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春光明朗。
雍前大營數十萬士兵,正在場上操練。一會兒合攏,一會兒散開,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列成雁行……士兵們跟着旗令官的指示,快速的變幻着陣型。攻擊動作時,整齊劃一的“殺”聲,響徹陽山道。
澤親王穿着他那身華麗的鎧甲,站在檢閱臺上,一臉嚴肅的看着。時不時皺眉,回頭和身旁的將領交代着什麼。凌庭依舊待在前鋒營,跟着大軍操練。這對他來說,只是小兒科。他大部分心思,都在檢閱臺和高臺那邊的情況上。
軍營裡的氣氛,緊張又沉凝。每個人都認真的做着自己的事。一場小勝,給士兵帶來的信心,也讓他們看到了希望。現在,每個人都幹勁十足——若能選擇生,沒人願意死。
將士們的這股幹勁兒,也影響到了軍營裡的靈脩們。不論是出身紫陽山的名門弟子,還是聽從朝廷招募來的散修,在外閒逛、扎堆說小話的少了很多。每個人都下意識的跟着大部隊的步伐,增加了每日的修煉時間。
大家都這樣,趙芸和申屠白這‘父女’倆也不好表現得太悠閒。白天大半時間都在各自的營帳裡打坐。只空出小段時間,兩個人一起說說話。
黑洞需要的能量,每天曬一晚上月輝、星輝,就已經足夠了。白天修煉出的靈力,便屬於趙芸自己,不會被吸走。因爲這,她明顯感覺自己停滯已久的修爲又開始往上漲。漲幅雖然不明顯,但她終於還是看到了跨越六級的希望。
自此,她每天修煉得更加勤奮了。若不是申屠白阻止,她怕是連吃飯的時間都不想空出來。
不過,這天趙芸卻難得沒有修煉。在申屠白的營帳裡,陪他下棋。十盤十輸,完全找虐的節奏。
“不下了。”扔掉手裡的棋子,趙芸懶散的往後一攤,靠到椅背上,整個人都沒了骨頭似的,懨懨道:“腦子都快成一團漿糊了。一個月內,我都不想再看見它了。”
“我看秦守一教你的那些,你都快忘光了。簡直亂下一氣。”申屠白擡頭看她一眼,搖搖頭,將手裡的最後一子落入棋盤。不費吹灰之力,這一局,他又贏了。
早知道要輸,趙芸看一眼棋局,沒所謂的撇了撇嘴,道:“反正不管怎麼樣,都下不過你。還不如省點兒心思,靠直覺來的輕鬆。”
早上起來,她就覺得有些不安和焦躁。修煉也靜不下心,索性就揣了棋匣子過來找自家師傅放鬆放鬆。輸贏什麼的,她倒真不怎麼在乎。話說,家裡的幾個人,就數她的棋藝最差,每次都墊底,贏的時候真心不多。
“……”
申屠白看她那樣,沒好氣的斜睨她一眼,也懶得和她多說。低頭,慢條斯理的一顆一顆的將棋子收回棋盒裡。手指白皙修長,棋子黑白通透、溫潤如玉,兩相合在一起的畫面,透着某種說不出的韻味和美感。
趙芸瞅着那隻手,一顆一顆的在棋盤上撿拾棋子的樣子,竟然看呆。
申屠白覺察到,臉上閃過一絲好笑和無奈。小孩兒最‘好色’,看到長相俊美的男子,總愛直愣愣的盯着人多看幾眼。他該慶幸自己長得還不賴,足夠吸引她的視線麼?
想到以前小孩兒因此鬧出的幾樁糗事,申屠白勾起脣角,想說點什麼。神色卻是一頓,狹長的眼睛眯起來,扭頭朝陽山道外的方向看去。他的視線,凝聚在虛空一點,似乎直接穿透了重重阻礙,就那樣直接又清晰的看見了外邊的情形。
趙芸見狀,心裡有些預感,坐直身體問道:“怎麼了?”
“他們來了。”申屠白沒有立刻回答,繼續‘看’了一會兒,這纔回頭對她道:“最多再有半個時辰。”
他們是誰,趙芸自然心中有數。這幾日,澤親王和帳下將官一直在準備着、佈置着;士兵們也都在抓緊時間休息、操練;就連營地裡的靈師,也大都在各自的營帳裡打坐修煉、或琢磨對敵之術。雖然有種臨時抱佛腳的感覺,但趙芸覺得總好過什麼也不做、到處嚼舌頭根子。
抿了抿脣,趙芸微蹙了眉頭道:“要知會宇文希一聲麼?”半個時辰雖然短暫,但提前集合兵將,檢查一遍佈防也已經足夠了。
“不用。紫陽山那位大長老,現在怕是也已經察覺到了。”申屠白搖頭,修長白皙的手指指了指帳外。
趙芸挑了挑眉,仔細聽了聽,果然聽到帳外傳來一道熟悉的略帶急促的腳步聲。放出神識朝外‘看’了一眼,她瞭然的笑了笑,“是宇文希。看樣子是剛從那位大長老的營帳裡出來,正急匆匆的往檢閱臺去呢。果然是已經察覺到了。那位大長老,可真深不可測。”
申屠白神色平靜的將棋盒和棋盤一併放進一個樣式樸拙的匣子裡,這才微微搖了搖頭道:“以他現在的修爲,是打不過齊鳴的。”
“那個神威尊者,真的那麼厲害?”趙芸微皺了眉頭,有些半信半疑。紫陽山那位大長老她只遠遠的看過一眼,頭髮須白,面容嚴肅,和一般的富家老爺沒多大區別。但他回頭時,那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一瞬間流露出來的諱莫如深和危險,她怎麼也忘不了。
那種感覺,她曾經只在自家妖孽師傅和唐懷錦身上感受到過。宇文忌也是八級,但她站在他面前,不會生出那種畏懼的情緒。若有所思的看一眼申屠白,趙芸拿過匣子,站起身道:“我回一趟營帳,準備些東西。”
“十三和十五馬上就要到了,一會兒亂起來,你別離了他們身邊。到時候,我不一定能顧得上你。”申屠白喊住她,神色認真的叮囑道。
除了神威尊者,魔尊麾下三使都來了。紫陽山的那位大長老,只能擋得住其中一個。剩下的三個,那幾個低調的不起眼的靈師一起,能困住一個。另外兩人,就是軍營裡的散修和紫陽山的弟子全部加起來,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何況,敵軍隊伍裡,還有爲數不少的氣息彪悍的隨軍靈師。
這一次,對方顯然是想要一舉拿下陽山道這個關隘,直取雍南了。雍南一破,錦國後面再無天險可守。到時候敵軍一路長驅直入京城,後果可想而知。
不知道一瞬間申屠白已經想了那麼多,趙芸聽到他的叮囑,愣了下,隨即抿着脣點了點頭,道:“放心,我不會逞強。不用太擔心我。”
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這是她在現代就明白的道理。她心裡年齡都三十好幾了,卻還是剩女一個。好不容易遇到申屠白,她還想留着小命和他卿卿我我(調戲與反調戲?)一輩子呢。哪裡會想不開自己去找死?
不過,能讓申屠白露出那樣鄭重的神情來,槊國這次怕是來勢洶洶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趙芸站在高臺上,看着敵軍慢慢的由遠及近,最後停在四五百米開外的地方,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奎甲軍,全都是奎甲軍!鐵血、冷肅、兇狠,隔着老遠,都能感受到那股沖天的血氣和戾氣。猶如地獄來使,周身都帶着幽冥地獄的死亡之氣。第一次在府城見到那幾只奎甲軍小隊,和眼前的這些,完全不能相比。
明明同樣的軍種,趙芸不知道爲何會出現這樣的差異。但她心裡已經爲身後的三軍將士擔憂了起來。沒有靈師相助,他們決計不會是這些奎甲軍的對手。可偏偏,無論是靈師人數,還是個體實力,和槊國相比,他們都落於下風!
趙芸終於明白,之前自家妖孽師傅爲何會特意叮囑她了。若是紫陽山沒有隱藏起來的底牌,這場仗,一開始他們就要輸了。而他們能做的,只是盡最大的努力去拼一次。然後,撤離。
死死的抿着脣,趙芸擡手拉住申屠白的袖口,有些惱怒的傳音道:“你讓我別逞強。可你卻早早做好了逞強的準備了是不是?神威尊者,魔尊三使,還有那麼多隨軍靈師,我們現在這點兒人手,根本擋不住!你準備像三十年前那樣,再當一次孤膽英雄麼?”
“我不是唐懷錦。沒興趣挽救天下蒼生。三十年前那也是年輕氣盛,想和他比一比。現在,早過了幼稚的年紀了。只是,安南是我的地盤,槊國這些老鼠毀了它,還遲遲不走,不給他們一些警告是不行的。我有分寸,別擔心。”申屠白愣了下,隨即垂眼看着她,邪氣的挑了挑眉,笑了。
趙芸沒說話,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神色緩和下來。此時的申屠白,眉宇間的神色肆意飛揚,幽深的雙眸裡盡是自信和躍躍欲試的光芒。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這個人,無論何時,都是強大的。妖孽一樣。
心臟砰砰的跳着,頻率比平時往常快了不止一倍。趙芸看着他,鬆開手,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嗯,我相信你。”
不過,總有一天,她會和他一起並肩戰鬥。而這一天,她相信已經不遠。摸了摸眉心,趙芸雙眸裡閃過一絲暗光。
……
高臺下,奎甲軍在並不算寬敞的山道上擺開了陣勢。投石車,強弩……一應攻城所用的器械,就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一被擺到了陣前。
澤親王沉着臉,看得眼皮直跳。三軍將士也感到了一股壓力,來自奎甲軍,也來自奎甲軍上空,那些數量不少,氣息彪悍的槊國靈師。
打頭站着的是一名長相俊美、優雅冷峻的青年,他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高臺上的一衆散修,就好像看一羣烏合之衆。視線只在申屠白的身上略做停留,然後就望向了衆人身後,微笑着朗聲道:“宇文邵,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藏頭露尾的有什麼意思?我們早晚要見的。”
“你說得對,我們早晚是要見的。三十年前那一次,你們並不甘心。捲土重來,不過是遲早的事。我一直等着這一天,到底是把你等來了,齊鳴。”紫陽山那位大長老略顯蒼老的聲音在衆人耳邊響起,回頭一看,他正帶着紫陽山的一衆弟子,踏空而來。
見到他,散修們都鬆了口氣。槊國這次的陣仗超過了他們的預料,一見面就被壓得喘不過氣。這位紫陽山的大長老現身出來,周遭無形的威壓才潰散了許多。可一衆散修,還是大都臉色發白,心生出退意。
神威尊者齊鳴,魔尊麾下三使竟然來了個齊全!他們這些人怎麼可能擋得住!認出對面那些人的身份的瞬間,散修們和趙芸一樣,都率先想到了這點。
齊鳴看到宇文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姿態優雅的展了展寬大的衣袖,笑容更深了些,“鬚髮皆白,膚若雞皮。宇文邵,你要死了。”
與他優雅的外表不同,齊鳴一開口,吐出來的話真是又尖酸又刻薄。他身後的一衆槊國靈師聞言,都低低的不懷好意的笑起來。紫陽山一衆人只覺得惱怒,面色不善的瞪着對面那些人,大有大長老一聲令下,便衝上去與人決鬥的意思。
大長老神色不變,眼神平靜的安撫的看了衆人一眼,這纔對齊鳴說道:“每個人都會老會死,你們早晚也會變成我現在這副模樣。有什麼好笑的呢?”
“是不好笑。不過,看你這樣,知道你會比我先死。這點讓我很愉悅。”齊鳴聳了聳肩,輕笑一聲,語調輕快。
大長老直視齊鳴,不急不緩道:“哦?是嗎?那可不一定。雍前或許能成爲你的葬身之所呢。”
“怎麼,你都老成這樣了,還覺得自己會贏?這得多大的自信。”齊鳴嗤笑一聲,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又森寒,“雍南我們勢在必得,宇文邵,你擋不住的。”
“沒試過,你怎麼會知道我擋不住?”大長老微微一笑,展開雙臂,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威壓在天地間擴散開來。一瞬間,槊國一方,普通的高級靈師及其以下,全都下餃子一樣被壓落下去。地上的奎甲軍面色一變,齊齊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腳,黑色的煞氣瀰漫,這才堪堪頂住了那鋪天蓋地般兜頭襲來的威壓。沒有膝蓋一軟,狼狽的跪倒下去。
神威尊者見狀,面色一變。陰晴不定的盯着大長老,半晌才擠出幾個字,“傳奇鏡?”
這下不僅是槊國靈師,錦國一衆散修也都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大長老。大長老卻只是微笑,並不說話。
“傳奇鏡若是那麼容易達到,我們也不用等待那麼多年。尊者別被他騙了,看他那模樣,也不像是突破到了傳奇鏡的樣子。”一旁的黑殤見狀,擰了擰眉,略帶帶嘲笑的開口,打破了沉默。
冥使宮絕依舊帶着斗笠,打扮奇葩。他視線在大長老臉上停留了片刻,挑了挑眉,笑了笑接嘴道:“踏入傳奇鏡,人就算只剩下一口氣,也會馬上煥發出勃勃生機。這位老先生,你就算要假裝傳奇鏡的高手,也先請你將體內沉沉的死氣掩蓋掉。”
錦國的散修聞言,面上都閃過一絲失望。而槊國那邊的靈師,臉上也齊齊的鬆了口氣。傳奇鏡的靈師有多可怕,他們是見識過的。如大長老真到了那個境界,他們就麻煩了。
只是,相比於他們的輕鬆。神威尊者依舊沉着臉沒有說話。站在黑殤和宮絕旁邊的一名長相平凡的青年男子,也至始至終保持着沉默,沒有發表意見。
“暗使黑殤,冥使宮絕,魔使玉山。還有你,神威尊者齊鳴。人真的來的很齊全啊。”大長老沒有辯解,只是看着他們,臉上慢慢爬上一抹詭異的笑容,“陛下說得果然沒錯,只要在這裡等着,你們都會自己送上門來。”
“都小心些!”神威尊者警覺,低喝一句。只是話音未落,轟隆隆,巨大的轟鳴聲便響徹陽山道。不知道從哪裡飄出來一片灰白色的煙塵,將衆人的視線盡皆遮擋了去。一瞬之間,連近在咫尺的人也消失了蹤跡,完全看不見了。
趙芸眼底的錯愕還沒隱去,就發現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那些雜亂的聲音傳到耳邊,似乎也變得遙遠起來。努力分辨,明知道一些人就在附近,卻怎麼也辨不出具體方位!真心邪門!
在心裡嘀咕了一句,趙芸站在原地沒動。手很快被人牽住,熟悉的紋理和溫度,她知道那是申屠白,“怎麼回事?”
“陣法,別亂動。”
申屠白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飄渺,就好像被風吹散了似的,入耳的只有零星的音調。趙芸剛聽他說完,耳邊就響起來幾聲慘叫,明顯是有人遭了殃。而且,應該還是敵軍陣營的人。挑了挑眉,若這就是紫陽山隱藏的底牌,那也倒真不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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