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雞飛了,寧家父女多少有些遺憾,但是好心情並沒有受到影響。
他們只消向筐子裡一看,便覺得比起這一筐菜,野雞湯算不了什麼。
寧婉歇夠了才站起來,剛要背起筐子走,卻一眼看到那邊草叢裡似乎有東西,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野雞窩,裡面留着幾個灰綠色的蛋,這一喜又非同小可,“爹,你看!”
“原來這裡是野雞的窩!”
兩人小心地將蛋撿了起來放在筐子裡,“有這幾個蛋也很好了,回家正好做一個菜!”
走出幾步之後寧婉突然悟到,“爹,那隻野雞是怕我們發現它的蛋,才飛出來引你走呢。”
寧樑一想果真如此,“怪不得我追它時總覺得就要追上了,但是怎麼也追不上,最後還是讓它飛掉了。”
父女兩人便笑了,“幸虧我們把它的蛋撿回來,否則白白被一隻野雞騙了!”也許有幾隻野雞蛋的鼓勵,接下來的山路便走得容易了,剛過午時便進了家門。
可是到了家裡卻還不能歇着,要將這些貓爪兒菜重新整理一番,莖葉有破損了的都挑出去,最下面的莖也要修剪整齊,再用那新買來的桿秤一斤斤地量出來。
寧樑見幺女用起桿秤十分地熟練,便在一旁笑道:“明明我們一起跟着雜貨鋪子的老闆學了怎麼用這稱,但我現在已經忘記了。”
寧婉早學會了用桿秤,趙家日子富裕,比外面的人看起來還富裕得多,每年到了年底,趙太太便關了門用桿秤稱銀子,畢竟戥子太小,還是桿秤更合手。自她被趙太太信任之後,便參與到這些事中,整錠的復一下秤用桑皮紙包好直接收起來,趙太太存銀子從不用銀票,而都是現銀,至於散碎的銀子稱好交出去打成大錠,或換了成串的新銅錢。
還有人蔘、燕窩、花膠這些貴重的東西,也總要過一下秤才心中有數……
那天,雜貨鋪子老闆講的時候她不過裝模作樣地聽了聽而已,現在寧婉便放緩了手裡的動作,將菜放在桿秤的小銅稱盤上演給爹孃看,“這東西沒什麼難的,用慣了就好——我們家的桿秤是最尋常的,有前毫後毫兩個量程,前毫是兩毫,一個小星是一兩,兩個小星就是二兩,再下來還是一個小星,到了八兩,也就是半斤的地方是梅花形,最後的梅花星便一斤。後毫是斤稱,也是一個道理,最後的星是二十斤。”
又握着爹孃的手教他們,“稱重時先把東西放在秤盤上,大致估量着重量應該用前毫還是後毫,就比如我和爹採了菜回來稱,就用二十斤的後毫,一次稱出二十斤,一百多斤山菜只稱上五六次就夠了。”
“現在我們要將一斤的菜打捆,自然就要用前毫,看,就這樣,提起前毫的皮繩,將秤砣系放在一斤的定盤星上,秤桿平着就是正好一斤。”寧婉說着,便又在秤盤裡添了幾根貓爪兒菜,讓秤盤高高地翹起,“看,這樣便足足一斤有餘,可以用秸杆捆好放到筐子裡了。”
寧樑和於氏嘖嘖讚道:“婉兒可真能幹,這稱用得這樣好!”
寧清在一旁看着,因劉貨郎有一杆秤,因此她倒是早會了,此時便笑笑將那幾根菜拿下來,再接過秤用手輕巧地一提,卻將剛剛的平秤變成了高高地翹起,得意地道:“婉兒雖然會用,但其實並不通其中關竅——你們看,這桿秤用好了,只是平秤不需再加東西就能使秤桿翹起來。”
又指點寧婉,“反過來收別人菜的時候也是一個道理,二十一斤的菜如果壓到二十斤,你不是白得一斤?”說着手上慢了些,讓大家看到她提着皮繩的手,小指飛快地在秤頭上動了一下。
桿秤正是以皮繩爲中間點,兩邊正是平衡的,如果壓一下秤頭,秤尾自然翹起,擡一下秤頭,秤尾自然落回,但其實秤盤上的東西並沒有變,這正是奸商的小手段。
寧婉也笑了,便想起了在她的夢中,劉貨郎和寧清做生意果真掙了許多錢,可是他們的名聲卻不大好,這樣小動作大約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吧。
他們總以爲這個騙了別人自己賺了,其實到底如何其實很難說。且不說有秤的人家自然會復秤,就是沒有秤的也人家上過一次當兩次當也就算了,還會第三次上當?
要自己說,如果劉貨郎和寧清不耍這些小手段,也許他們的生意還會做得更大呢。自己眼下就有信心在三五年之內把生意做到虎臺鎮上,比他們當年還要早。
因此寧婉便正色說:“你們知道這桿秤是怎麼來的?”
不必說爹和娘,就是寧清也搖頭。
“當年秦始皇統一了六國,定度量衡時,秤叫權衡,秤陀是權,秤桿是衡,意思就是比較衡量哪一個有利哪一個有害,後來大家叫俗了才叫桿秤的。”
“你們說這秤桿上爲什麼用星做標識呢?而且既不是十五星也不是十七星?原來這十六金星秤上的十六星是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福祿壽三星組成。”
“因此南斗六星指的是東南西北上下六方,告訴用秤的人心要居中不可偏斜;北斗七星示意用秤的人心中要有方向,不可貪錢迷財;最後福祿壽三星更是告誡用秤的人,短一兩無福,少二兩少祿,缺三兩折壽!”
寧樑和於氏聽了,趕緊道:“我們做生意可要憑着良心,不能短了別人的,自家吃一點虧倒不要緊。”
寧清臉就紅了,“誰讓你短了別人的,我只是說你處處多讓別人,自家難道虧得起?”
寧婉將道理說了也罷了,聽不聽地地各人,就點頭道:“做生意爲的掙錢,自然不想虧的。只是這貓爪兒菜明天失些水分也會變輕,因此每斤都是有餘的纔對。”
寧樑和於氏聽了,倒又擔心起來,“如此便每斤都再加上幾棵菜吧,別掉了水分不夠,倒讓酒樓的人瞧不起。”
寧婉就笑了,“雖然會掉些秤,但這些已經足夠了。就像二姐說的,再多我們家就虧了。”
大家說笑着,用秸杆將貓爪兒菜捆好,放到兩個筐子裡,半夜裡就起身送到虎臺縣裡去。
爹原本不讓寧婉去的,想讓她在家裡歇上一天,可是第一次賣貨,寧婉豈能不去看看?因此也一定在半夜裡與爹一起出了門。一樣重量的兩個筐掛在小毛驢的身上,娘怕磨到了小毛驢的背又在筐子下面放了一個小坐褥,爹提着燈籠走上前面,寧婉牽着毛驢跟在後面。
有小毛驢,他們都省了許多力氣,三個多時辰就到了虎臺縣。第二次進縣城又與第一次不同了,兩人不再似沒頭的蒼蠅一般亂撞,直接到了縣裡最大的酒樓望遠樓,他們事先早打聽過的。
望遠樓的掌櫃看了兩筐子鮮蕨菜,暗自點了點頭,收拾得又幹淨又整齊,只要用水再洗一洗就可以直接做成菜了,便立即將兩筐菜都留了下來,稱了一下一百三十八斤還多些,拿出二百八十個錢給了他們,“若是還有,過三五日再送這些來。”
寧家父女收了錢,點頭道:“那就定好了,我們四日後還來。”
這一次再去買東西,爹也不小氣了,看寧婉割了肉,又買了包子,就說:“我們再去買些點心吧,你娘特別愛吃那個酥皮的。”
寧婉就笑,“爹早就該說了,娘現在想吃什麼,其實就是她肚子裡的小弟弟想吃呢。”
兩人到了飄香居,要了一斤酥皮桂花餅,一斤酥皮肉鬆餅,寧樑聽到酥皮桂花餅竟要五十個錢一斤,肉鬆餅八十個錢一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會這麼貴?比肉都貴多了!”
“好東西就是有好價錢,”寧婉一笑,“所以我們一定要多掙錢。”
爹便信服地點了點頭,“婉兒說得對。”到底這酥皮餅的價格太貴,回到家裡爹只嚐了一小塊,便再捨不得吃。可他卻機靈地沒有告訴娘這餅的價錢,不用想也能知道,娘要是知道了酥皮餅的價,便再吃不下的。
接下來又去採貓爪兒菜,父女兩個幹勁兒更足了,再進虎臺縣就不去望遠樓,而去了其它的幾個酒店飯莊,雖然每家要不了太多,但是一百多斤的菜很快就分沒了。有一次剩了些,他們便讓了些價給集上賣菜的,一文半一斤,他們守着集上賣,雖然能賣三四文錢一斤,可寧家父女沒有那麼多時間。
每每賣了錢,他們都買些東西回家,肉呀魚呀點心呀都不算什麼了,寧婉還慢慢添置了許多日常用品,家裡的木梳子早掉了許多齒,現在她買了四把桃木的,上面還刻着不同的花紋,一對刻龍鳳的給爹孃,兩個刻桃花牡丹的自己和寧清一人一把;十個細磁的小碗,八個大碗,十個盤子,又有十個筷架,上面燒着一色青花,正是一套,平日吃飯盛菜喝湯都夠用了;兩個大銅盆,洗臉洗手用的香胰子;寧婉還買了四把牙刷……
雖然花用了不少錢,爹孃也反對,但是寧婉還是堅持買了,畢竟刷過牙的人若是再不刷還真受不了;還有讓她再用淘米水洗頭,草木灰洗手,她也不習慣,這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要改變的地方還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