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勝一場,沒有了敵軍半夜襲擾,雍前大營裡的氣氛,總算舒緩活躍了不少。特別是這次,敵人在清晨發動突襲,本是想趁着大軍疲憊、精力不濟佔些便宜,沒想到卻偷雞不成蝕把米。突襲沒能成功不說,還把自個兒跟着折了進來。
敵軍列陣在雍前、柳湘一帶,一直都想要攻破防線,長驅直入雍南。雍前這邊,靠着陽山道的地理優勢,死死守着沒能讓他們得逞。駐守柳湘一帶的卻是也個老將,身經百戰,經驗豐富。攻伐之術或許有所欠缺,但守城之道,老將卻頗有幾分心得。
前任大將很信任老將的能力,將老將放在柳湘。澤親王來了之後,也沒想過動他。只是上任之後,將人招來叮囑了一翻,部署下了任務,就放他回去了。可以想見,老將在守城一道上,確實是有幾分能耐的——中間敵軍幾次攻城,他都將柳湘守得死死的,沒讓敵人佔到一分便宜。
柳湘那頭不好突破,敵人就將目光放到了雍前。雍前位於雍南西南部,與撫州的潭水府相鄰。又正好在南部丘陵和中部平原的過渡帶上,周圍多連綿起伏的山巒,小城就座落在一塊山間盆地裡,發展有限。和雍南大平原上的其它城鎮沒法比。所以,雍前城不但小,城牆也矮。
敵人攻破撫州,前任大將自知不好。趁敵軍還沒動作、皇帝問罪的聖旨也還沒到之前,將從撫州那邊逃出來的殘兵收攏了,重新編入雍南這邊的軍隊。然後,下令大軍出城,依照地勢在陽山道修葺了高臺,大軍死守在後,這纔將敵人北上的腳步成功阻攔了下來。
只是,每次敵人挑釁,將士們只能被動防禦,心裡早憋着一股氣了。不過,大家的理智都還在,雖然覺得窩囊,但身後就是整個雍南,將士們也忍得住。
可自從澤親王接管三軍後,敵人的挑釁行爲就越發的猖狂了。接連幾天晚上都睡不好,大家心裡更是憋火。可又不能主動出擊,整個營地裡都瀰漫着一股子低落和頹喪。
這次在局面不利的情況下,還能大敗敵軍,將士們頓覺歡欣鼓舞,心頭的鬱氣也散了不少。都想着這敵人使再多詭計也無用,只要有那些靈尊大人在,對方就別想討論好。特別是白靈尊和小白靈尊……想到這,將士們臉上都忍不住露出崇拜、敬佩之色來。
對於這些,趙芸自是不知道的。她被申屠白一頓嫌棄,率先回營帳梳洗了。戰場這邊,將士們還躺在地上喘氣沒起來呢。
澤親王很高興。他前些日子被敵人戲耍成那般模樣,這次可算是找回面子來了。又想到剛剛被將士押下去看管起來的敵軍將領,澤親王危險的眯了眯,他得想法子好生‘感謝’對方一翻才行。畢竟,若不是對方折騰這幾日,如今軍中士氣也不會如此高漲。
脣邊勾起一個冷笑,澤親王回過神,下令大部隊回營休整,小部隊留下來打掃戰場。順便讓親衛去通知伙房營的人,準備上好酒好肉,他要犒賞三軍——這一仗,他們算得上完勝。對方的隨軍靈師被他們全殲,敵軍將領和半數以上的士兵,都成了他們的俘虜。值得慶賀。而且,等消息傳播出去,敵軍再捲土重來,少說也要兩三天的時間。今晚上喝點兒酒也不礙事兒。
澤親王拍板決定了,自有人親衛去張羅。沒一會兒,伙房營的人就徹底忙活了起來。
將士們得了消息,臉上都樂開了花。軍中禁酒,如今澤親王開了口,雖不好喝得酩酊大醉,但解解饞也是好的。更何況,初春的天兒也不暖和,大家圍着火堆喝上一口烈酒,準保全身都能暖起來。就倆字兒,舒坦!
天色黑下來的時候,戰場早已打掃完畢。犧牲的將士的遺體也都被妥善安葬了,等好酒好肉擺上桌,營地的氣氛纔算徹底熱鬧起來。將士們見慣了生死,對於戰友的逝去雖然傷心悲痛,但也比一般人看得開。
澤親王帶着一衆將領在外邊犒賞三軍,趙芸和申屠白這樣的靈師,則全部聚到了主帳裡。各自面前設下桌案,由宇文希和紫陽山一衆弟子親自作陪。
申屠白在這一役中,以一人之力,折了敵軍六位靈師,大出風頭。宇文希端着酒杯走到申屠白麪前,微微一笑,語氣鄭重道:“白靈尊,這次多虧了你。以一己之力,拖住了對方好幾位靈師,並最終將他們斬殺。這一仗,你當立首功。澤親王和我定會據實上稟父皇,白靈尊若是有什麼要求,也儘可與我說。現在這一杯酒,聊表我的謝意,還請白靈尊不要推辭。”
這話一出,主帳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起來。這一仗,除了紫陽山的各位,諸位散修都是出了力的。只是,技不如人,頭功被申屠白搶了去。一些想要和朝廷、皇室打好關係,繼而謀些好處的靈師本就有些不甘心。此時見宇文希對申屠白那叫一個禮賢下士,都恨不得取而代之。
申屠白擡眼,看了一眼主帳裡的衆人,淡淡道:“大敵當前,身爲錦國一份子,自當盡力。七殿下不必如此。”言外之意,卻是說他之所以盡力,不過是因爲自己是錦國一份子,和朝廷、和皇室無關。所以,不需要宇文希來道謝。
宇文希聽明白了,主帳裡的衆人自然也聽得明白。有些人驚訝了一下,面露欽佩之色;有些人面上卻是帶上了看好戲的神情。七皇子這樣放低姿態,白畫樓還不領情,這不是赤裸裸的打朝廷、皇室的臉麼?一句話就將七皇子和紫陽山的衆人都得罪了,這白畫樓修爲再高又如何,一點兒人情交際都不懂,七皇子能容得下才怪。到時候,機會還不是他們的?
心裡這般想着,衆人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宇文希和申屠白翻臉。
宇文希最會察言觀色,視線在主帳裡輕輕掃過,便將衆人的心思看明白了七七八八。眼底的輕蔑一閃而過,他仰起頭,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在衆人期待的視線裡,十分謙遜的微微彎腰,朝申屠白作了一個揖,神色敬佩道:“白靈尊大義,是我冒犯了。有白靈尊這樣的修士,實乃錦國之福。”
“七殿下過譽了,我不過是盡了我的本分。”申屠白看了宇文希一眼,隱晦的挑了挑眉,神色依舊冷淡的朝他拱了拱手,算是全了禮數。
宇文希微笑,輕輕的朝周圍看了眼,“本分二字說着簡單,但要做到卻是難的。不管如何,白靈尊你的功勞抹不掉,大家都會牢記在心的。你們說是不是?”
前兩話宇文希是看着申屠白說的,後一句,他卻是笑眯眯的看着那些散修說的。
“自然。這次多虧了白道友……”
聽宇文希這樣問,再看他之前對申屠白的態度,那些散修自然不會不識趣,紛紛點頭符合。只是,有些人的面色卻是不自然的緊。他們之所以會接受朝廷的招募,到前線來拼命,主要是想和朝廷、皇室打好關係,日後也好能多謀劃一些修煉資源。順便,也能練練手,積累一些人世體悟等等,一舉多得。
只要小心一些,別在戰場上將小命丟了,他們穩賺不賠。
所以,這些人上戰場,出力肯定是會出力。只是,他們多少會有些保留,畢竟小命一丟,便什麼都沒了。
宇文希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但就是那輕描淡寫的一問,也足以讓他們臉上火辣辣的,自覺丟臉了。同時,心裡對申屠白的感官又不好了幾分。
“不過是修爲比咱們高些,這才讓他得了頭功。七殿下放低姿態親自敬酒,他卻說什麼‘本分’……哼,我看他不過是故作姿態,妄圖名聲罷了。否則,他一身修爲高深莫測,何必來前線讓人差遣?”
“我看林道友分析得有理。人啊,哪有不爲名、利的?這白畫樓修爲高深,怕是和紫陽山的那位熾靈尊有得一比。一介散修能修煉到如此地步,手上的資源肯定不會少了。朝廷給的那些小利,他一準兒看不上。所以,他來這,肯定就是爲了名聲了。”
“不管他爲什麼,都不能將我們當墊腳石踩。今兒的情形你們也看到了,他一句‘本分’,就將我們全都比下去了。七殿下爲了他,還出言敲打我們。若是後面風頭再讓他佔去,七殿下、澤親王等人勢必會對我們更加不滿。到時候,別說搞好關係了,名字被掛到黑榜上也是有可能的……”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趙芸靜靜的坐在氈房頂上,曬着漫天的星光,抿了抿脣角,眼底閃過一些鄙夷和厭惡。
自家妖孽師傅雖說性子一向陰晴不定,但在大是大非、大善大惡面前,一向不含糊。縱然不喜宇文一族,不喜朝廷,申屠白卻不會真的眼睜睜的家國被敵人佔去。不然,三十年前,他也不會單槍匹馬殺入槊國。在豐樂縣的時候,他也不會挺身而出去破解風雷陣……
這些人汲汲營營只看得到利益二字,自然也用最噁心的態度去揣度別人。他們不曉得,這世界上有些人本質上就與他們不同!
“夜深了,怎麼不回去睡,坐在這裡?”申屠白沉默的朝宇文希點了點頭,轉身告辭,沒走兩步,就微皺了眉頭,閃身出現在了趙芸身邊。
“星輝熠熠,捨不得睡。”趙芸指了指天上,伸手拉了拉申屠白的衣襬,仰頭笑道:“你陪我坐一會兒唄?紫陽山的那位大長老見你做什麼?沒看穿你的身份吧?”
申屠白定定的看了趙芸兩眼,這才搖了搖頭,挨着她坐下,“不高興就不要笑。難看。”
“拜託,嘴巴能別這麼毒麼?我不高興,你不該說些好聽的哄哄我嗎?”趙芸臉一跨,不忿的將腦袋湊到申屠白麪前,“還有,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本小姐正宗水靈靈的花季少女一枚,哪裡難看了?嗯,哪裡難看了?”
“這裡難看。”申屠白見狀,脣角勾了勾,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指頭點在她微蹙的眉心處,輕輕碾了碾,一本正經道:“就算你是花季少女,但皺着眉的樣子,和七八十歲的老太太溝壑縱橫的臉一樣難看。”
溝壑縱橫……趙芸無語,這形容詞用得也太銷魂了。瞪了申屠白一眼,趙芸撇撇嘴,輕哼一聲,撤回身子坐直了,決定大度的揭過這個話題,不和他計較,轉言道:“那個紫陽山的大長老找你去幹什麼?你還沒回答我呢。”
“不過是想親自確認一下我的身份,再拉攏一翻罷了。”申屠白神色淡淡的,姿態翩然的往後一倒,直接躺在了氈房頂上。
趙芸勾了勾脣角,也跟着躺下去。這人外貌雖然變了,但瞅瞅剛纔他的一舉一動,端得優雅風流,完全‘申屠白’的範兒。哪裡是那個沉默寡言、一身滄桑卻寵愛女兒的白畫樓?
幸好這裡沒別人,不然鐵定穿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