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從盧家老宅出來時天色已經黑了,吳夫人原本還要留飯,寧婉便笑道:“我和我爹還要去梨樹村的姑姑和姐姐家送年禮,改日再領吧。”
吳夫人才想到家裡留男客不便,就將幾樣點心包了四包給寧婉帶着,“帶給你母親嚐嚐,也替我給她拜個年。”又有點遺憾,“因爲我不吃肉,所以肉乾就沒有留,全送走了。”
與吳夫人說了半晌的話,手裡又提着幾包點心,寧婉越發覺得吳夫人是個很善良很老實的人,她縮在盧家老宅裡,心裡只惦記着兩個男人,而這兩個人沒有一個在她的身邊。她的日子,還不如自己娘過得好呢。
寧婉出了門停下腳步攔住吳夫人,“夫人請回吧,外面冷,小心凍着了。”
方纔開門的那位老婦人,叫吳嬸的也來送客,“寧姑娘以後常來,我們夫人也就與你在起說得來。”
“好!”寧婉答應着,“等到開春後我就再來看夫人!”
出了院門走出許久,寧婉回頭一望,吳夫人依舊披着青色的披風站在那裡看着她。讓她心裡倒酸酸的,堂堂四品指揮僉事的原配夫人,未來聲威赫赫的瘸子將軍的母親,此時身邊竟清冷至此,揮了揮手想,自己有機會一定多來陪陪吳夫人。
父女兩人加快了腳步到了梨樹村,大姑和大姐見了他們父女兩個自然都是極開心的,兩家搶着張羅酒飯,又在一處說了半夜的話。第二天一早寧樑和寧婉再不肯留,於氏帶着石頭在家裡,雖然請了大娘陪着,但他們還是急着回家呢。
到了家裡,將吳夫人送的幾樣點心分了一半給大娘,“大家都嚐嚐。”大娘也贊好,尤其見了油茶麪就說:“我倒忘記了,家裡也應該炒些的,早上起來兌一碗吃又暖和又省事。”
於氏也笑了,“可不是?先前捨不得白麪和油,現在東西都多,倒忘記做了。”說着將吳夫人送的油茶麪趕緊兌了兩碗給丈夫和女兒喝,“這東西吃着又暖和又頂餓,眼下你們先喝一碗,我一會兒就再做飯菜。”又給大嫂和自己也各兌了一碗,“我們先嚐嘗盧家的油茶麪是什麼樣的。”
油茶麪裡面並沒有茶,只是用油將白麪炒熟,裡面再加上糖和果仁。大約因爲這炒麪能像煮茶一般地兌了熱水喝,所以才叫油茶麪的。
炒油茶麪沒有什麼竅門,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用文火,一點也不能急躁,慢慢地將面炒熟而又不糊。至於裡面加了多少油、糖,還有多少果仁,那就各隨心意和口味了。
眼下吳夫人送的炒麪便炒得恰到好處,裡面又加了足夠多的油和糖,又加了好多芝麻、碎松子仁、核桃仁什麼的,都弄得碎碎的,看着不顯,吃起來卻極香甜可口。
大娘嚐了便說:“一看就是用心做的,費了不少工夫。”又因爲寧樑纔回來,知道他要歇着,自已也不方便多坐,便放下碗走了,“我先家去,改日再來。”
於氏讓了幾句便送到門前,回來向寧婉說:“我看吳夫人這油茶麪炒得好吃,我們不如也做成這樣的。”
“吳夫人這是送到多倫給盧二少爺的,”寧婉一笑,“我們少放一些油吧,免得吃多了嫌膩。”
於氏點了點頭,卻道:“吳夫人明明也是愛兒子的,做個油茶麪都費了這麼多心思,卻怎麼捨得把兒子送到多倫去呢?”
盧家的事哪裡是一句兩句話能說明白的呢?寧婉便道:“娘,你放心吧,多倫雖然兇險,但是盧二少爺卻是沒事的,而且他那樣的人,尋常的地方顯不出他的本事,正要到那樣的地方纔能建功立業呢。”
於氏想起盧二少爺獨自一人打了幾隻野豬回來,也有幾分信了,可是她還是不理解吳夫人,“要是我,纔不捨得把兒子送到軍中呢。”
寧婉瞧着娘笑了,“人各有志,娘不肯送就不送,但是有一句話我可要說到前頭,娘寵石頭行,但是可能像三房一樣把拴兒寵成不講理的小混蛋。”
寧樑和於氏聽女兒鄭重其事地說起了石頭的教養,再想到三房的拴兒是怎麼無法無天,人嫌狗厭的,心裡都是一驚,再一思忖,“婉兒說得對,現在石頭還小,等他再大些我們就會給他講道理。”
“慣子如殺子,”這是三家村這邊的一句俗語,自然是極有道理的,寧樑想到了三房的拴兒,眼下就會灑潑打賴,將來恐怕也要成郭秋柱那樣的人物呢。突然想了起來,“也不知道郭秋柱怎麼樣了?他如今也在多倫。”
寧婉自然不知道,“不過聽人說到了多倫從軍的,九死一生。”於氏也說:“我看郭家人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好在寧雪懷了胎,只不知生下來是男是女呢。”
“不管是男是女,恐怕都要郭夏柱和羅雙兒幫忙養大了。”眼下就是羅雙兒照顧着寧雪,等到將來寧雪生了,她不會養,自然也要交給羅雙的。
於氏卻道:“如果羅雙兒真不會生,抱了小叔子家的孩子也是好事。”
寧樑聽着母女兩人說閒話兒,靠着炕櫃笑着說:“我們也應該想想家裡還有什麼要買的,過兩天我再去一次虎臺縣,然後年前就不出門了。”
娘倆兒搬着手指頭算了算,“也不差什麼了。”
關於過年,三家村這裡有一套老話,“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殺雞;二十八,貼對聯;二十九,去買酒;年三十,吃餃子,大年初一穿新衣戴新帽。”將過年的諸事說得八、九不離十,而寧家依着這套兒話也早將諸事都準備妥了。
二十三,糖瓜兒粘,就是做竈糖爲祭竈王爺。提前十來天把黃米穀子用水泡上,待到穀子長出白白的芽後就把發芽的穀子連水一同磨碎了。再把這些連汁帶水的碎穀子拌到煮熟的黃米飯中,再等上些時日就生出了稀稀的糖水,把糖水在熱鍋裡煎熬成半乾的漿糊再取出來,晾到不燙手了就搓起來,長條兒的就是竈糖,扁圓的就叫糖瓜兒。
寧家做了不少的竈糖和糖瓜兒,又把熬好的糖糊攤在案板上,撒上松子仁兒、核桃仁兒、榛子仁兒等等,再像擀麪條似的擀成片片,切成方塊,就是松子糖、核桃糖、榛子糖、芝麻糖了。
這些糖做好了都放到屋外凍上一夜,竈糖就凝住了,拿起一塊咬起來嘎巴脆,在嘴裡化了還會粘牙,十分地甜。
到了二十三那天,將一盤這樣的糖擺在竈上竈王爺面前,還要用糖在竈王爺的嘴上抹上一抹,給竈王爺甜甜嘴,然後將畫了竈王爺的畫兒揭下來送到竈下燒了,送竈王爺上天庭將自家一年到頭的事情報告玉帝。而這甜甜嘴就是讓他“上天言好事”,也就是說到了玉帝面前只把自己家裡的好事報告上去,卻將壞事瞞下。
送了竈王爺之後,要等到除夕時才能再將竈王爺迎回來,那時就將新的竈神像貼在竈上,並敬以酒果點心,便是請他“下界保平安”。
竈王爺甜了嘴後,竈糖就可以撤下來了。要知道做竈糖是很費糧食的,二三十斤的米糧也只能做出不多的竈糖,因此這東西滿金貴。可是今年家裡富裕了,做的便多,就是於氏收起了一大半留着過年時擺出來的,也剩了不少,就放在桌上大家隨意吃。
二十四這天,就是要將家裡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所有的地方都徹底打掃一回,然後把所有不要的東西全部丟出去,準備辭舊迎新。
至於二十五要做豆腐,不只是因爲豆腐好吃,也是爲了過年討個吉利。豆腐豆腐——都是福啊!過年時怎麼能忘記呢。寧家早泡了豆子做了兩板豆腐,一板放在鹽水中泡着吃原味的豆腐,一板直接凍成了凍豆腐,按這時的節氣,放在外面兩三個月都還凍得*的呢,什麼時候吃都方便。
二十六這一天自然要殺豬了。寧家今年養了三頭豬,臘月裡便將兩頭豬賣了,只留下最大的一頭自家吃。三家村殺豬都要請餘三叔,往年村裡很少有人家會自己殺豬,養了一年的豬爲的是換錢度日,大家多是將豬趕到馬驛鎮上賣,比殺了之後賣肉要容易些。因此餘三叔常無用武之地。
今年三家村卻富了起來,除了寧家要殺豬,還有幾家商量共同留下了一頭豬,大家又都想在正日子殺,因此這一日餘三叔竟還忙不過來。最後決定一早先給寧家殺豬,然後去殺另一頭。
因此大清早寧家就忙了起來,到了中午豬肉已經出了鍋。這就是正經的殺豬菜,用大大的鍋,裡面燉了酸菜,還有大塊的肉,煮得快熟時又放進剛灌好的血腸,這三樣東西都煮熟時盛出一碗酸菜,肉塊和血腸切成片也是兩碗,看着雖然粗陋,但味道卻是再沒有更香的了。
吃殺豬菜時通常還要配上一碗蒜泥,把蒜剝了皮搗碎,加上醬油、香油調好,大家吃血腸和肉時蘸着,更添滋味。
寧家這頭豬是自家留着的,因此十分富餘,燉殺豬菜時裡面放了許多的肉,現在拿大盤擺着,請了村裡相好的人家來吃,這也是一種習俗,哪家殺了豬,是一件大事,沒有自家關門吃肉的,都要請了親朋好友。
寧家這一次除了請村裡人,又請了胡村長一家,兩家已經結了乾親,相距又這樣近,自然事事都要往來的。
劉貨郎一家也到了,就連寧清也挺着大肚子過來,劉貨郎特別借了寧家的兩頭毛驢將親家母和寧清也帶過來吃殺豬菜。至於大姑和大姐家都因爲太遠早捎話說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