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河先前是試探,現下見她如此果決,倒沒有多想,衝她點了點頭,單手一揮,御起一柄墨色長劍,呼嘯着衝向通道外頭。
顧長月自然也不落後,見徑河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紅色的通道之中,想也不想,迅速上前跨出一步,眼中紫色光芒閃爍,雙翼法器自身後打開,接着整個人被拖了起來,向通道掠去。
通道因外頭的響動和暗河怪物的衝撞,幾乎塌陷,無數堅硬的泥石從上頭落下,轉眼就將通道埋了大截。
唰唰落下的泥石像是傾盆大雨,不留間隙,好在雙翼法器並非凡物,速度極快,又如長了眼睛一般,帶着顧長月避避閃閃,倒不曾受傷。
只眨眼間,便已經到了暗河旁。
暗河之中已經乾涸,紅色的底部昭然可見。
與枯井入口相反的方向,紅色怪物的身影沒入傾塌的泥石之中,隨着整耳欲聾的轟鳴以及煉爐般滾燙的灼熱,一衝昇天。
它像是掙脫了千年的牢籠一般,速度加快,混亂之中唯可見一抹紅影穿梭,根本看不出是何形態,不過其身形卻相當於半個斯圖聚居地那般大小,着實叫人不敢忽視。
怪物後頭,徑河趁着渾厚的黑色屏障,御着墨色長劍,不畏灼熱與宣泄的力量,緊緊相隨,轉眼背影便被飛落的泥石遮掩。
顧長月心知自己畏懼那滾燙的熱流,但卻也更加清楚,若是現在錯過機會,或許便會被深埋在這地底,權衡之下,也不顧不問地跟了上去。
現下情況不算危機,饒是灼熱的氣浪撲打在身上十分難受,她卻不敢明目張膽使用鬼火,因爲先前要呆在地底的赤焰魔君突然改變主意,跟在她的身後。
她只讓鬼火蔓延自己體內的四肢百骸,抵擋外頭的灼浪,然後一邊追逐,一邊喚出無涯劍。
無涯鋒利的劍刃削鐵如泥,眼前落下的泥石被攪得粉碎。
這般追逐不過半柱香的時間,眼前便已經刺入一道光明亮的光芒,卻是地面上的光線。
而臨近地面,卻不知爲何,已然只聽到風雨之聲,不見雷電。
紅色的怪物徹底脫離地底,既興奮又瘋狂地高聲長鳴,震得四下地面轟轟塌陷,它倒也不管不顧,偌大的身形一閃,已經攜着滾滾濃煙,卷着瘋狂的力量,消失在了大漠盡頭,奔向了斯圖聚居地。
徑河大喊不好,急速追上。
豆大的雨點被狂風胡亂吹刮,落在屏障上,砸出無數坑坑窪窪的痕跡。
徑河無心顧問,只一個勁的追逐。
顧長月比他鎮定許多,自地底出來,便已經覺察到了這外頭的形式比先前在世鏡之中看到之時緩和了許多。
斯圖聚居之處再無滾滾雷聲,也不曾聽到妖獸嘶鳴,天空中的裂縫黑雲涌動,其間一根黑色鐵索自長空垂下,彷彿是無止境的延伸,端部落在下層,淡淡幽藍色的火焰環繞,時隱時現,冰寒的戾氣近乎不可一世。
饒是隔得遠了,顧長月依舊能夠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氣息,不知爲何,心中的喜悅將她整個人也填充起來,先前所受的傷也彷彿忽然之間癒合了一般。
小花欣喜不已,恨不得拍手稱慶,喜滋滋地道:“真的是葉釋寒,他簡直太靠譜了,每次都是緊急之時現身。”
顧長月應聲稱是,她無法看到自己臉上明豔動人的喜意,將無涯收起,背後的雙翼法器扇動得越發有力,堪堪追上御劍飛行的徑河。
赤焰魔君速度不慢,緊隨其後。
到達斯圖聚居處的時候,一切已然詭異地安靜下來,天地間唯有風雨肆掠,擡頭唯可見裂縫中黑雲涌動。
那紅色怪物已經不見蹤影。
斯圖聚居地被妖獸踏平,滿地都是血淋淋的屍體,有人類,也有獸類,其中不乏自中層下來肆意殺戮的妖獸,浴血的鳥獸也死在了地上,屍體上詭異的戾氣盤旋。
濃郁的血腥味在風雨中顯得異常刺鼻,聞之慾吐。
不過見此情形,顧長月已然明瞭,定是小師叔這根三生輪迴索的功勞。
近了才發現,三生輪迴索自長空延伸而下,卻是落在神女冢的位置,並非斯圖聚居處。
可她自半空落下,立在和着血水的大地之上,卻尋不見葉釋寒的氣息。
擡頭望了眼鐵索,陰靈之氣匯聚雙目,只見那三生輪迴索沒入滾滾雲層之中,又穿梭了天外之天的雲霧,像是在上層空間。
她心道:“小師叔莫不是在上層空間,因知曉我在下層,故而以這三生輪迴索爲介,想帶我上去?不過他如何這般篤定我就在下層?”
正想着,便覺納戒之中阿丁反應頗大,她埋下頭,順着牽連在自己手中的白色絲線感應,果然感應到了信息的傳遞。
葉釋寒沒有說話,也沒有用傳訊符,而是用阿甲傳遞信息,儘管沒有聲音,顧長月卻奇異地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隻屬於阿甲阿丁,也只屬於他和她的交流方式。
他在告訴她,要她順着三生輪迴索上去,上面的空間他已經打開,但出於某些原因必須由她自己上去。
這些原因使他受到了阻礙,情況似乎非常複雜,無法長話短說,他便簡簡單單地將重點提了出來。
而由下而上的過程中,儘管有三生輪迴索的氣息震懾,但畢竟小師叔不在,又隔着那麼長的空間,也只有不到一層的威力罷了,其間不畏懼這層威力的妖獸不可能沒有,她自當帶着部分斯圖強者,一同衝出去。
當然,對於普普通通的修士來說,饒是已經修得元嬰,對三生輪迴索的氣息也是退避三舍,這也就註定了只有她才能帶他們去往上層,況且斯圖子民的實力還受到詭異法寶的壓制。
顧長月明白葉釋寒的意思,便讓阿丁傳遞了信息,順道關心了一下葉釋寒晉級狀況。
雖然三生輪迴索不曾散發所有的氣息,但她卻清楚感受到這些氣息有所突破,隱隱間透露着更爲瘋狂的力量,彷彿平常極爲安靜,但若是輕輕一捅,立刻會引起恐怖的災難,這顯然與葉釋寒的修爲有關。
如此說來,想必葉釋寒這五年之間,憑藉着空間中的仙氣,跨越了一個巨大的鴻溝。
這個鴻溝顧長月前世嘗試了八次,次次都徘徊於生死邊緣,經歷了無數磨練方纔得以跨越。
不說顧長月,便是暮雲埃顧長樂之流也十分不容易,跨越的過程即艱難又痛苦,至少也要消磨數十年,而葉釋寒卻只用了五年,或許大部分原因是由於空間中仙氣的緣故,可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畢竟這不再是普普通通強者的晉級,而是從化神到煉虛…
不過這氣息感受起來很不穩定,像是閉關中途被生生打斷,根本沒能好好穩固,若是不持續下去,只怕會有危險。
這叫顧長月頗爲擔憂。
葉釋寒很快便回覆了她,卻不提自己爲何未曾穩固便中斷了閉關,只說自己無礙,這廂在上層等她,要她注意安全。
顧長月知曉葉釋寒的脾性,平常冷冷冰冰不說話,卻倔強又執著,不由地,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他寧肯咬牙承受痛苦,卻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的模樣,心裡輕輕地顫抖一下,不知爲何竟有些心痛。
她扯了扯阿丁,乾脆傳送語音道:“小師叔,我很擔心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片刻阿丁輕輕動了動,顧長月感覺到來自另一頭難掩的歡喜,耳邊是葉釋寒的回答,只有一個字:“好!”
這個字極輕極輕,又蘊藏着奇怪的力量,她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小花也忍不住道:“平常習慣葉釋寒冷冰冰說話,現在倒是古里古怪起來,阿月,我就說他待你不一般吧,說不準這次也是爲你專程趕來。”
聽聞小花所言,顧長月驀地一怔,下意識便收斂了心中所有的情緒,淡淡道:“小花,切莫胡言亂語。”
小花知道她不喜歡提這些,又怕被她隔離在神識裡,也就閉口不言。
倒是無涯道:“這人,挺好的。”
顧長月有些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現下什麼情況,哪裡有心思想別的?”
說罷,看向別處,彷彿毫不在意。
但事實上,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不過是刻意不想起罷了。
長袖之下,雙手不由緊緊握在一起。
她想起他一次一次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想起他一次一次告訴她不要害怕,也想起他對她安靜的微笑,她的內心深處,有些悸動,但這讓她感覺不適,故而便直接壓制下來,什麼也不想。
正如此刻,她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掃向四周,觀察周圍的情況。
徑河已經自墨色長劍上跳下,一臉沉重地翻看斯圖子民的屍體。
這時,茗婼拄着柺杖,在純玄的攙扶下,微微顫顫地過來,見着顧長月與徑河,明顯是長長地吐了口氣。
她身上的衣衫已經全部溼透,貼着皮膚,臉上滿是皺紋,看起來像是一隻猴子。
純玄同樣也頗爲狼狽,但是他身材高大,長身玉立,懷中抱着一把天藍色的古琴,臉色俊逸,倒與茗婼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五年來,顧長月相處最多的便是二人。
茗婼年紀頗大,見識廣闊,在人前故作高深淵博姿態,事實上童心未泯,嬉笑怒罵間都脫不了稚氣,只偶爾對着鏡子悲秋傷懷,黯然淚下,但很快便也恢復過來,目光灼灼地盯着顧長月,幻想到達上層之後能夠恢復容貌。
純玄不愛說話,眉宇間明顯帶着一抹愁緒。
茗婼告訴顧長月,他喜歡的女子還來不及和他結成道侶便身隕在百年前的大戰之中,至此他便沒有笑過。
他喜歡撫琴,顧長月夜夜都會聽到他帳篷裡傳來的琴音,一曲安魂曲,如幽深的哀怨,亦如清風拂過的嘆息,斯圖子民相伴打坐,裡頭繾綣的思念和悲涼卻不知有幾人能夠聽懂。
除了撫琴,他最多的時候就是默默地站在茗婼身邊,不說話,也不動,低垂着眼簾,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此刻他也是低垂着眼簾,抱着珍愛的古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倒是茗婼一撅一拐地走過來,道:“族長,神女……”
只是話還不曾說完,半是渾濁半是清明的眸子裡忽地露出驚訝之色。
顧長月看在眼裡,只一息之間,便感覺後頭撲來一股渾厚的熱浪,直擊她的後心,力量強大,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