羽絨服給趕快包上。
而一直旁觀的江男,看那婆媳倆的背影,有點百感交集。
說實話,別看任大娘現在擺出架勢好像不喜她,但她還是從心眼裡往外的喜歡、欣賞林雅萍。
不爲別的,就衝剛纔一到,任大娘就給她特意叫進來,別的沒等說呢,先囑咐她,讓進商場打配合,讓她先跑到專櫃裡給服務員塞錢,幫忙把錢墊上。
囑咐說:一會兒任奶奶來了,就讓售貨員說那棉襖是五十塊錢,實際上,打完折還四百多呢。
估計任大娘覺得那衣服不買,纔不合適。
這樣的兒媳,江男以主持那麼多年情感節目的經驗來看,真挺難得的,能不欣賞嘛。
這感受,也使她此刻又成了“江阿姨”,又想起老本行,做金牌主播時聽到的種種。
要知道大多數的兒媳婦,都是恨不得讓人知道給婆婆買東西花了多少錢,恨不得往貴了說,讓婆家人領情。
也只有親女兒,才能做到又想讓老人穿得好,又會顧慮到讓老人別知道價格別有心理負擔。
可任大娘是個例外,例外的難得。
她想,黑暗系的人如果聽說這事,甚至會嗤之以鼻評價一句:假的吧,圖婆婆點啥吧,婆家有本事吧,婆婆不是媽,快拉倒吧,面兒上事,羊肉貼不到狗肉身上。
實際上,就看女人有沒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難怪任大爺對大娘掏心掏肺。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情商?所謂的女人不用太聰明,只要懂得放下某些小心思,錢上多花點兒,情上丈夫補,不用裝,丈夫不瞎、丈夫心裡有數。
江男真心覺得,今天的一幕,莫名其妙的給了她些期待婚姻的正能量。
任老太太看了眼裝羽絨服的兜子,想繼續絮叨幾句,一擡眼拍下腦門,瞧她這個不中用勁,忘了江男了,從見面就沒好好說兩句。
“丫頭,聽說和我滔滔現在在一個高中呢?”
江男笑眯眯的:“嗯那,奶奶,您不知道吧,我滔滔哥還是我們學校最厲害的學生呢,就是我才轉過去,他就要去念大學了,奶奶,您放心,他一定給您拿回狀元,您高不高興?”
“是嘛,狀元郎,那可怪老好的,哈哈,高興,就是得回家等信兒了,家裡有點事兒,哎呦,要是狀元郎可得放放炮,大喜事。”
可見,老太太特喜歡聆聽這個話題。
幾個女人買完東西往外走。
任姑姑特意落後幾步,就這,她也能聽到老孃在邀請江男說:“丫頭,下晚跟我們一起吃飯唄?”
那小胖姑娘回:“不了,奶奶,等您下回來的,咱都一個小區住着,有的是機會再見面,我舅舅和我弟弟還在大門口等我呢,我們有事,要去別的地方。”
任姑姑用胳膊碰了碰林雅萍,小小聲打聽問:“一個小區的啊,那孩子牙上戴的是啥?怎麼瞧着那麼彆扭。”
“牙套,矯正牙齒的,她牙不好,打小就愛吃糖,長大了,那牙長的不好看,她媽就領她戴上牙箍了,這玩意得趁着歲數小戴。”
“啊,還有這東西呢。那她父母,四嫂,你和我哥都認識啊,看來挺熟?”
林雅萍懶得一語雙關,關鍵她跟這小姑子關係好。
這位是她家任建國下面的妹妹,老任家最小、也是唯一的姑娘。
每次他們三口人回老家,都不住幾個嫂子家,也不住老頭老太太那,因爲老頭老太太跟任老大一起過。
專門住這小姑子家,所以也沒瞞着,脫口而出道:“熟着呢,你四哥和你侄子都喜歡這丫頭。”
“啊?是嘛!”
“是不是,說什麼都太早,我一尋思就鬧心。”
“看來你不喜歡。”
“胡說,我車都借了,你看我捨得借別人嗎?她給我開出上千裡地,我那是新車!就是歲數小,才哪到哪。”
任姑姑更稀奇了:“噯?四嫂,那她家條件咋樣啊?爸媽是幹啥的?當官不?”
“當啥官,她爸媽……”
林雅萍緊急嚥下剩下半句,再親的小姑子也不能實話實說。
而且她決定以後也打死不再講究江家人。
更不會告訴任何人:那對父母啊,極其沒有正溜,女兒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他們一個搞婚外情,一個以淚洗面還不抓緊時間振作起來,孩子學習本來就不咋地。
以防江男萬一成她兒媳。
真成那天,唉,就更不會提了,自己孃家媽都不會告訴,爛事捂在自家裡。
“是做買賣的,那兩口子爲人處事還行,挺好。
等有機會的,你來家住就能見着。
我們總在一起玩,你哥跟這丫頭她爸,關係好。
這回你哥借錢,借那麼多,知道那事吧?盤廠子的錢,就是她家借的,一分錢利息都沒要。”
……
萬一成兒媳?是萬一嗎?
如果林雅萍此時要知道,她兒子大清早就跑去給蘇玉芹買菜,給江源達買早飯。
又寧可託着學校那面的電話,裝沒聽着,也想爭取時間給江源達送上火車,尤其是現在此時任子滔又蹬江家門了,不知該作何感想。
恐怕林雅萍才能意識到,兒子是來真的了,是哭着喊着非要當江家女婿。
恐怕以她操心的性格,還會直言道:江源達、蘇玉芹,你們倆行不行?不行的話,我給江男接走,管江男臨高考最重要的一年,免得將來工作不好,配不上我家子滔、拖子滔後腿!
所以說,是的,任子滔又來敲江家門了,溜鬚拍馬的。
一,他忘帶自家鑰匙了,身上的T恤還被汗浸染的半乾不幹,後背都溼透了。
二,他一想,在樓下傻坐啥,去江家等江男啊,還能一邊吹風扇,一邊和江嬸兒聊聊家常,溝通溝通感情。
就這樣,小夥子決定接着進攻,去超市先買了十根冰淇淋,噔噔蹬拎着塑料袋就上樓了。
蘇玉芹剛打開安全門探頭望出去,任子滔就說:“嬸兒,我忘拿家鑰匙了,正好要和男男說點兒事,我倆通過電話,她說一會兒就能回來,讓我等等。”
“啊,那進屋等吧。”
可剛進屋的任子滔,鞋還沒換就後悔了。
他後悔的恨不得馬上再退回去,去植物園找姥姥他們、去商場找親媽、哪怕去樓下繼續撅着等江男也好啊。
小夥子驚訝的微微挑了下眉頭:什麼情況?
沙發上正坐着一位阿姨,一看就知道,桌子上的煙和酒都是她動的,別看現在是不抽不喝了,可那臉喝的,通紅。
然後廚房裡又出來一位阿姨,臉色有些不好看,還摻着不耐煩。
長的嘛,一瞧就是副厲害模樣,不對,怎麼看起來又有點兒面熟?
蘇玉芹解惑:“子滔啊,這個你叫楊姨,那個是男男姑姑,你也叫姑,坐吧。”
任子滔只能坐在拐角沙發上,默默地吃冰淇淋。
其實不止是他尷尬,楊麗紅、蘇玉芹,都有點兒。
楊麗紅是沒想到,正罵臭男人們罵的來勁兒呢,玉芹家來人了。
你說說多不好看,她挺大個人,在別人家又抽菸又喝酒的。
緊接着,她也就是才和江源芳打完招呼的功夫,這小夥子又敲門了,一進屋也看見啦。
弄的她都不知道該說啥了,而且酒勁兒還上頭,腦子嗡嗡的。
蘇玉芹也沒想到,小姑子江源芳連個招呼都沒打,說來就來,直接登門。
開門那陣兒,都給她整愣了,等反應過來,唉。
估計江源芳是聽到麗紅姐大嗓門,連着江源達都一起罵了唄,要不然能從進屋就擺臉色嘛,罵人親哥哥,人家不樂意了。
她這剛兩頭介紹完,子滔這孩子也來了。
蘇玉芹很後悔啊,閨女早前給她往家電話說:媽啊,你現在出來找我們,我們在紅楓葉裝修公司等你。
她尋思家裡來人了,麗紅姐正喝酒呢,總不能說孩子找有事,擡腿就走吧,不能給楊麗紅晾在那啊。
就告訴閨女說今天不去了,又囑咐女兒抓緊時間,和她舅舅把車油加滿,老任家親屬多,你任大娘着急用車,趕緊給送去。
現在真是後悔,不如走了,瞧這事弄的。
打破短時間沉默的是,楊麗紅的手機響了。
楊麗紅一看屏幕顯示老薑來電,什麼尷尬啊、不好意思啊,全都忘了。
“喂,咋的,你想清楚啦?”
大老李的聲音傳來,而且是不同於以往愛當和事佬的語氣,很鄭重道:“弟妹啊,我是你李哥,你趕快來趟醫院吧。”
“啥事?”
“出了點狀況。”
楊麗紅瞬間眯眼,坐直身體:“到底怎麼了?”
“醫生說,老薑總低燒,懷疑是白血病,現在還查着呢。”
“什麼?”
楊麗紅喊完,先自己搖了搖腦袋,像是想清醒一下似的,要不然感覺五雷轟頂:
“李哥,我叫你一聲哥,有些玩笑能開,有些不能,你要敢拿這事嚇唬我,讓我和老薑不離婚,咱倆可沒完!”
“弟妹,我只能說,得虧我沒走啊!快來吧,我能拿這事兒開玩笑嗎?醫生現在在一樣一樣篩查。”
楊麗紅手中的手機滑落掉地,摔在了地板上,她整個人直不愣騰的站起身。
吃着冰淇淋的任子滔,側目看地上的手機,恍恍惚惚好像聽到了兩句。
在廚房切西瓜的江源芳,也好信兒地探頭探腦。
楊麗紅給江源芳的第一印象就是:這老孃們,咋看起來像精神不正常似的。
蘇玉芹小心翼翼地問:“紅姐,出什麼事兒了?”
“玉芹。”
“噯,你說。”
楊麗紅一說話,滿口酒氣,整個人都像是傻了一樣:“大老李說,老薑好像得了白血病。”
“啥?!”
蘇玉芹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一抖。
人啊,就是這樣,比起離不離婚誰欠誰的,那些說不清的爛賬,活着,都好好的,真的大過所有。
“我走了,去醫院。”哐噹一聲,楊麗紅剛說完這話,膝蓋就撞在茶几上了。
給任子滔嚇的,聽那聲都緊張地站起身,他是親眼看見,撞的特瓷實啊,他膝蓋都一緊。
還是蘇玉芹,她一把搶過車鑰匙說道:“紅姐,聽我說,不能開車,你喝酒了,把車先放在我家。你喝這樣,到了醫院也得冷靜點兒,啊?算了,我跟你一起去,等我換衣服,我這褲子不行。”
楊麗紅沒顧得上揉揉膝蓋,直接彎腰撿摔兩瓣的手機,等再擡頭時,眼圈兒紅了,眼淚噼裡啪啦的就下來了。
她徹底酒醒:“玉芹,不用,真不用,我打車,有需要給你打電話。”
說完,她拿起皮包就走。
蘇玉芹不放心的趴在窗口,一直望着楊麗紅匆匆出小區的背影……
同一時間,在火車上的江源達也正在打電話,而且是連續受了兩個刺激,分別是忽上忽下、一天一地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