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魂宗內門的一幢精緻建築物內,秦炎目光如矩,灼灼盯着赤水,極其嚴肅道:“你的消息可靠?”
赤水點頭,幽黑的眸子裡帶着一絲焦急,迎上秦師叔的目光,“赤水願意以性命擔保。”
秦炎眉頭微蹙,對於赤水,他是信得過的。可他心中,尚有些疑慮,比如,她這信息是從何處得來?那個存在又是如何到了他們這界等等。
要知道,他們六大宗門,高階修士全部出動,近一年的時間,也沒有打聽到比這更有用的消息。
可是,若真如赤水所說,那片黑霧裡的存在會越來越強大,那他們就根本沒有多少拖延和疑慮的時間。
他再度望向赤水,沉聲問道:“既是如此,你敢面對天下修士否?”
“赤水聽從師叔吩咐。”她在來之前,就已做好心理準備。
“好!”秦炎站起,“你隨我來。”
“是。”赤水跟在秦師叔身後,極快往山頂躍去,她心下了然,那正是六角寶塔的方向。
塔門前,仍有碧魂宗數位金丹期修士把守。秦炎衝衆人點頭後,便帶着赤水直衝進寶塔最上一層。
赤水剛剛站定,便感覺數道靈識齊齊從她身上掃過,她裝作不知,目光環顧室內一圈。
便見室內,散落坐着近十位元嬰期修士,有男有女,但並未有她熟識之人。她猜測,這些修士,應該都是散修,因爲消息渠道並不多,所以,纔不像其他人一樣,外出打聽消息。
秦炎走至正中,衝着那位白衣女修士說道:“冉道友,秦某打探得一消息,還請冉道友先聯絡衆人,請他們回來一議。”
赤水一聽稱呼,便知道這位冉道友,正是掌控碧魂宗八百餘年的宗內大長老,看秦師叔的態度,就知這次會議,定是由她主持。
在冉長老目光掃過赤水時,赤水也在小心的觀察着她。從暗盟內的各種情報知曉,她有位親孫女,同碧雲師姐一樣,也是被人擄去,至今無所蹤。端看冉長老的清麗相貌,便可知其孫女,定也是相貌不凡之人。
冉長老明知秦炎所說的消息定與他帶來的那名女子有關,但她強自按耐住欲脫口而出的詢問,假裝淡定地點點頭,手結數訣,招出數張傳音符,將信息傳遞了下去。
她甚至都沒有確定一下,秦炎的消息是否可靠。
從她的位置,透過拱門,一眼便可以看見,那片黑霧,已是逼近碧魂宗的後山,估計再過一個月,便是這六角寶塔,也會被籠罩其中。
她身爲碧魂宗的大長老,生平卻遇到了兩件大事,她都沒有能力解決。一件是她的親孫女被擄,她探查了數百年,就連屍骨,都沒有找到。另一件,便是這片黑霧。
若她們真的連本宗宗門所在地都無法保護住的話,那她們碧魂宗又有何面目存於世上?便是她自己,都感覺臉上無光,愧對宗內無數先輩。
因此,她雖然力持鎮定,心裡卻是萬分焦灼。在期待着集天下衆多修士的智慧和力量,幫助她一起對付那片黑霧裡存在的同時,又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是真的沒有辦法的話,她誓與碧魂宗列位先輩一起,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碧魂宗內。
她極其優雅地衝秦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又帶着淺笑,看了赤水一眼。
秦炎會意,在她右側下方坐下,赤水跟上去,立於秦炎之後。
沒有多久,就有修士陸陸續續趕回。這些,應該都是在附近的修士。因爲離之前他們散會並沒有多少時間,其他修士應該也沒有走多遠。
果然如她所料,不足半日,所有的修士都已經趕回。赤水也就見到了秦鈺,閔家祖宗,楚旋和方睿等人。
因爲塔內只有赤水一人站着,且修爲又僅在金丹中期,他們進來第一眼,便見到了她。
秦鈺眼裡有絲欣喜,待看到赤水的修爲,想到她站立此處,又有着淡淡的疑惑。他緩步走至秦炎旁邊坐下,並沒有多問。
閔家祖宗見到赤水的第一眼便認出了她,瞳孔一縮,恨不得把她挫骨揚灰,欲動手,卻發現情況不允許。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選了一處靠近中間的位置,衣袖一拂,坐了下來。
楚旋從頭至尾都無視於她,赤水也不在意,她此時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隨楚旋一起進來的那個美貌男子身上。
在他一出現,赤水丹田裡的引魂笛便顫動了一下。她心裡微驚,無數問號冒了出來,這個男子究竟是誰,與她以前遇到的那個消散的美貌男子有幾分相似不說,竟然也是個魔修。
可是,從他的身上,她是一點沒有感應出什麼,若不是引魂笛擊警,她可以真會看走眼。
她在心裡,迅速回憶起蒼洲大陸元嬰期修士的資料。
或許是因爲赤水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美貌男子的緣故,楚旋鄙夷地瞥了她一眼,緩步走至閔家祖宗旁邊坐下。
而那位美貌男子似乎對這樣的注視極是適應,衝赤水禮貌笑了笑。
就算是極簡單的表情,由他做來,那微挑的眼角,帶着笑意的眸子,似乎都在向赤水傳遞着他默默的情意。
赤水似是被驚到,驀地收回視線,低下頭不語。
那美貌男子不以爲許,走至楚旋身邊坐下。
而赤水心裡,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般俊美之士,加上一身白衣,儒雅翩然,便是那個人了。
那個她讓簡言一直監視着的人,君家的現任家主。
或許之前,在塔頂上時,她就該猜到,只是當時,她要應付穹目,又沒有將在場的修士全部看完,因此,並未來得及多想。
她之所以低下頭,也是因爲她害怕她的眼神會泄露了她心底的想法。
也因爲如此,在方睿緊接着進來時,她並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也就不知道方睿在見到是她時,眉宇間掩飾不住的淺淺喜色。
赤水直至驅魔宗一行五人到達時,才擡起頭來。不爲別的,只因爲她引魂笛又接連顫動了四下。
這也不奇怪,大家都知道驅魔宗絕大多數都是魔修。赤水真正在意的是,其中有三人,都是隱世家族雷家的修士。
赤水想到那個在黃階秘境被她滅殺的雷氏弟子和黑雲錦遠得到的威力巨大的天雷珠,又低下了頭。
此時,所有修士已全部到齊,冉長老緩緩開口說道:“此次將衆位道友喚回,是因爲秦道友已經打探到了消息。”
她轉而望向秦炎,“秦道友,請講。”
秦炎目光澄靜,先緩緩掃視衆人一圈後,才道:“本君也是從身後這位女修處聽來,還是由她來同衆位道友講述吧!”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全部射向赤水,同時,數股威壓向她襲去。
赤水身體僵硬,似是勉力頂住,蒼白着臉,勉強向衆人行了一禮,隨即目光平視前方,並沒有專注於任何一人,站得筆直,卻並不言語。
若不是因爲那個閔家祖宗在,她不想泄露修爲,沒有動用一點靈識抵抗,哪會如此?
其實,泄露了也沒有什麼,只是,一百年前是金丹中期,現在就變成元嬰中期了,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且她現在正是需要取信於衆人的時候,更是不想多生麻煩。
衆人等了數息,都沒有等到她開口,靈識較強的修士明白是何故,略有些驚訝地看了看赤水隨着威壓的增大,而站得越加筆直的身體,並沒有出聲催促。
倒是靈識弱一些沒有察覺到異常的幾位修士,有一些莫名和惱怒,小小一個金丹小修士,也敢在他們三十幾位元嬰修士面前拿僑,真是不要命了。
不過,他們正欲喝斥時,卻見到赤水額間沁出的細密汗水和微顫的身體,也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反而怒目轉向周圍,欲找出是何人在作怪。
要知道,他們可是急欲聽到她口裡的信息,你們要找她的茬,不會等她說了消息後啊?
似乎感覺到了其他人的不滿,那數股威壓在兩息間,前後撤去。赤水身體微晃了一下,才站定,也不去抹滿臉的汗水,緩緩說道:“小女子赤水,昨晚偶然得知一消息,是關於那片黑霧的。消息中說,那片黑霧裡,有一個從上界下凡的存在,需要集合蒼洲大陸所有元嬰期修士的力量,纔有可能與之對抗。”
赤水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她在等待衆人消化,光是從上界下凡的來歷,便會嚇倒一大片人吧?
數息後,第一個質疑聲響起,“你從何處得知?”
“一位前輩口裡。”赤水望向提問的君家家主,簡潔答道。
“是誰?”君義接着追問道。
“我不知。”赤水臉上帶着一絲傲然,目光微微往上,望向遠方,“我只知道,他的氣息,比起在坐的各位前輩,還要強大數倍不止。”
她此話一出,一片譁然聲響起,其中一個聲音高聲道:“怎麼可能?比我等還強大,莫不是渡劫期的修士?”
他盯着赤水,明着是問句,實則是質疑赤水說謊。因爲比他們修爲還高的修士,只有飛昇一途,不可能再留在這一界。
不只是他,便是其他人,大多都是不信,就是秦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赤水在衆人注目的情況下,卻是淺淺一笑,說了一句普通的話語,衆人有些莫名時,赤水丟出一句,“昨日下午,各位前輩在此處議事,可曾感覺到塔頂上有人?”
一句話猶如炸彈一般,轟得衆人一怔,隨即才反應過來,赤水之前所說的那句話,正是他們昨日議事時,冉長老曾說的一句話。
赤水昨日在那種情況下,也只聽到了幾句,挑了其中一句稍微特別一些的,說了出來。
坐在角落裡的方睿在聽到赤水所說時,微微一怔,回想起當時冉長老說這句話時,正是他感覺異常的時候,難道,她說的是真的?
他心裡劃過一絲異樣,他可不認識什麼超高修爲的前輩,那種感覺,他反而認爲,偷聽的,可能就是她本人,因爲,這和她以前注視他時的感覺有些相似。
他隨即又搖了搖頭,怎麼可能?以她的修爲,不說在塔頂偷聽,便是想進到碧魂宗內門,都是個問題。
“這並不能證明什麼,昨日大家都在,後來散場了,說不定就是我等當中其中一人告訴給你的。”其中一位修士反駁道,同時,還掃了一眼赤水前面的秦炎。
赤水並不與之爭論,只是淡淡道:“各位前輩不信也罷。赤水僅是一個傳信之人,那位前輩說,就算蒼洲大陸全部元嬰期修士聚合,也只有三成不到的把握。若是再拖延下去,等那片黑霧裡的存在強大起來,便是二成,可能都沒有了,蒼洲大陸,也將面臨滅頂之災。”
有些事,你越是在意,別人越不會相信,你若是表現淡然,別人反而比較容易相信,就比如現在。
聽到以後連二成的希望都沒有,大多數人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憂慮,至於消息的可靠性,倒排在之後了。
當然,也在意外。
君義溫和望着赤水,“那位前輩爲何自己不來?”
赤水驕傲瞥了她一眼,答道:“那位前輩說,這等關係蒼洲大陸命運的事,必須由我們自己解決,他不會插手。”
君義點點頭,未再言語。
冉長老見此,這才問道:“那位前輩可還說了別的?”
赤水略想了一下,才答道:“那位前輩最後說了,別將希望寄於上界的修士身上,因爲他們要找到這裡,至少得在兩三百年後,到那時,那片黑霧,早已籠罩住整個蒼洲大陸,無一人能夠逃脫。”
她這可沒有誇大,若算上他們找時空縫隙的時間,兩三百年有可能還不夠。
這也是給他們的一個警告,人都有一種劣根性,若處於弱者的一方,自強的人很少,大多,都喜歡將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雖然他們能修煉至元嬰期,已是這一界站在頂端的強者,但又怎可與那片黑霧裡的存在相比?
“其餘再沒有了。”赤水說完,任憑衆人打量。
冉長老聽罷,衝赤水和善一笑,輕輕揮了揮手。赤水之前所說的話,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極合她的心意。這將不只是她們碧魂宗一宗的事情,若真是關係整個蒼洲大陸,那就是將蒼洲大陸所有的修士捆綁在一起,共同抵抗那片黑霧。這也是她身爲碧魂宗大長老,能想到的最好的情況。
赤水會意,向她行了一禮後,便輕步退了下去。接下來,端看他們如何商議了。她無法插手,只能等待他們商議的結果。
赤水走出六角寶塔,忍不住轉頭往塔頂看了一眼,恍然間,好似那個男子仍然坐在那裡。待她再定睛看去時,又什麼也沒看到。
她在碧魂宗弟子的帶領下,再度回到之前秦師叔他們的住處時,秦襄和齊俊早已在待客室裡待候她多時。
三人自是又一番敘舊,秦襄和齊俊所知並不多,赤水簡單地同他們說了一下情況,他們都相信,只是,以他們雙雙金丹期的修爲,同樣是插不上手的。
雖然他們臉上都有擔憂之色,但好在還有那麼多前輩在前面頂着,相信他們在寶塔裡,能商議出一個好的辦法。 ☢тTk Λn☢¢o
秦襄向赤水提起,她打算生一個孩子,赤水自是高興。待她再聽到,秦襄是因爲結嬰無望,才作出這樣的決定時,又有些高興不起來。
秦襄仍然是金丹中期修爲,已到了頂峰,卻是遲遲沒有突破到金丹後期。
而齊俊,期間兩次結嬰,都沒有成功,其中一次,甚至差點走火入魔,若不是旁邊秦師叔護法,救助及時,恐怕此時世上,早已沒有他這個人了。
他們和赤水差不多大,若是不能結嬰,也只餘百餘年壽命。齊俊或許還有可能,秦襄卻是已經無望了。
赤水數個意識並用,都沒有找到安慰的話,只好乾巴巴說道:“若是孩子出生,我要當寶寶的乾孃。”
或許是想到以後的寶寶,略顯悲傷的氣氛淡去,秦襄笑着答應,齊俊也在一旁笑而不語。
接下來,他們聊起各種見聞,探討法訣等,一邊等待秦師叔二人歸來,卻是沒有猜到,他們這一商議,便整整商議了七日。
秦炎在看到赤水的第一時間,便問道:“他們已是同意一起進那片黑霧探查情況,但是要求你必須同行,你可答應?”
“好。”赤水一口答應,雖然不用他們要求,她也會跟去,但一想到她表現在外僅是金丹中期修爲,他們還提這樣的要求,不知是安的什麼心?心裡又微微有些不悅。
“嗯,那時間定在七日後,等外出的幾位元嬰真君趕回後,我等就出發。”秦炎因爲一開始就知道赤水的修爲,所以並沒有太過在意。
反而是他們在商議時,曾就赤水提供信息的真假爭論了極長的時間,若不是後來他開口說明已經對赤水施加了搜魂術,確定消息來源可靠,恐怕,還不知會爭論多久。
其實,就是他的心裡,也壓下了一些疑慮。或許,他也認爲,集大家一力量,一起進去探查一下比較好。
赤水並不知曉,秦師叔幫她躲過了被搜魂的一劫。雖然,以她靈識的強大,能不能搜魂成功還是個未知數,但她若真是反抗,那她所說的話,也就會引起衆位修士的懷疑,最終,必將影響到他們商議的結果。
恐怕,蒼洲大陸的命運,又將往另一個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