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粉墨登場下

看見宏宣帝臉色平靜地從皇貴妃的鳳栩宮大門裡走出來,後面跟着幾個端着手的內侍隨從,夷陵長公主從容上前拜倒,道:“夷陵見過皇兄。”一幅以嫡長公主自居的樣子。

歷來也只有真正的嫡長公主,才能稱已經及位的皇帝爲“皇兄”或者“皇弟”。

宏宣帝眉頭輕輕跳了兩下,隨意點點頭,叫了一聲:“夷陵來了。”又看向一旁的太醫院宋醫正,以目示意。

宋醫正上前給宏宣帝行了大禮,口稱:“微臣拜見陛下!”

宏宣帝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行去,隨口問道:“夷陵找朕有何要事?”

夷陵長公主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聞言小跑兩步,道:“皇兄一定要在這裡問嗎?”。

宏宣帝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忘了問了,夷陵的傷勢可好多了?”

夷陵長公主的髖骨爲野豬所傷,在牀上躺了一個多月。好在宮裡靈藥盡有,又有寧遠侯夫人裴舒芬給她的止疼秘藥,夷陵長公主的傷恢復得倒是不錯。如今起來行走已經如常,只是倒了天氣轉換的時候,髖骨處還是有着不適。

夷陵長公主聽見宏宣帝問起她的傷勢,忍不住冷笑一聲道:“皇兄明知故問!”

宏宣帝的眉頭又輕挑了兩下,沒有再言語,只是沉默地轉頭繼續往前走去。

一行人走了一柱香的時間,來到宏宣帝在內宮的書房風華齋。

內侍先引着宏宣帝進到宮室裡面,服侍宏宣帝淨面洗手,又幫着聖上換了身常服,才小跑着出去,對等在外面的夷陵長公主和宋醫正道:“聖上宣兩位覲見。”

夷陵長公主揚着高傲的頭,目不斜視地先走了進去。

宋醫正擦了一把額頭上密密的汗珠,低着頭跟在長公主後面進到風華齋裡面。

宏宣帝坐在上首書案後面的龍椅上,靜靜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長公主,沉聲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夷陵長公主一股惡氣堵在胸口,不發不快,見宏宣帝發問,立時連珠炮一樣地說道:“皇兄將臣妹賜婚給西北總兵唯一的兒子,到底是何用意?”看來那西北總兵家的情況,長公主也打聽過了。

宏宣帝皺了皺眉頭,沉默半晌,沒有回答,轉頭看向站在長公主身後的宋醫正,問道:“宋醫正,誰讓你進宮來的?”

宋醫正是輝國公的嫡親二弟,自小癡迷醫術。宋家尋了名師教他,長大後,便順理成章進了太醫院,混得如魚得水。

只是長公主這趟差事,大概是宋醫正行醫以來最棘手的差事。

聽見聖上問話,宋醫正急忙上前幾步,越過長公主,站在宏宣帝書桌前,躬身行禮道:“回稟陛下,長公主召微臣入宮,微臣也不知所爲何事。”

宏宣帝又看向夷陵長公主,這一次,不再客氣,將手裡拿的書卷往桌上啪地一扔,不悅道:“夷陵,你僭越了。”

內宮之中,召外臣和外命婦入宮,只有皇帝和皇后有此特權。另外皇貴妃也可召外命婦入宮,但是不得召外臣入宮。

如長公主這樣的職司,就算是正牌的嫡長公主,也沒有直接召外臣或者外命婦入宮的權利,都得通過聖上,或者皇后、皇貴妃,才能間接地召人入宮。

夷陵長公主心裡一跳,覺得胸中一團火一樣的激憤似乎被宏宣帝的冷言冷語澆熄了一些。

躊躇半晌,夷陵長公主往四圍看了一眼,對宏宣帝道:“陛下,還請肅清一下書房,臣妹一會兒要說的事,恐怕不好聽。”

宏宣帝往內侍那裡微微點了點頭,屋裡的內侍立時魚貫退下,出了風華齋宮室的大門。

“現在可以說了吧?”宏宣帝的聲音裡已經帶了一絲不耐煩。

夷陵長公主這才紅了眼睛,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淌,“陛下明知夷陵……夷陵……不能有孕,又何必要把夷陵指給西北總兵家唯一的兒子?——這不是害了人家……”

宏宣帝的忍耐此時終於到了盡頭,起身用拳頭用力捶了書案一下,道:“胡說八道!——誰說你不能有孕的?”

夷陵長公主瑟縮了一下,想到自己的終身和大仇,又鼓起勇氣,指着宋醫正道:“陛下不信,可以問問宋醫正。看看夷陵……夷陵這個傷,到底能不能有孕!”夷陵長公主自從上次偶爾聽到內侍宮女私下的議論,說她傷了髖骨,以後肯定是很難有身孕了,就如五雷轟頂。自那以後,她費心費力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復仇而已。

如今聖上居然將她指婚給曹家,就這樣放過了鎮國公!一想到鎮國公將自己害成這樣,還能繼續逍遙法外,長公主就覺得心裡一股邪火越燒越旺。

宏宣帝虎着臉問宋醫正:“夷陵長公主的傷,到底會不會影響有孕?”

宋醫正忙躬身答道:“回稟陛下,絕無此事!”又轉身看向長公主,正色問道:“還請長公主明言,是我太醫院哪個庸醫所診?——容微臣將這種害羣之馬清出我大齊太醫院!”說得義正詞嚴,鏗鏘有力。

乜?——長公主心頭狂跳起來,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宋醫正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的情況沒有那樣糟糕?

若真是如此,長公主挺得直直的脊背已經有些軟了下來:她還有前程,可她好象已經把聖上得罪很了……

長公主思緒萬千,臉上的神色也是變幻莫測。

宏宣帝已經滿意地對着宋醫正笑了笑,看向長公主那邊,問道:“夷陵,還不告訴宋醫正,到底是哪位太醫給你診得脈!”又輕哼一聲,道:“這樣的庸醫,當初是怎麼進得太醫院!”

宋醫正盯着長公主不放,追着她問是哪個太醫診得脈。

長公主有些心虛。給她看診的太醫,確實沒有一個人當面對她說過這話。這些話,是她從永和宮的某些內侍宮女那裡聽來的,而那些內侍宮女,早被她當時就命人仗殺了。

宏宣帝見長公主支支吾吾,心裡的不耐又多了幾分,不悅地坐了下來,道:“朕給你一柱香的時間,你要說不出來,就自己去皇后那裡領罰,不要在這裡再煩朕了!”

長公主低了頭,輕聲道:“是臣妹從幾個內侍宮女聽來的……”

宋醫正氣得臉都紅了,對長公主拱了拱手,道:“長公主這個黑鍋,真是給太醫院送的好,送的妙啊!——敢問長公主,我們太醫院,何時派過內侍宮女給長公主診脈?長公主不信我們這些正牌兒的太醫,卻去相信一些專會嚼舌根的內侍宮女,實在是令人心寒啊!”

長公主被問得張口結舌,有心想說一句,有時候這些內侍宮女的話,可比太醫的話可信多了,但是在宏宣帝面前又說不出口。

宋醫正慷慨激昂地對長公主指天劃地的擔保:“……臣願以一身醫術和太醫院的醫正之位擔保,長公主嫁得佳婿,一定能藍田種玉,夢熊有兆!”說得信誓旦旦,且是在聖上面前發了毒誓。

長公主咬了咬脣,半信半疑地對宏宣帝行禮道:“既然宋醫正都這樣說,臣妹就放心了。還請陛下原諒臣妹一時心急,亂了方寸,失了禮數,不要跟夷陵一般見識……”

宏宣帝哼了一聲,道:“別聽風就是雨!——下去吧。好好備嫁,那曹總兵家,也是大齊數一數二的世家,你嫁過去,是皇室的臉面。可不能在曹家迂尊屈貴,傷了皇室的面子。”

長公主如今又有了希望,就把對簡飛揚的恨意消了大半。——只要她還能生孩子,她的一輩子,就還有指望。

長公主對宏宣帝福了一福,轉身出了風華齋的大門,回自己的永和宮去了。

風華齋裡,只剩下宏宣帝和宋醫正兩個人。

屋子裡一片靜默。

過了好一會兒,宏宣帝輕聲問道:“真的……?”

宋醫正走近幾步,擡起頭一本正經地道:“假的……”

宏宣帝愕然擡頭,道:“那你剛纔還信誓旦旦的?——莫非你真的以爲,這就不算欺君?!”

宋醫正趕緊拱手行禮,道:“陛下容稟。微臣剛纔只說長公主可以有孕,可是並沒有說長公主能生得出來。”

宏宣帝兩道濃眉擰在一起,眉心浮起一個“川”字,很是糾結的樣子。

“陛下,長公主髖骨受損,對受孕無礙。但是要懷胎十月,卻是做不到。如果有孕,大概不出三個月,就會滑胎。”宋醫正進一步解釋道。

“哦?——那豈不正好!”宏宣帝反而笑了,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的笑如初雲破月,明珠出世,讓宋醫正的一顆老心都忍不住跟着狂跳起來。

宋醫正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宏宣帝的笑容。

宏宣帝笑了一陣子,對宋醫正叮囑道:“長公主的情況,你知我知就行。對了,有空你再去曹總兵府上一次,給長公主的駙馬也診診脈,調理調理身體。”

宋醫正不敢隱瞞,趕緊道:“回稟聖上,曹總兵家跟微臣家裡有些拐彎抹角的遠親關係,所以他們託了微臣的長輩說情,讓微臣給曹總兵的嫡長子診脈,已經有些年頭了。”

“原來宋醫正也私下裡接私活兒啊!”宏宣帝此時心情極好,打趣了一句。

宋醫正忙正色道:“臣沒有收銀子,算是義診、義診而已。”

宏宣帝更是好笑,擺擺手道:“你彆着急,就算收了銀子,朕也不會怪你。醫者父母心,你是行醫之人,幫人看病,是天經地義的,何錯之有?”其實太醫院的太醫給人診脈,不是一般人能請得動的,都是要有一定的品級。比如曹總兵家,其實還夠不上請太醫的級別,更別說是請太醫院的醫正。若不是他們有私下裡的人情相托,宋醫正也不會去專門幫曹公子調理身體。

“那依你看,那曹公子的身子如何?”眼前居然有一個對曹家公子瞭如指掌的人,宏宣帝又多了幾分興趣。

宋醫正搖了搖頭,字斟句酌地道:“那曹公子是早產,先天就弱。也是曹家有家底,各種良藥美食流水價一樣地養着他,真是花的銀子也能照樣打出這樣一個銀人兒了。”

宏宣帝眼角微微跳了兩下,問道:“既然身子這麼虛,就算長公主無事,恐怕也難有孕。”

宋醫正同意宏宣帝的看法,不過也道:“確實不算容易。不過有臣幫着調理,趁那曹公子還年輕,讓長公主有次把身孕,還是能打包票的。”

宋醫正知道,宏宣帝只要長公主有過身孕就成,至於生不生得出來,就跟皇室無關了。——總不能嫁個公主過去,還包生兒子吧?天下間哪有那樣的事,好處都讓你們曹家一家佔全了,也不怕折壽?!

宏宣帝沉默一會兒,問道:“宋愛卿可知早產兒,是否一定會身子不妥?”

宋醫正知道,聖上是在問四皇子的狀況。

仔細考慮了一下,宋醫正道:“陛下,早產兒若是護理的好,長大後,同足月的孩子沒有差別。像四皇子這樣七月早產,更是好調理。有句俗話叫‘七活八不活’,就是說懷胎七月早產,比懷胎八月早產,存活的機率要大一些。再加上我們太醫院裡最會調理早產兒的太醫一直在跟進照顧四皇子,陛下大可放心,四皇子一定會健康長大,跟平常人無異。”

宏宣帝說不出自己是什麼心情,既有些高興,又有些失望,手裡一支長頸紫竹筆轉得飛快,嘴角也越抿越緊。

“既如此,那曹家的公子,怎麼身子這樣虛弱?”宏宣帝等了一會兒,又問道。

宋醫正嘆了口氣,道:“那曹家公子,後來中過一次毒。若不是解毒的時候,傷了元氣,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

宏宣帝這才放了心,將手裡的紫竹長筆在一旁的青紫色盤龍端硯裡沾了沾墨,又從桌子旁邊堆着的一疊子奏摺裡抽了一封出來,對宋醫正道:“今日讓愛卿受累了,先回去歇息去吧。”

宋醫正連稱不敢,躬身退下。

而皇貴妃的鳳栩宮裡,連日來聖上接連賞賜了諸多的布匹衣料和首飾陳設,將鳳栩宮重新裝飾一新。

宮裡的人都說嵐貴人失寵了,皇貴妃又要起興了,於是都往皇貴妃宮裡趨奉不已。

到了十月底,長公主終於以嫡長公主的依仗出嫁,下嫁到曹子爵家。

趁着京城人的注意力都被夷陵長公主的出嫁吸引了過去,鎮國公夫人賀寧馨同寧遠侯原配夫人所出嫡子、嫡女在大覺寺上契的事情,就這樣悄沒聲息地過去了。

裴舒芬作爲繼母和裴家女,居然都是事後才收到消息,不由十分惱怒,打定了主意第二日進宮,要向皇后娘娘進言,將兩個孩子接回寧遠侯府,由自己親自撫養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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