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霓一回家就大驚小怪,其實那是她沒有看銀行裡的數字,如果看了,就不會只是挑剔衣櫃裡的衣服。
作爲葉家的獨生女,頂級名媛界的戰鬥機,曾經她以爲,從小到大,獨孤求敗到“萬人恨”已經夠挑戰,現在才知道,從高山仰止的地方跌落山腳下,重新尋找人生巔峰纔是真挑戰!
她想去的地方那麼高……幾乎是毫無疑問的,回到曾經的人生高度纔是當務之急!她拿着自己起毛球的大衣,“哎,這些裝備就當原始裝備好了,趕緊找幫派要資金去……”
飯桌上,葉霓仔細端詳着自己的幫派老大。
這個爸爸……他正在眼神專注地盯着面前的兩碟涼菜,一碟花生米,一碟涼拌黃瓜……葉霓順着那筷子,視線挪到他嘴邊……嗯,其實換個衣服,加上意氣風發的神情,外加披十大上市公司主席的氣勢,還真的和她的有錢爹有點像……怎麼先前沒發現。
當然也確實應該如此,不然都得違反遺傳學了。
“您……叫什麼名字?”葉霓問他爸,忽視了他豪情狂放的餐桌禮儀。
那正在吃涼拌黃瓜的父親一下被嗆住,“咳咳”他的黃瓜嗆在氣管裡,黃瓜裡拌了油潑辣子,他奮力咳……
“水。”那二哥放下蓋上電腦,對着廚房喊。
保姆左手在圍裙上擦着水,右手端着個玻璃杯出來,右手也是溼噠噠的,水杯放在桌上,葉霓明顯地看到,那杯子外面有水珠滑下,然後杯子被端起來……她“爸爸”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杯子不擦到發亮不能上桌,不知道嗎……
葉霓目瞪口呆!
這什麼保姆呀?
這什麼父親呀!
這什麼家教,什麼格調,什麼品位呀!
這樣的人……如今是她的父親……太殘忍了~
不由看向那桌上的二哥,那二哥視線又回到了電腦上,不知道是見怪不怪,還是壓根習以爲常。他穿的倒是人模狗樣,不知道勸勸嗎?
那父親順了氣說,“爸爸叫葉長勝,你二哥叫葉喬治,你大哥叫葉哈利。”
葉霓眼神呆滯……她已經被這家人徹底鎮住了!忽略了還有個大哥。
倒是那二哥看了他爸一眼,說道:“爸,那個英文名不能這樣翻譯後加到中文姓氏後面。”
“那有什麼,你不是嫌自己的中文名不好聽,才起了英文名嗎?”
“我是爲了在外頭讀書的時候方便。”
“都一樣,都一樣!”
那二哥戰敗,又看向電腦。
葉霓“詫異”地看向葉長勝,還好這人和她有錢爹的名字不一樣,不然她會崩潰的。這人和她自己的父親,簡直是差天共地!
所謂教養,就是從小到大,吃飯、穿衣、說話、一絲一毫不能出錯……葉霓還沒展開思路,一陣香氣傳來,廚房裡的保姆出來,托盤上面放着三大碗臊子面,肉厚湯寬,上面撒着韭菜葉,旁邊放着一碟蒜。
葉霓指着那蒜,“這是幹什麼?”她的語氣很驚悚。
“還能幹什麼?”那保姆二十出頭,老闆找她來就是因爲她精通麪食製作,她把麪條放到葉霓面前,“你纔出院,這是雞湯臊子面,吃一碗這,比什麼都好!”
葉霓心中翻江倒海中還是感到了人家的善意,她“感激”地點頭,看那父親已經“跐溜跐溜”吃起面來,抽空還咬了一口蒜。
生蒜,他就那麼吃了?!
沒人管他嗎?葉霓太驚訝了,這種接地氣的吃飯方法她只在電視上見過,從沒想到,有一天可以在自己的同一個飯桌上見識這個。
哎……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這位父親也可憐,在外努力想擠入社交圈,在家,吃個飯也不自在,還要被“假”女兒挑剔。葉霓這樣給自己寬心。
她也有自己的苦惱,就像她覺得女孩都理所應當是被家人嬌生慣養,但現在沒人“澆灌”她,她很狂躁~~~
她拿了小碗,挑了麪條,這麪碗大的嚇人,味道還是很飄香誘人的。
葉霓吃着面,就聽葉長勝對二兒子說,“等你大哥從南方的廠裡面回來,你們倆就一起到公司去上班,到時候我考察一下,誰能勝任,以後誰就是接班人。咱們也搞一次民主。”
葉霓咬着個肉丁,心裡想,還要爭繼承人,一個民營小老闆,搞得還是豪門爭產?看他家的房子就知道生意不大,“您是做什麼生意的?”葉霓問。
“生產小五金件。”葉長勝說,“本地行業前十。”
小物件行業,纔是本市行業前十……好悲傷的企業家,在她曾經父親的眼裡,那就是不入流的。
算了,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她暫時當他是九流吧……
就聽“九流”企業家父親又開口道,“你和你哥都是從學校出來,就直接去國外讀書,對國內商場上的人情世故一竅不通。以後週末就和爸爸去飯局。”
“我也不是沒去過,可是你總幾萬幾萬給別人買單,我怎麼沒看出任何好處。”二哥說。
“好處哪裡能一下就露出來。”葉長勝拍了下桌子,“我告訴你,這叫放長線釣大魚,爸爸去的飯局,都是我們市真正的上流人士,他們哪裡那麼容易接受外人,關係要一點點建立。沒有我今天和你套上交情,明天就要用的道理。——你知道呂不韋當年爲什麼可以成功,就是因爲他押對了人!請人家那落魄的什麼人吃吃喝喝,套上了交情,所以最後才讓自己的兒子當上了秦始皇。”
葉二哥神色悲傷地點了點頭。
葉霓仰望天花板,家庭是背景,更是上流社會女孩子的底氣。這父親如此行事摸不到套路,實在令人擔憂。
可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嫌棄,這人讓兩個兒子都在自己身邊工作,卻讓自己出去,難道是之前的自己排斥去公司上班?生產小五金件,確實聽上去很不吸引人。
但“豪門”爭產,必須參加!
家族掌舵人決定一家人的命運!那個關係她的人生高度!!
“那我呢?”葉霓問葉長勝,“他們都在公司上班,爲什麼我是在外面做化妝品的導購?”
葉長勝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說,“你是女孩。”
葉霓怔怔地看着他,“……女孩,女孩怎麼了?”
原來真有無緣無故的嫌棄?!
像這種不寵愛女兒的父親,在葉霓曾經的圈子裡,簡直無法理解。
因爲女兒,老婆,房子,車子,那全是男人的面子呀。
但現在,葉長勝明顯是重男輕女吧……
那二哥也吃完了飯,放下筷子說,“你那樣看着爸爸有什麼用,以前的你說話差跟筋,誰敢讓你去公司?”
“……差跟筋?”葉霓看向他,又看看那父親,“是說家裡的基因不好嗎?所以才把孩子生的差跟筋。”
“咳咳”葉長勝又被水嗆了。
葉二哥看了她幾秒,終於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看來這撞了一下還真的撞出來點不一樣。那以前腦子怎麼那麼不清楚?”
葉霓說,“怎麼個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要是一般家庭,就算要送女兒去聯姻,也起碼得包裝一下,炒作一下,一個做導購的女兒,你們怎麼想的?”她對自己的職業很有意見。
葉二哥卻噗嗤一下笑了,站起來,隔着長飯桌看着她,“你以爲我們沒包裝過……可那是兩年前了,如今我們早不報希望。”
“原來如此……”葉霓點頭恍然大悟,怪不得都對她冷冷的,父親也不甚關心和在意她。但是,女孩就是應該被嬌生慣養,即便性格上有問題,才應該加倍的“澆灌”。
何況如今換了她。
被人“澆灌”是應該的,沒人“澆灌”她,她也有辦法令他們“澆灌”她,澆也得澆,不灌也得灌!
“您不能吃這個了!”葉霓拿開葉長勝面前的蒜。
“已經吃完了。”葉長勝說,還招呼保姆來收碗。
葉霓說,“我是說以後也不能吃了。”她指着自己的嘴,哈一口氣,“您不知道生吃蒜會有味道嗎?”
“知道。”葉長勝說,“可爸爸沒在外頭吃,就是在家吃,到外頭,爸爸從來沒吃過。”
葉霓搖頭,眼睛一轉,“爸,我不想去外面當導購,太丟臉了,那是伺候人的工作。您是有身份的人,以前是不是我不懂事我也不記得了,但是現在,您既然出入飯局,都是那麼有格調的地方,如果讓人家知道你女兒是個化妝品導購,還有什麼面子。”
葉長勝愣了,沒想到自己那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女兒,竟然說出這種話來。
他還記得,遙遠的上一次,他帶她去吃飯,桌上大家談到現在的生意難做,企業轉型,一位朋友說,“所以說……人都是逼出來的。”
然後他這個女兒當時就接口道,“誰說的,更多的現在是剖腹的!”
一桌子四十多歲的男人,竟然被一個侄女說到面紅耳赤……那種想鑽地縫的感覺……葉長勝真不堪回首。
葉二哥也是一臉驚訝看着他妹,不想上班都可以說的這麼好聽,還是爲了老爸的面子?右腦開發後,語言技巧也突飛猛進了嗎?
“幹嘛?”葉霓被他盯的不自在。又對葉長勝說,“爸,以後我乖乖聽話,你養着我,我告訴你,爲什麼你在飯局上有不順心的地方。”
不順心是婉轉的說法,其實就是吃不開。
葉長勝心中一喜,倒不是女兒說的話,而是她的語氣,他女兒從來沒有這樣和他說過話。
這樣諂媚討好,但又不惹人厭的葉霓,讓葉二哥也很不適應,他看着葉霓說,“你變得很奇怪你知道嗎?”
葉霓說:“你才奇怪呢,現在誰不知道,這是個拼爹的社會,不讓爹強大,拿什麼去拼?”
二哥站起來就走,厚顏無恥他受不了了。
葉長勝卻是大喜過望,女兒這樣與有榮焉的口氣,句句說在心坎上,讓他曾經破滅的希望,又燃燒了起來,等了這麼久,知心的女兒終於被磕好了!
他關心道,“這頭看來撞的還真有好處,爛哪兒了?”
“這兒……”葉霓嬌聲嬌氣,指着自己的頭,“醫生還說裡面有淤血呢。”
葉長勝伸手隔着桌子,在女兒頭上輕輕捱了一下,“那要不換個醫院檢查一下,我看你這撞的還挺邪乎。”
葉霓甜甜地說,“好!”
哼,重男輕女算什麼,被輕的就是手段不夠,只要手段高,角度找的好,地球她都能撬起來,何況是一個偏心的父親,葉小姐這樣想。
一念至此,她忽然問道,“對了,我有媽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