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官場上最近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是一位高官的落馬。
繼前市長貪污被辦之後,人大副主任趙思明也因爲發現經濟問題、作風問題和充當保護傘等嚴重違法行爲,連續被紀委約談後開除黨籍公職,移交檢察院;
市裡稍微有些實權的幹部都清楚,這位趙副主任雖說風評不好,也沒什麼深厚根基,可是和書記走得很近,之前已經被視爲人大主任接班人,誰都想不到一夜之間忽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第二件事,是另外一位高官的上臺。
原濱海市排序第一的副書記因爲身體原因,正式退休,由新調來的第二副書記秦風民遞補,同時兼任常務副市長,主抓經濟建設,國企改革和民企發展。
所以濱海市現在雖然還沒有正式市長,但是班子搭配已經很明顯了,即將退休的老書記,搭配年輕力壯精力旺盛的秦副市長。
相比這兩個可以說是濱海市官場大地震的人事變動,其他幾件原本也有重大意義,完全可以佔據市報紙乃至省報頭條的事件,就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比如濱海市政法委鄭書記,不但從副職轉正,同時還兼任了大人副主任,這個有些奇怪的兼任看起來讓人摸不着頭腦,不過聯想到人大主任的空缺,以及原先準備提上去的那位趙副主任的變故,似乎就能夠理解。
濱海市破獲了一樁重大假冒僞劣商品製造窩點和銷售網絡,涉案價值居然有大幾千萬,生產的假冒VCD、錄像機和錄音機,可謂是‘暢銷小半個中國’,之前仟村百貨的假冒VCD就是由此而來。
吃瓜羣衆這才明白,原來不是不查假貨來源,而是一直在暗中進行追查着。
這麼重大的案件,在全國都實屬罕見,可以說是南江省改革開放以來,第一經濟大案了,在目前全國都大面積出現各種假冒僞劣商品、人民羣衆怨聲載道、極大的影響了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和改革開放步伐的大環境下,這件大案的破獲,可以說正當其時,爲全國樹立新風氣打了一劑強心針,爲製假造假敲響了警鐘。
由此,濱海市抓住經濟和案件偵破的負責人秦副書記、政法委鄭書記,在第一時間得到了上級表彰,尤其是秦副書記,纔到濱海,便打了一個極爲漂亮得開門紅。
上級嘉獎表彰,市裡慶祝,本案的主要涉案人員全部抓捕到案,這件案子能在短時間之內高效迅速破獲,全部在庫贓物查封,出貨渠道完全掌握,沒有跑掉一個主要涉案人員,除了市裡派出精幹力量,領導有方等主要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客觀原因,一名重要涉案人員的主動自首、積極配合,所以雖然還沒有正式判下來,但是這名涉案人員最後的處罰,大約已經可以定了。
“三年有期徒刑,不過由於涉案價值實在太大,你一天牢不想做是不可能的,緩兩年,你還得在裡面住一年,大約在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在外面見面了。”
白湖農場,樑一飛隔着一張鐵桌子,看着對面穿着囚服,神情有些憔悴的龔雪琴說。
龔雪琴之前來找他談條件,講什麼‘等價交換’,這種態度,樑一飛是不會搭理她的,但是她能聽話,老老實實的主動自首,讓原本還有些複雜的鬥爭一下子變得明朗化,加快事件結束進程,那麼樑一飛倒是不介意對她‘好一些’。
當初和龔雪琴說什麼‘即不想也沒必要去示好秦風民’,這些實際上都是嘴上講的屁話。
怎麼可能沒必要?秦風民如今是正兒八經的地方父母,在濱海做生意,怎麼可能沒必要和父母官搞好關係?
拋開這一層,由於袁欣然、傢伙、商場等等關係,自己當然也希望秦風民能乾脆利落的幹掉趙家,而不是半死不活、不陰不陽的僵持着。
這也是‘成爲自己年輕時候最討厭的樣子’的一方面,如今和人交往,嘴上說的,心裡想的,往往並不是一回事。
“樑總,這次多謝您了。”
對面的龔雪琴雖然顯得有些憔悴,但整個人的精神看上去還不錯。
有些事沒幹之前,心裡忐忑不安,左思右想,前怕狼後怕虎,真幹了,才發現好像也沒什麼,非但沒什麼,可能還會打開一番新局面。
龔雪琴之前就是這樣,爲自己的前途不安,擔心趙家的打擊報復,可沒想到按照樑一飛說的去做,曾經在她看來完全不可能抗衡的趙家,就像紙糊的一樣,一夜之間就煙消雲散了。
而她自己未來的前途,看起來也並不暗淡。
一年的時間很快就能過去。
關鍵是,來到白湖農場之後,龔雪琴才真正的明白樑一飛當初對她講的那句‘如果’是什麼個概念。
龔雪琴都有點傻眼了。
進來之後,先是副監獄長找談話,然後是倉大隊長找談話,談話的意思都差不多,讓她安心改造,不要有顧慮……
她一開始還覺得挺奇怪,一來案子沒最後判,她應該是在看守所纔對,二來嘛,自己雖說涉案比較大,可是在犯罪份子這個‘圈子’裡,也就是個普通的經濟犯人而已,怎麼會勞動白湖農場領導們的大架親自來談話?
要是每一個犯人入獄,這種層級的領導都親自找談心,那白湖監獄的領導就什麼事都不要乾了,天天話聊吧。
知道直接管理監房的管教找她談話,話語中,很直接,也很八卦的問道她和樑一飛到底什麼關係,龔雪琴一下全都明白了。
她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十分模棱兩可曖昧不明得笑了笑,然後幽幽的嘆了口氣。
然後,她就面臨着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監獄生活。
首先是監倉,白湖農場‘女士優待’,男倉一房八人,女倉一房6人,而她,被分到一個只住一個老大姐的單獨倉;
伙食上也十分的誇張,倒是沒開小竈,但是管教跟她講,她在監獄小賣部可以隨便換東西,有人給她衝了一張卡。
最後是勞動上,雖然目前還不算是正式在押犯人,但是管教已經跟她講了,她有文化,又管理過企業,算是人才,讓她去幹重體力活浪費了,監獄有閱覽室,分男女的,她以後就在閱覽室負責收發、整理書籍報紙什麼的。
‘不知道吧,以前樑總在農場,也是在閱覽室乾的。’女管教最後還神神秘秘的來了一句。
龔雪琴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勞改釋放人員樑一飛,在這裡擁有多麼大的影響力,她也真正的相信,自己未來在這裡,絕對不會受苦受罪。
“你也不用感謝我,你是戴罪立功,又不算是主犯,給你待遇好一點,也算是一種獎勵,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樑一飛笑了笑,說:“行了,看到你在這裡還行,我也就算是沒有食言了。你安安心心的,不要想太多,在裡面好好過完這一年,畢竟還年輕嘛,這一年也不算什麼。”
“我知道了樑總。”龔雪琴點點頭,見樑一飛要走,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樑總,那一年之後,我……”
樑一飛站在探視間門口,回頭看了看,笑道:“一年之後的事一年之後再說吧。”
雖然又是一句沒有任何實錘的話,可是這一次,龔雪琴卻一點兒也不懷疑什麼,再一次用力點了點頭。
接下里,被管教押送回倉房,路上,那個比她還年輕一些,顯得很八卦的女管教又在打聽她和樑一飛的關係。
龔雪琴微微一笑,說:“報告管教,其實我和樑總沒什麼,充其量,我算是他的一個仰慕者吧。”
越說沒什麼,管教越是不相信,而這個‘仰慕者’在管教的認知裡,倒是理所當然。
人人都愛樑一飛嘛……
回到閱覽室,和閱覽室的管教打了個招呼,龔雪琴心不在焉的整理起一堆雜誌來。
她是個很聰明、有能力,也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她從走出農村的那一天起就很清楚,自己一個農村出來的女人家,想要過得好,唯一的辦法,就是依靠男人。
不是說嫁給有錢男人,而是必須找一個有本事的男人當靠山。
所以當初才找到了趙公子。
整件事已經告一段落,此時回頭看看,當時自己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只看到了對方的背景,而忽視了這個人本身,實在過於功利了。
平時沒事的時候,那位趙總比誰都狂,出了事,比誰都慫,讓自己去替他送死,和樑一飛一比,簡直就是個小孩子。
簡直不能比。
選靠山,看男人,背景再大,也不如這個人本身靠譜。
……
“你這張嘴還真能忽悠,居然讓她心甘情願自己做大牢,還對你感激得不要不要的,我說你要是改行當人販子,估計南江省的婦女都能被你賣光。”
監獄外,袁欣然一臉古怪笑意。
“得了少廢話啊,這不是對所有人都最好的選擇嘛。”樑一飛點了支菸,說:“你今天這麼老實,給我當了一上午司機,是不是有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幫人跑腿唄。”袁欣然癟癟嘴,說:“老秦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