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血腸是主菜,配菜就是豬肝、豬肚兒、豬腸、豬腰子、豬心等等。原本請人殺豬的規矩是將下水給殺豬匠做工錢,但餘三叔今日要殺兩頭豬,得兩副下水未免重樣了,寧樑便與餘三叔商量給他割十斤肉,餘三叔自然高興,如此一來,他家過年不必再買肉,而寧家呢,正可以樣樣都能吃到,殺豬菜十分地豐富。
寧婉和娘將豬肝只用清水煮開,斷了生就拿出來切片,若是煮老了就又柴又幹,只有嫩生生的纔好吃;豬腰子切成小薄片用水淖過,再用加了許多蔥絲、薑片、蒜片、花椒等爆香的熱油一淋,做涼拌菜;豬心爆炒最好吃;至於豬肚兒是最麻煩的,早用另一隻鍋先燉了起來,裡面又加了幾片猴頭菇,將湯燉得雪白,最後再撒點蔥末,這湯喝着最養人了。
寧家這頓殺豬菜吃得來人都讚不絕口。
寧婉自己也愛吃,自家裡日子過得好了之後,她早不吃肥肉了,就是瘦肉她也不過夾兩筷子而已。但是殺豬菜又不一樣,用酸菜燉出來的五花肉,香而不膩,入口即化,特別是蘸了蒜泥,更是適口。至於血腸,一向是她的最愛,這東西在虎臺縣也有賣的,但是寧婉嘗過總覺得沒有家裡殺豬菜味道好。現在重新吃到了家裡的血腸,竟覺得什麼也不如這個了。
滿桌子都是肉菜,就是那碗酸菜裡也用肉湯燉得入了味,寧婉瞧着娘不大吃,就又下了席將剛剛燉酸菜時留下的酸菜心切成小塊裝到小碗裡拿了上來。酸菜早醃得透了,菜心成了半透明的黃色,吃起來脆脆的,酸酸的,最下飯了,娘果然就一連吃了幾塊。
吃殺豬菜時最大的特點就是熱鬧,從開始殺豬起大家就在一旁看熱鬧,接着幫忙做些雜事,最後圍桌而食,說說笑笑,一頓飯吃了快兩個時辰。
寧婉吃好後又去了竈間,將餘三叔幫忙灌的面腸煮上。三家村人殺豬後除了做血腸之外,通常還要做一些面腸。這面腸卻是用蕎麪灌的,裡面加了豬板油丁、鹽、蔥、姜、蒜、花椒種種的調料,做好了腸白如雪,薄如紙,表面油光閃亮。
面腸煮的時候要十分小心,火不能太大,還要拿一根針在腸上到處扎一紮,這樣纔不至於煮爆了。寧婉煮好了面腸,拿出來放涼些切成兩三分厚的片,卻在鍋裡放了油煎。原來面腸煮熟了雖然也好吃,但是卻不如油煎的好。她小心地將面腸兩面都煎得黃燦燦的,用盤子裝好送到桌上,這面腸吃起來香滑可口,又可以當成主食了,正是殺豬菜的壓軸菜。
寧清早吃了許多肉,可是見了面腸硬撐着又吃了幾片,向娘笑着說:“我最愛吃麪腸了!”
於氏哪裡不知道?她前些日子因爲二女婿有去無回的性子生了點氣,但是見到別了好幾個月的二女兒,那點了不滿早就扔到了爪哇國,只顧笑着,“婉兒就是特別給你做的。”又道:“一會走的時候給你帶些煮好的,你回家後自己煎了吃。”
到了寧清走的時候,於氏果然給她多包了幾根面腸,又有一隻豬腿、一大塊肋條肉、一塊豬肝,是所有人中最多的。拉着她囑咐道:“到了初二能回家就回來,若是身子不方便也不要勉強,眼下養好身子最重要。”
劉婆婆在一旁就笑道:“我原也不讓清兒來,可是她就是想親孃了,又聽孃家殺豬更是說什麼都要來。好在親家有毛驢,接了清兒倒不累,我也跟着借光了。”
於氏就陪笑,“清兒還小,一切都要親家母多教導呢。”
“我待清兒就跟我的親生女兒一般的,”劉家人一向都是極長於與人打交道的,今日過來將寧樑和於氏早贊得十分開心,現在更是笑眯眯地揀於氏愛聽的說:“清兒又是個懂事的孩子,一看就是親家母教得好,針線、算帳樣樣來得,肚皮又爭氣,我喜歡得不得了呢!”
那邊劉公也正向父親說:“我們兩家結了親,三郎也就是你的半子了,我一直告訴他,親家能把愛如珍寶的女兒許給你,那是看重你,所以你一定要將親家比我這個親爹還要敬重呢。”又拍着父親的肩說:“寧家有什麼事,你只管差使三郎,他若有錯處你只管打他,到底親家也真心實意地盼着三郎出息不是!”
寧樑喝得有些多了,哪裡還能聽得出劉公話裡的話呢,只一味地點着頭,“是,親家說得是。”
忙了一天,客人都散了,一家人將剩下的豬肉分成幾份,有做醃肉的,有放在外面凍起來的,還有收拾出來這幾日吃的,待一切都歸整好了,寧婉便熱了一大碗酸菜,大家就着饅頭吃了,又說:“這酸菜比剛剛好吃多了,等明日再熱了還會更好吃。”原來酸菜就是這樣,第一頓的味還只是平常,要再熱幾次才更好吃呢,因此三家村人通常做一次都要燉很多,吃上兩三天。
二十七殺雞就不必請外人了,寧樑一早起來就按與於氏商量好的,只給家裡留一隻紅冠子金紅羽毛的大公雞,卻將其餘的五六隻公雞都殺了。三家村每家養雞都是如此,只留一隻公雞,其餘便是能下蛋的母雞。寧家因爲雞養得多,雖然陸續吃掉幾隻,但還是有多的,正好留到了過年。
雞殺好了,當天就燉了一隻。當年的小公雞又嫩又香,寧婉又在雞湯里加了些白菜,又有昨天的剩下的殺豬菜,寧樑就說:“我們真是提前過年了呀。!”
於氏也笑,“這半年,每天的日子不都像過年?”
二十八貼對聯,二十九去打酒,家裡的對聯和酒早買好了,還有寧婉釀的山葡萄酒也好了,吃殺豬菜時已經拿出來喝過一回,現在倒不必多跑一趟。
一大早寧婉就和爹一起把“三羊開泰日,萬事亨通年。”的紅底黑字金邊對聯貼到了大門兩側,門正中間上方的橫批是“吉星高照”。又在門上貼了一張大紅紙上寫的福字,周圍刻了三羊開泰的圖樣,這福字卻是倒着貼的,喻意福到了。
除了正門上貼了對聯,家裡其餘各處也要貼上些吉祥的字畫,院門外要貼門神,是兩個十分威武的大將軍,怒目圓睜,手裡拿着兵器;屋內的幾道門上也貼了小福字,另有炕櫃上的“招財進寶”;豬圈上的“肥豬滿圈”;糧倉上的“五穀豐登”,都是連筆寫成的小貼子,意頭好,還十分好看。
寧婉又拿出一張紅紙剪窗花。三家村這邊家家過年時都要剪些窗花貼在窗紙上,剪什麼花樣,大小如何都沒有一定之規,只是隨各人喜好,不過是窗紙上貼上些紅色的圖案顯得喜慶而已。且窗花是留不住的,貼在一年一換的窗紙上,也不過是新年時看看熱鬧罷了。
但這麼個小小又註定要扔掉的窗花,卻不只大姑娘小媳婦們剪,有些老太太也喜歡弄這些,而且剪得還特別好。聽說自己的奶奶就是剪窗花的高手,能將一張大紅紙剪成一幅窗花,上面有人、有動物有花草、有魚蟲,個個都詡詡如生,而且所有的花樣都是相連的,不會散掉。
奶奶活着的時候把剪窗花的本事教給了弟媳婦們和女兒,可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都沒學會,唯有大姑跟着奶奶學了些,亦能剪許多的花樣,嫁到梨樹村後,每到過年時總有人家請她去幫忙剪窗花呢。
娘是南方人,小時候沒剪過窗花,嫁到了這裡也只學了些最簡單的。也就是把紅紙折上幾折,然後在上面隨意剪些圖案,打開後就是有如雪花一般的六角花紋。
先前寧婉也只會剪五角、六角、八角的簡單窗花,但是她到了趙家後過年時也曾剪過,反正在趙家的日子有的空閒,而且又有的是紅紙,因此她也琢磨出幾個花樣。眼下她便一手拿着剪子,另一隻手拿着紅紙剪了起來。
一會兒工夫,寧婉便剪出十二生肖來,碗口大小:第一隻是老黃牛,兩隻牛角相對,輕輕揚起了尾巴;第二隻是小老鼠,正賊頭賊腦地向周圍看,好像就要去偷東西;第三隻就是威風凜凜的大老虎,就像盧家椅子上面的老虎一樣……依次從東屋外面的窗子開始貼起,一溜排下去,正貼在門上的羊卻比別的生肖都大一圈。
“可怎麼剪出來的呢?就像真的一樣,有鼻子有眼睛的。”於氏看得呆住了,忍不住問:“誰教你的?”
“沒有人教,就是自己隨意便剪的。”
“婉兒的手可真巧。”
“其實沒什麼難的,娘也可以試試,心裡想剪什麼就去剪,剪壞了也不要緊,再重新剪。”
此時寧樑在一旁也笑道:“我今年紅紙買的多,有一沓子呢,你們只管用。”
於氏被說動了,便也拿了一張紙試着剪了一頭小毛驢,當然剛開始沒有人看出她剪的是家裡的小毛驢,可是剪過幾回就越來越像了,最後她果然將大灰和小灰都剪出來,貼到了養毛驢的棚子前面。
剪紙這玩藝兒在三家村人沒有當成正經事,不過是冬日裡閒着弄着玩的,看的人瞧着好的說聲手巧一笑就罷了,剪的人剪得好了心裡歡喜再聽人讚一聲也就放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