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如荒原上的野火,恨不得在剎那之內盡將眼前一切都燒成灰燼。
可曼雲緩緩在眼前坐下的身影,卻宛若從原野盡處的雪山之巔緩緩飄落的一瓣初雪,透明純淨,即便只看上一眼就能寒徹人心,卻還是無法控制地想要伸手去握住那片晶瑩。但可悲的是現在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蕭泓的嘶吼聲痛苦地梗在喉間,恨惱地閉上了雙眼。
還依舊象個鬧脾氣的大孩子似的!
曼雲勾脣一笑,纖巧的五指如玉筍輕埋進了蕭泓披散在枕邊的黑髮,一絲絲緩緩地在指縫間捋過,象是理着自個兒心中同樣紛亂的心緒。
“蕭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再如何憎我惱我,也要自珍,不是嗎?不管你將來要娶誰,將身上毒蠱盡解了總是好事……”,曼雲低聲勸着,細語溫柔,“你應當看到蕭世子自得悉了那件天大的事就開始忙得足不沾塵,對你看顧也少了。如果近日裡蕭家軍需要拔營遷寨,日夜兼行,你帶着一身蠱毒不也是負累?”
在最初試探着說出需用三日之時,曼雲多少曉得蕭澤同在盤算着時間問題。樸鎮並非尚好的久留之地,現在暗涌來越來越多的各方暗探不說,而後黃胄軍襲擊夏口時,這裡也會成了夏口的前防線。當初行轅之中給蕭家劃定的這個駐地選擇未嘗沒有利用之意。
“我問過蕭世子,你身上的笑獨眠在六月時是初八起發,共計四晚。而後是七月初九,連續五晚,再後八月初十……時隔了一年多,你在清遠中的那蠱應當要熟而破繭出,毒蠱相剋撐不了多久……而要徹底清蠱,在這兒根本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選……”
“那你呢?”,曼雲娓娓勸解之時。一直象是聽而不聞的蕭泓在齒間輕哼一句。
“你說什麼?”,被打斷了勸話思路的曼雲,呆愣地反問。
女人沒聽清的話,蕭泓沒有再重述,一雙眼眸直盯着曼雲。流轉着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恍如蒙着迷離的秋霧。
好一會兒,男人極力剋制着的暗啞聲音才又輕響而起,“報仇心切才誤中圈套不得已入了行宮。迭香樓前跟那個人……只是權宜之計,把你留下以後很後悔很愧疚,如果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絕對不會如此……從今以後,一定會謹言慎行,恪守婦德,決不再違了半分……”
“周曼雲!你把我剛纔說的,重新對着我說一遍,好嗎?”,蕭泓放在身側的手竭盡全力地動了動。小指尾撓上了曼雲的手臂。
掩耳盜鈴!曼雲嘴角輕輕一曬,眼眸之中卻閃出了淚花,雙手緊緊攥起蕭泓剛纔觸上自己的那隻手掌,牢牢地固定下頜處,粉脣輕碰上了他的指尖,靜凝不動。
蕭泓滿帶希望的目光等了許久。只看見眼前的女人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默默地將他的手重新放下。
“滾開!你給我滾……”,撕破喉嚨似的的聲音又一次在帳篷裡如雷般響了起來。
落荒而逃!
周曼雲憋着胸中翻騰的一口鬱氣,直衝出了內帳,腳浮步亂。但卻在看到在書案邊軒昂而立的蕭澤時,一下子穩住了步子,靜靜地倔立在對面,目光桀驁地輕仰起俏臉。不論有多狼狽,她也不想被自以爲是的傲慢男人看了笑話。
“能守信就好!希望你能堅持到離開,別讓我看輕了霍城周家女!”,蕭澤走到曼雲身邊,頓了下步子輕聲囑言,接着掀簾而入。
是她不覺自己有錯?還是根本就不屑認錯?蕭泓直愣愣地盯着穹頂,對身邊齊衡和侍衛們向蕭澤的行禮聲充耳不聞。
蕭澤怒瞪了齊衡一眼,剛纔他在帳外聽到一些曼雲和蕭泓的對話,心下對齊衡放任了曼雲與蕭泓親密私聊的不作爲很是惱火。
不明所以的齊大夫還抱着影蠱傻傻不知,反而樂呵地請了先退,要配合的小於姑娘離開了,他也急着回去安置了死皮賴臉要下的蠱蟲。
放了齊衡,將帳內的侍衛同樣地喝退,蕭澤的雙眼如淵含冰一樣盯緊了弟弟,直到蕭泓飄渺不知拐到何處的神思重歸了原位,才清冷地問道:“你還是對那個賤人心存幻想?還想娶她爲妻?”
見弟弟緊咬着嘴脣,半響兒不吭聲,蕭澤更冷聲道:“蓋女人之德雖在於溫柔,立節垂名鹹資於貞烈。如果說從前我惡她,只是因爲她特立獨行不符世家婦應有的行事之法,那麼現在,我卻更憎惡她的貞節有虧,根本配不上你一絲半毫。”
貞節有虧,這是蕭澤給曼雲下的判詞,但也是這世道對所有女人一樣苛刻的要求。就算曼雲是隱了姓名進的行宮,但此一行就烙上了皇帝御賞美人的印記,而其後在迭香樓前與徐羽的一吻,更是給她自己加上了無恥淫蕩的罪名。
“蕭泓蕭明允,她做錯的事,你以爲只要你原諒再一力替她隱瞞就堵得住悠悠衆口?還是天真地以爲女人的貞操就在新婚洞房夜的那點元紅?她在行宮裡的那點爛事,我知道,你三哥知道,所有參與救你的所有人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連我也無法完全控住的密信諜報,說不準此刻已將所有的前因後果都放在了父親的案頭上。
如果你是尋常的販夫走卒,就算娶了青樓豔妓爲妻,躲進窮鄉僻壤了此一生也就罷了!可你是景國公嫡子,我的親弟!你現在敢講一句,就是要定了那個女人,而要棄父母兄弟不管?要棄蕭家累世名譽不顧?從始至終,爲了你也爲了你着迷的那個賤人,蕭家已經犧牲多少,你能算得清,賠得完嗎?”
緊抓起蕭泓衣領痛罵着的蕭澤,憤憤地咬着牙,狠撒開了手,怒目圓睜。
蕭泓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好一會兒,才輕聲求乞道:“哥!那就求你讓她離開吧!現在就讓她走……”。
這樣的請求同樣不可能。爲小六解蠱。是那女人自提的請求,而對於現在的情形來說,周曼雲也確實是不可替代的人選。縱使再如何厭惡,蕭澤也不得不承認,她不會去害蕭泓。就算她要離開。他也要利用她的最後價值。解掉蕭泓身上由邪門的善香教種下的蠱毒。
但等解完蠱,還是要將周曼雲從蕭泓身邊趕絕的。即便她願意放棄周家女不爲妾的傲氣,在小六身邊爲妾爲婢。也不能讓她留下。一個使毒又氣量狹小的女子,自會因嫉做出殘害後宅,隨着時遷日移,說不準會將毒下到蕭泓身上,到那時就更無法控制。
蕭澤的胸中有定算,面上卻不顯,只平靜地低語安慰道:“放心好!我會讓她走的,走得遠遠的……”
月影隨着軍營中的刁斗聲響緩移慢落,五更鼓角鳴。一輪溫暖和煦的豔陽重又爬上了九九重陽的天空……
靠在支起的胡牀上,蕭泓緊盯着一方蒙着青紗的小窗冗自出神,困在帳中,無法直接見了日頭,他也只能憑着窗前微掠的光影判斷着飛逝而去的時間。
昨日曼雲說的要給他解了笑獨眠的辰時早已過了,甚至應當已近哺時。可是枯坐一天,周曼雲依舊沒來。也許,是已經被大哥打發了?
說不上心中是慶幸,還是失落,蕭泓垂下長長的眼睫。直覺心中一片空空落落。
憑着長年養成的習慣,他對時間的判斷還是很準,不過多時,長兄蕭澤就令人進帳布了菜飯,與他同食。
“哥!讓齊大夫幫我把醉倚香解了吧!不然,一直象個孩子似的要人喂着,很難爲情!”,不敢直問曼雲的下落,蕭泓只輕聲地旁敲側擊。
“明日,我已安排徐衡準備解藥了。而且,待你毒一清,我們就要從樸鎮拔營。”,蕭澤微笑着將一隻古樸拙稚的黑陶茶盞湊到了蕭泓的嘴邊,盞中茶清,飄着一蕊菊瓣,悠揚自得。
“重陽節呢!應該飲酒纔是。”,蕭泓眉眼笑開,就着長兄的手將茶湯喝得涓滴不剩。
“待你全好了,大哥自帶你喝酒,不醉不休!”
菊茶非酒亦醉人……
黃昏日落,帳篷重新扣上了嚴實的氈窗,但室內卻不同以往一樣昏暗,圍着蕭泓睡臥的牀榻,高支低架起了十數盞燈,盡用明珠、玳瑁嚴嚴實實地籠着,柔和朦朧。
無法細數清的光亮在蕭泓的眼前晃着,流光飛舞,一片迷離,如同他此刻從身體深處翻上的悸動一般,一聲控不住的輕呤不覺出喉。
若不是滿面還覆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黑痂,年輕男人的臉頰應當與耳後一樣,已是一片初染*的潮紅。
靜坐在榻邊的周曼雲搭看下蕭泓的脈相,接着將脈枕的位置讓給了齊衡。
“世子給六公子喂下的解藥確實起效了,在下已能察到六公子體內蠱動欲生。不過,這蠱蟲的位置飄忽,象是在四處流移,想要引出實不易!”,齊大夫學着自家老爺子的樣兒,捋須搖頭,一派學究氣。
“所以,接下來都得交由我來了。”,周曼雲笑了笑,一隻素手撫上了蕭泓滿布了細密汗珠的脖頸。
周曼雲居然沒走,而她又要做了什麼?聽着身邊人將自己視若無物的對話,閉目強忍着的蕭泓直覺着身體之內真象是多出只小蟲在四下蠕動,通身帶火,一點一點將他的每分每寸都燎上了無法熄滅的火焰。
“齊大夫,你也應該離開了吧?”,看着按着指示架好燈光的侍衛們魚貫而出,周曼雲轉身問向了還在饒有興致查看着蕭泓表徵的齊衡。
“啊!”,齊大夫擡起臉,一臉呆滯。
“齊大夫!難不成你要留下來監視我到底,看清楚我怎麼強了他的活春宮?”,穩坐在榻沿的周曼雲緊握着蕭泓的一隻手,揚着俏臉,象是隨口說着無關緊要的笑語。
臉染成一張紅布的齊大夫走出帳外,一看到正在帳門口糾着一臉青筋的世子蕭澤,連忙低聲勸解道:“世子爺!剛纔小於姑娘還交待說,世子爺如果要聽壁角不妨搬把椅子坐下好好聽着。您看,您是不是……”
“無恥之極!”,剛纔已然聽到那句“強了他”的蕭澤鐵青着臉,一甩袖卻是頭也不回地往了中軍大帳。
小帳之外,只餘了兩個黑衣的暗衛相互望望,腳步一挪,往應該聽不真帳裡聲響的背風地站了站。
帳裡只餘下男人突然一下子就強自隱忍慾念而刻意放緩拉長的呼吸,還有與自己同樣砰砰亂響的心跳。剛纔囂張趕人的周曼雲紅着臉按了按胸口,輕輕地站起身,在從榻邊的几案托盤上抽出一把銀色小剪刀。
“周曼雲!你……要做……什麼!”,榻上失了行動自由的男人望着一步一步走近的美麗少女,沙啞的聲音輕顫喝止,卻反透出了種晦澀難明的魅惑。
手中執剪的曼雲立在榻邊,眸光專注地低下了頭,認真非常。
北地分水快剪,江南柔軟細棉,輕輕一觸,就勢如破竹。
裂帛碎,纖手拔……
氤氳的柔光之下,年輕男子矯健俊美的身體完完全全橫陳榻上,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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