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要塞門口的騎士人數增加了,但騎士中尉只看了一眼通行證,上面有勳爵府的印章,就毫不猶豫地揮手讓寧香寒通過。車伕迅速鞭策着那支氣喘吁吁的馬隊進入奔跑狀態,並逐漸加快速度,進入顛簸的奔跑狀態。當櫻花樹飛過,首都的第一批建築出現在他們周圍時,寧香寒把自己撐在豪華的坐墊上。
"男爵夫人,知道你的省份遇到了什麼樣的麻煩嗎?" 喬丹問道,他把他的騎士劍橫放在腿上,抓着馬車角落裡的手把。
"沒有,但我懷疑與教皇使者有關,"寧香寒回答說,她的平靜因顛簸旅程有些動搖。"我在等你的時候,信使說阿弗裡的市長正處於恐慌之中,他們的小教堂受到了攻擊。"
喬丹揚了揚眉毛,不高興地吐了口氣。"那麼,我們可能要面對的是女巫獵人?"
寧香寒緊緊抓住馬車座位,摸了摸她長袍衣襟下的冬日玫瑰。"我們到了那裡就會知道了。"
喬丹點了點頭,盯着他的劍看了一會兒,然後瞥了一眼馬車窗外,道路轉向,首都的郊區迅速消失在他們身後。
夏天的田野、山茱萸樹、農場和平房的鄉間,在遙遠的雨雲的籠罩下,顯得格外耀眼。寧香寒凝視着陰沉、具有威脅性的地平線,好奇地看着一羣黑鳥聚集在遠處的樹上,然後再一次涌向空中,迎接北風的潮流。
向北到阿弗裡?
一個車輪顛簸着撞上了路石,寧香寒的後背乾淨利落地從馬車座位上擡了起來。喬丹在她向前翻滾時抓住了她的手臂和腰部,他的劍隨着一聲悶響滑落到地上。迅速呼出一口氣後,寧香寒恢復了平衡,回到了座位上,這次她雙手緊緊抓住了扶手。
"我應該讓司機放慢速度嗎?" 喬丹擔心地看了一眼她被撐起的腳踝,問道。
"不,"寧香寒搖着頭回答。"我有一種感覺,我們的速度不夠快。"
❆❆❆❆❆
當馬車停穩時,寧香寒感覺"暈車"。喬丹的情況好不了多少,他默默地承受着這一切,可能是太驕傲了,不敢在遭受過同樣旅程的女士面前抱怨。
通過沒有焦點、疲憊的眼睛,寧香寒看到了車窗外一個突出的鄉村莊園。她挺了挺僵硬的脊背,揉了揉麻木的手掌,示意開門。
"男爵夫人!"信使在喬丹的手指到門前就把門拉開了。"如果旅途中不舒服,我很抱歉。"
如果?喬丹的表情似乎在埋怨,他推開那個焦慮的人,走出了馬車。
"別管這些,我們怎麼不去教堂?市長在哪裡?" 寧香寒回答說,喬丹給自己做了快速的全身拉伸,然後轉身向她伸出手。
她最初的幾步走得搖搖晃晃,不是因爲她的腳踝。寧香寒只能想象她的身體會有多痛--如果她能感覺到疼痛的話--並且對喬丹感到一陣愧疚,喬丹走路時一瘸一拐,偶爾會畏縮,他們跟着信使走向大房子。
雖然這個莊園沒有特恩貝爾莊園那麼大,但它仍然是有地位的房子。一個留着銀色鬍子的禿頭管家向他們鞠躬致意,解釋說市長不在家,而是和厙興賢去了小教堂。
"那就是我們應該去的地方,"寧香寒嘆了口氣,推斷道。喬丹的表情變得很痛苦,而寧香寒自己一想到又要坐馬車,就覺得臉色有點發青。"小教堂還有多遠?"
信使靠在膝蓋上,發出失敗的呻-吟,搖了搖頭。"我不能--回那裡去--"
管家瞥了一眼年輕的僕人,他那無暇的胡椒灰色鬍子幾乎沒有顫動,他嗅到了不贊成的味道。然後他轉向寧香寒,把一隻手放在胸前。"如果你能給我一點時間,男爵夫人,我可以護送你。"
"哦,當然,"寧香寒回答說,在他退後並在他們之間關上門時眨了眨眼。寧香寒轉向喬丹,喬丹只是挑了挑眉毛,聳了聳肩。
過了一會兒,管家回來了,這次他帶着一把上好膛的弩和箭筒。"去小教堂只需走一小段路,男爵,除非你願意坐馬車去?"
"不,"寧香寒迅速拒絕了,她退後一步讓那人過去。"喬丹爵士和我可能需要一個機會來伸展我們的腿。請你帶路吧,先生?"
"拜託,男爵夫人,請叫我巴西爾爵士。我可能看起來不像,但我曾經是個騎士。"管家告訴他們,他走下莊園的臺階,迅速沿着小路向構成阿弗裡鎮的建築羣走去。寧香寒和喬丹緊跟在他身後,一個看起來非常疲憊的信使跟在他們後面。
每條街道上都有緊閉的門和窗迎接他們。一些被丟棄的工具、兒童玩具和一隻流浪的橘貓使沒有行人的情況更令人不安。
"鎮上的人都去哪兒了?" 寧香寒一邊問,一邊重新調整她的頭髮和臉上的頭巾。
"在鎮上的廣場上,男爵夫人,"巴西爾爵士以一種禮貌但緊張的方式回答。
一家商店櫥窗裡模糊的倒影將寧香寒的注意力轉向一羣烏鴉,它們用無聲的翅膀從頭頂俯衝而下。她沿着它們的路線穿過屋頂,走向兩根菸柱,這兩根菸柱在即將到來的風暴雲的地平線上扭曲着。
寧香寒專注於這些煙霧。一種恐懼感在她的皮膚上形成了尖銳的刺,一個腫塊在她的喉嚨後面升起。"有東西在燃燒?"
巴西爾停住了腳步,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越來越暗的煙霧。"啊--是的。他們已經開始了。"
"開始什麼?" 喬丹緊張地問道,仍在打量着他們周圍空蕩蕩的街道。
隨着風向的改變,苦澀的鐵和刺鼻的死亡焦臭味在屋頂上飄蕩。這股氣味似乎激起了寧香寒的記憶,那不是她自己的記憶。鬼哭狼嚎的尖叫聲在她耳邊抓撓,讓她脖子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巴西爾從喬丹瞥向寧香寒,露出憐憫的表情,然後他明顯不情願地回答:"燃燒的女巫。"
❆❆❆❆❆
這是一個不同於拉斐爾首都的城鎮廣場。一口大水井矗立在中心,周圍是水桶和一些零散的桌椅。沿着公共廣場的邊緣,半圈的商店圍繞着鎮上的水源,面對着小教堂和它的鐘樓。
與周圍的建築相比,這座兩層樓的小教堂有一個尖頂,看起來比較新,規模也比較大。該建築的彩色玻璃窗在聚集的暴風雨陰影下顯得黯淡無光,但正是這兩個燃燒的火堆在離小教堂敞開的門幾尺遠的地方蠕動和嘶嘶作響,褻瀆了這個虔誠的建築。
當寧香寒的目光集中在隱藏在火牆後面的枯萎身影時,她胸中的恐懼像一把匕首一樣扭曲。受害者仍然被綁在柱子上,他們頭部的傾斜姿勢暗示着已經逃脫了灰暗的折磨,但那些起泡、烘烤過的皮膚,鑲着人的牙齒扭曲變形的下巴,見證了他們死亡。
他們死亡時的痛苦嚎叫在火焰中迴盪,火焰在風中閃耀併發出尖叫。寧香寒無法將目光移開,無法阻擋氣味,也無法逃避它在她心中喚起的恐怖。彷彿它們從凡人的軀殼之外伸向她,他們無形冰冷的手包裹着她的喉嚨和手腕,承諾對她毫不留情。
這就是拉斐爾女巫的命運。
"毛拉小姐,不要看。" 喬丹移動身體擋住她的視線,他的聲音被壓在嘴邊的手帕掩蓋了臭味。"小姐?"
"我們......我們應該找到市長,"寧香寒低聲說,當一片雪花灰落在她的臉頰上時,她退縮了。她把它擦掉,盯着它留在她手指上的黑色污跡。"他在哪裡--市長在哪裡?"
"如果我的主人不在廣場上,他一定在小教堂裡,"巴西爾用同情的語氣回答。"請原諒我,男爵夫人。對一個年輕人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小教堂裡面?寧香寒盯着那條簡單的石板路,它穿過兩個燃燒的火堆,通向小教堂。''''''''這就是他們把它們放在那裡的原因--勸阻其他人不要插手?
她瞥了一眼聚集在廣場邊上的鎮民,他們閉着眼睛盯着死去的女巫們。只有年輕人看起來很震驚和驚恐,年長的居民則表現出嚴峻的接受甚至是冷漠。
距離上次燒死女巫有兩年時間了。我不記得了--但阿弗裡曾經目睹過這種公開的火刑。"
"我要和厙興賢大人和市長談談。"寧香寒繞過喬丹,僵硬地註釋道。
"夫人,請不要太強迫自己--"
"他們要求我幫忙。如果我能做任何事來防止進一步的無知殘忍行爲,我會的。"
寧香寒知道她的話聽起來比她的感覺要自信得多。邏輯和推理都在叫她逃跑,但她的腳卻堅定地走向這兩個未知靈魂的殘骸。
當寧香寒接近扭曲的火焰時,苦澀、令人作嘔的臭味使她的鼻孔和喉嚨充滿了悶熱的痛苦。她越是靠近,就越能感覺到它們。
就像意志的障礙,她的四肢在它們空洞、灼熱的目光下變得沉重。惡臭的煙霧刺痛了她的眼睛,充滿了她的肺。在她緊縮的胸腔裡,寧香寒的心歇斯底里地狂跳,彷彿她的靈魂不顧一切地要從她的身體上撕下來,飛離這個地方。
這是一個警告嗎?
在她跨過障礙物之前,寧香寒聽到了人羣的喘息聲和她身後的尖叫聲--然後一個身體模糊地從她的視線中掠過,撞上了前面兩尺的花崗岩臺階。
寧香寒盯着那個穿白衣服的人。這個女人的習慣纏繞着她的淺棕色頭髮,她的臉埋在--不,是塌陷在--中間臺階的花崗岩角落。血液迅速聚集在女人被悶死的臉上,染紅了她胸口下的長袍,然後沿着石板路的縫隙爬行,形成一個猩紅的死亡之池。
寧香寒吸了一口氣,她盯着它深紅色的表面,看到火堆的惡魔火焰在其中反射。
風和火在她的耳邊呼嘯,寧香寒看着那個女人的右手,那隻手短暫地抽搐了一下,但隨後就完全靜止了。
她幾乎沒有注意到喬丹的聲音,他抓住她的腰,把寧香寒從小教堂里拉了回來。鎮上的居民涌到他們的退路後面,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可怕的景象,他們的聲音扭曲了,聽不見了。然而,從人羣中的某個地方,她可以聽到有人在笑。
他們怎麼會--怎麼會有人嘲笑這個?
當喬丹讓她坐在井邊的椅子上時,她的腿沒有任何反抗。巴西爾拿着一塊潮溼的手帕出現了,他把手帕遞給騎士。
"請原諒我的無禮,"喬丹粗聲粗氣地說,然後他把布按在她的臉上,把它擦乾淨。
冰冷的壓力將寧香寒從迷糊中驚醒。她低頭看了看他手中的布,困惑地盯着溼漉漉的綠布上沾着的紅色污漬。
''''''''血?
當她的身體麻木時,她的心臟令人瘋狂的速度穩步下降到一個沉悶、沉重的砰砰聲,充斥着她的耳朵,她的腦海中充滿了一個想法。
不可饒恕。
寧香寒吞下了她的怒火,猛地呼出一口氣。通過她呼吸的冰冷水汽,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廣場周圍屋頂上聚集的烏鴉羣上。觀察者們陰沉的目光飄過他們面前的烏合之衆,而鎮民們仍然懵然無知。阿弗裡的市民們很快就把注意力轉向了一羣人,他們從小教堂的門裡走出來,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具女屍。
其中兩個人是女巫獵人,穿着熟悉的猩紅色斗篷和盔甲,而他們身後的另外兩個人則是拉斐爾貴族的打扮。寧香寒認出那個最年輕的貴族是厙興賢。
她沒有想起身或向他打招呼。在喬丹清除了她臉上和脖子上的血跡之後,她的身體被鎖在震驚的靜止狀態中很久。她的衣服和斗篷上的污漬很可能洗不掉--但寧香寒不在乎再穿它們。
當寧香寒看着人羣分開時,她冰冷的呼吸在她眼前緩慢地重複出現和蒸發。一個女巫獵人把死去女人的屍體從小教堂的臺階上拖到一個火堆上,他把她扔到了火焰上。
"如果你沒有胃口,就回家吧!" 另一個巫師獵人面對人羣時喊道。"請放心,我們只是在清洗教堂裡玷污了這個聖地的骯髒女巫。"
人羣喃喃自語地迴應着,而厙興賢,他蒼白的膚色已經變成了一種奇怪的灰色,看到了寧香寒的存在。
"毛拉小姐!" 他抓住身旁貴族的手臂,迅速將這位年長的人拖向她。"巴爾特摩市長,這位是男爵夫人,毛拉女士。"
"啊--榮幸之至,男爵夫人,"市長一邊摸索着手杖,一邊囁嚅着向她問好。"我,我很抱歉。我真希望我們能在更好的情況下見面--"
"我們怎樣才能阻止這一切?" 寧香寒聲嘶力竭地打斷了他的話。
"毛拉小姐,你的衣服...... "厙興賢喃喃自語,他瞥了一眼喬丹手中的髒手帕。他的臉上出現了意識和震驚。"我,我很抱歉!" 他跪在她身邊,用手包住她冰冷、麻木的手指。
"我能幫什麼忙?"寧香寒在下巴收緊的時候強行說出了這句話。她需要答案,需要一個解決方案,需要東西來幫她把注意力從一個沒有臉的女人形象中轉移出來。
"沒有什麼可以做的,男爵夫人,"市長苦笑着回答。"只要他們留在教會的財產上,並且只懲罰教會的成員--我們就不能碰他們。如果我們妨礙他們,我們就不僅是在藐視教會,而且是在藐視王室。"
"他們在殺人--沒有抵抗力的女人!" 寧香寒抗議道。
"女巫--"市長遲疑地糾正說,"或者他們聲稱的那樣。"
"在他們--"寧香寒的聲音消失了,她的手指在斗篷的褶皺裡扭動。她迅速地眨了眨眼,在她的真實情感掙脫出來之前鉗住了她的下巴。
市長從他的鼻子和嘴裡舉起手帕,擦拭他的眉毛。"他們是女巫獵人,小姐。他們的身份意味着他們只要看一眼就能判斷出一個女巫和一個凡人。"
另一聲尖叫在廣場上回蕩,接着是一陣快速、令人胃部不適的砰砰聲,讓寧香寒的脊背感到一陣噁心的寒意。
"又是一個。"附近的一個聲音確認道。
"聖人慈悲,"有人低聲說。
"也許--我不應該把你帶到這裡面來,"厙興賢一邊感嘆,一邊走近,擋住她的視線。
"看來這個女巫也不會飛!"一個女巫獵人咯咯笑着,他站在她右邊幾步遠的地方。
"毛拉,你的手凍僵了。"厙興賢低聲說,他放開她的左手,用手指拂過她的臉頰。"你太冷了。"
寧香寒避開了他擔憂的目光,她在人羣中搜尋,尋找對這種殘酷和不公正的憤怒影子。她沒有注意到喬丹脫下他的斗篷把它披在她的肩上。當她捕捉到一絲髮亮的白髮時,她徒勞的尋找才停止了。
在嘈雜的鎮民變異身影之間,一個奇怪的白髮女人,穿着猩紅的衣服,用兩隻無底的眼睛盯着寧香寒,並且微笑着。
隨着抗議人羣的數量突然激增,一種險惡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寧香寒心頭。
"這--他們走得太遠了!"市長一邊抗議,一邊迅速掙脫。厙興賢鬆開了寧香寒的手,跟着他走。
寧香寒看着他們在人羣中掙扎,轉身再次尋找那個白髮女人,但她也迷失在混亂中。
"我們應該讓你離開這裡,小姐,"喬丹拉着她站起來,急切地說道。
"發生了什麼事?" 寧香寒問道,她的聲音幾乎沒有力量形成低語。
"請吧,毛拉小姐。" 喬丹把她從動亂中轉過來,走向他們進入城鎮廣場的道路。
"不,等等,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寧香寒無力的抗議在人羣中迴盪的嬰兒哭聲中被打斷,緊接着是來自一個早已忘卻的夢的絕望聲音。
"不!請把我的孩子還給我!請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寧香寒轉過身來,推開驚愕的喬丹。當她向擋住她視線的人羣狂奔時,呼吸卡在喉嚨裡。穿過擁擠鎮民的路突然分開了,厙興賢跌跌撞撞地退了回來,痛苦地哼了一聲,倒在地上。
一個女巫獵人帶着陰險的笑聲向倒下的貴族前進。"現在,現在。不要傷害自己,大人。"
在他們之外,寧香寒看到市長爬起來,從第二個女巫獵人身邊跑開,後者用一隻手抱着一個嬰兒塞在胸前。在女巫獵人下面,一個熟悉的玉綠色眼睛和烏黑頭髮的女人在壓在她胸口的靴子下喘着氣,不停地蠕動着。
"就躺在那裡,不要動。如果他能通過快速測試,我就把這小子還給你。"女巫獵人嘲弄道,他的同伴回來了,一把拽起那女人的頭髮。
"不!不,你們這些混蛋!不要傷害他!"那個女人說。不要傷害他!"這位年輕的母親尖叫道。
寧香寒跌跌撞撞地停了下來,她盯着那女人的臉--一張和寧香寒自己的名字一樣熟悉的臉。
漫長的八年裡,寧香寒一直在想,一直在悲傷,一直在內疚中煎熬--現在,玉再次站在她面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