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之上,船隻開始稀疏,逐漸都朝岸邊靠去。
夜風漸漸變大,周圍波浪亦開始變得不甚寧靜,令盪漾在河流深處的船舶不甚太平。
“你,你……”
徐閔身子僵直,瞠目結舌得望着筆直地挺立着身軀,同剛剛奄奄一息的樣子大相徑庭的芳嫂的模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阿閔,這一切都是用來誆騙你的,剛剛那船伕,還有我身上那些傷,都是演這場戲的配備,騙了你,令我很是不好意思,但我不想和你致歉,亦不想聽你向我發火。若是你覺得愧疚,大可以用此來交換。自此以後,咱們一筆勾銷。”
芳嫂凝着他,笑意盎然,再無半點虛弱:
“看得出來,你是如你所說在意着我的。不然這並不高明的局兒怎麼可能沒有被你識破?正所謂關心則亂,所以纔會如此輕易才上當,這點我真的很欣慰,至少我也讓你如此上心了。剛剛我躺在地上的時候,心中很是悔恨,恨自己爲何不早些對你使這些伎倆招數?若是早用了,說不定咱們早就在一起了不是嗎?不過這世上沒有拯救悔恨的仙丹妙藥,所以我也就不想那那些有的沒的了。”
她微微笑道,雖然比哭還難看,但確實是嘴角向上揚了:
“阿閔,你說你一直愛我,只是礙於很多情非得已,所以無法開口。其實我很清楚,很清楚你對我究竟存在着什麼樣的感情,不然我也不會如此執着。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竟然用瞭如此上不得檯面的手段來逼出你的實話。
是不是隻有你在意的女子即將喪命,你才能說出你的真心話?而且,因爲永久地離開,所以就會到達你心中的第一位。瑾娘死了,我就算窮盡所有也無法取代她的位置。而今我發現,只要我死了,就可以取代。原來在你心中,一個活生生的人永遠不及一縷魂魄來得重要。”
說到這裡,她不由擡頭,視線溫度驟降,迅速變得冷峻:
“你的愛太偉大,我只是個凡夫俗子,真的真的承擔不起,我們日後還是繼續做友人吧,這樣對你我是極好的。”
說罷,芳嫂便不再看他,而是朝素珍點點頭,然後便朝船艙而去,準備換身衣裳。
其實剛剛的一切,都是真的,那船伕砍在她身上的兩刀都是真切無比,若不是吃下去的那顆生血丸發揮功效,只怕她早就一命嗚呼。
不得不說,娘子在這一點上是極狠的,狠得令她膽戰心驚,直到現在那冷刃穿入身軀的疼痛還在肆意,令她眉頭緊蹙,估計日後都會留下疤痕。
但是她理解娘子的一番苦心。畢竟有了疤痕,有了刻骨之痛,她纔會銘記,纔會不敢忘懷這一刻。
是清醒還是沉淪,是重來還是重生,看似背道而馳,其實只是一念之差,但只要決定,就無法再反悔。
芳嫂不由深吸一口氣,腳下步伐越加增快。但就在此時,一隻手拽住了她,力道之大,令她立即亂了步伐,眼前天旋地轉。
“聽我說。”
徐閔猛地握住她的肩膀,死死盯着他,眼神波濤洶涌,視線如同洪水,瞬間將芳嫂淹沒。
“我知道你是爲了讓我留下才做的這齣戲,想必,也是想用最極致的方式來探聽我的真心話。你說的沒錯,若我想察覺,只怕自一開始就可以揭穿。可我卻沉溺其中無法自拔,心亂了的確是原因,但最重要的,卻是我不想明白,不想戳破。因爲我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來告訴你我一直以來想對你說的話。”
他用力咬緊嘴脣,而後瞪視着她,好似要將芳嫂吸進眼睛裡:
“所以,不管這些可以嗎?給我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芳玉,好不好?”
“徐閔,我最後一次明確告訴你,不好。”
芳嫂迎視着他的目光,毫無遲疑,毋庸置疑:
“所以,放開吧,好嗎?”
說罷,她用力推開徐閔的手,徑自朝船艙而去。徐閔呆怔在原地,而後瘋了一般地要去抓她,但一抹人影卻出現在他眼前,令他及時收了手。
“娘子,娘子!你幫我勸勸她好嗎?如今一切都如她所願,她到底還想怎樣!我照做,我照做還不可以嗎?”
徐閔神色急切不已,情緒亦不穩定。素珍望着他,正欲說話,卻發現如槿擋在了她的面前。
“如槿,你會划槳吧。先過去將船搖回去,有什麼事情上了岸再說。”
素珍對她說道。如槿回身,不想就此離開,但見素珍態度堅決,於是便無可奈何地去了船頭。
“徐管家,我建議您現在應該自個冷靜一會兒,將您平素的思維模式全部找回來,然後再來說這件事情。”
素珍對徐閔說道,而後轉身,也準備朝船艙而去。
“娘子!您幫芳玉設下這個局,難道不是幫她挽留我?!既然如此,您沒有理由推辭!畢竟我們兩個在一起了,一切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徐閔對着素珍的背影嘶吼着,幾近崩潰,難以自拔。
“徐管家當真如此以爲?”
素珍回過頭去,不禁啼笑皆非,笑容裡含着淡淡的嘲諷:
“您當真以爲,您如此和芳嫂在一起,就能完事大吉了嗎?可我爲何不這麼看呢,我倒是覺得,若是你們在一起,這世上又多了一對怨偶呢。”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閔怒火滔天,面容幾近扭曲,令人看着膽寒。
素珍心中也因此而震顫了一下,但是視線卻依舊停駐在他身上,而後緩緩地,生出淡淡的憐憫之情來。
因爲她發現,徐管家他,除了發怒以外,已經別無他法了。
“徐管家,其實我的意思很簡單。這世上,唯有兩情相悅,才能走到永遠。但是你們之間,一直都是一廂情願居多,所以走在一起也無法長遠。從前,芳嫂追着您,您不願意回頭。而今,您願意回頭了,芳嫂她卻不願意再等了。如此勉強,在一起絕無幸福,更何況你們之間還夾雜着那麼多問題,怎麼可能不予顧及?所以,放開彼此,對你們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