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父相!”曹丕走進來之後,朝曹操施禮道。後者點了點頭,輕嘆了一口氣道:“子桓,坐吧!”
“謝父相!”曹丕應了一聲,連忙走到一邊坐下。一般來說,大冬天半夜的被人從被窩裡叫起來,不是什麼讓人心情舒暢的事。但是一旦叫自己起來的人是自己的老爹,曹丕這點怨氣也就蕩然無存了。原因無它,這說明老爺子其實是信任自己啊,這麼一想,曹丕自然是渾身充滿戰鬥力了。
曹丕心裡正在暗自得意,就在這時曹操的聲音已經是響起來了:“子桓,此番你留守許昌,遇到這麼大的風波都能平息,足見你處事老辣,爲父心中甚慰啊!”
在接到許昌內亂的消息的時候,曹操其實是極爲憤怒的。本有意乘着這次的良機一舉拿下江東,徹底改變與劉備之間的實力對比狀況,但突起的內亂,卻讓曹操不得不立即撤軍,返回許昌來穩定住局面。可以說,這件事已經是讓曹操極爲惱怒了。而之後得知劉備平定關隴,更是火上澆油,加重了曹操的怒火。
一回到許昌,曹操就將負責許昌安危的曹休,由中領軍(將軍級別)給降成了校尉。而夏侯尚、曹泰這些曹氏宗族的年輕一輩,也因在平定許昌叛亂的過程中中有出色表現,被曹操予以重賞。對於內亂中有所涉及的朝中文武,因牽連面太廣,曹操不便施以雷霆手段。只能在其中選擇了有從逆跡象的十幾人,進行嚴懲,從而達到殺雞警猴的目的。
與此同時,曹軍也頻繁調動。加大了對各州郡,尤其是邊境地帶的控制。同時,曹操以皇帝壽誕的名義宣佈大赦天下,並允諾各州郡一年稅賦減半,再三年內減去五一(五分之一)之數。同時,許昌朝廷特意恩賜三年內各州郡徵辟名額增倍的特權,爲各士族子弟出仕大開方便之門。經過這樣一番的恩威並施,終於是讓經歷了動亂之後的許昌以及中原之地的人心。給迅速地安定了下來。
只是曹操對所有的人都是進行了封賞或者處罰,卻有意無意之間,惟獨漏掉了一個曹丕,甚至就連句評價都沒有。後者作爲曹操的親兒子。又是這次留守許昌的主使人,對此自然是感到莫名其妙,而又忐忑不安。
現在老頭子大半夜的把自己叫過來,一開口就是誇獎,曹丕頓時感覺心中一團火熊熊燃燒起來。不過還是略爲矜持地謙遜道:“父相過獎了,孩兒爲父相分憂,也是分內之事。所幸的是,此次事件平息得快。倒沒誤了大事。孫權現在退守會稽方寸之地,已經是不值一提;劉備雖得關隴。但是西涼不毛之地,得之亦無妨。父相雄踞九州之地,掃滅二賊乃是輕鬆至極,何須憂慮?”
聽了兒子的話,曹操輕輕點了點頭,卻不說話。就在這時,曹丕忽然想起點什麼,連忙掏出一份東西遞給曹操,並且介紹道:“父相此番出征期間,孩兒偶然之間得到此物,未敢專斷,還請父相示下。”
“哦?”曹操眉頭微皺,接過來一看,頓時臉色就變了。一目十行將這封書卷看完之後,曹操臉色也是變幻不定,終於是沒忍住,將這東西一把扔在地上。
“子桓,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東西?”曹操怒氣衝衝地問道。剛纔曹丕給他看的不是別的,正是華歆耗費心力給他弄來的楊修給曹植搞的教條。果然曹操一看之下,立即就是怒不可遏。
“父相,此乃楊修爲子建所作。父相每日諮詢,子建都據此回答!”曹丕眼看曹操發火,心裡早就是樂開花了,但是嘴上還是假惺惺地道:“父相,子建年幼無知,還請父相原宥,此事皆是楊修挑撥離間所致啊!”
“子建,楊修!”曹操一字一頓,惡狠狠地道。雖然都是兩個字,但是語氣之中所包含意味的卻大有不同,在說到子建的時候,曹操語氣之中滿是痛心。而當他說到楊修的時候,語氣中的殺伐之氣,當真讓人不寒而慄。
看曹操這個表現,曹丕當真是樂得心裡都開花了。就在這時曹操又是嘆了口氣,這纔開口道:“此番許昌之事,牽扯居然如此之廣,實在是出人意料。但是更沒想到的是,居然就連子建也是牽涉其中。王連、魏諷,這些人都和子建一向過從甚密,難道子建竟然會做出這種禽獸之事不成?”
聽曹操主動把話題往曹植身上扯過去,曹丕樂得差點沒跳起來,不過臉上卻還是裝出一副震驚的樣子,忙不迭地開口道:“父相這說哪裡話,子建乃是父相親子,豈會做出謀逆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呢?想來是他一向才華出衆,和這些文人有些詩文唱和,也分屬平常之事,父相多慮了。”
“你這話也不無道理,那依你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呢?”曹操似乎是餘怒未消,甕聲甕氣地問道。
要問曹丕的心裡話,那麼現在把曹植以謀逆的罪名一刀咔嚓了,讓他趁早死翹翹,那纔是最爲省心的事。只是此事畢竟是隻能放在心中遐想,曹丕知道,自己要是直接說出來的話,曹操肯定不會照辦,弄不好還會弄巧成拙。當下稍作沉吟之後,這纔開口道:“子建自然不會有心反叛父相,但是他素來放浪形骸,舉止未免有些輕浮。若是長此以往,與其自身也無益處。以兒臣之見,父王可先讓子建擔任外官,讓其獨當一面,而不是在這許昌虛度年華。如此一來,也可磨練其性情,對子建的將來也是大有裨益的!”
曹植現在雖然是曹操的兒子,但是一直以來,曹操所有的兒子中。也只有曹丕和曹彰擔任正式的職務。其中曹丕是五官中郎將,曹彰則是在幽州軍中。現在曹丕提出這個建議,看似是要曹操好生栽培曹植一番,事實上卻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將曹植遠遠地調離許昌中心,這樣一來老爹不會天天看到他,自己的威脅可就去了一大半了,畢竟曹操不會立一個遠在天邊的兒子爲嗣的。
“那依你之見,可先令子建爲何職位呢?”曹操似乎頗爲意動,又是問道。
曹丕稍一沉吟,這纔開口道:“眼下小沛縣令空缺,依兒臣之見。可先令子建擔任此職務。日後若有功勞,再行升遷。”曹操不在許昌的期間內,所有的事務都是由曹丕來打理,一些人事任命情況自然是知道的。
“小沛縣令?”曹操聞言不置可否。曹丕看老爹的語氣似乎不是很熱衷,連忙解釋道:“昔日父相亦曾爲小沛縣令,如今已然位極人臣。子建才智過人,必然可不負父相重望。只是眼下缺乏歷練,日後立下功勞。自可再行升遷……”
“你給我住口……!”就在曹丕侃侃而談的時候,突然被一陣憤怒的吼聲給打斷了。愕然住口之後,卻見主位之上的曹操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站立起來了。看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夾雜着憤怒和失望。
“父相。您這是?”曹丕有些摸不着頭腦,卻聽得曹操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痛的語氣開口道:“子桓。你真的是很讓爲父失望啊!”
“失望?”曹丕不明白自己老爹的意思,卻聽得曹操長嘆一聲,這才悠悠然開口道:“爲父此番有這千載難逢的良機,可以一舉平定江東。卻因爲你在許昌濫開殺戒,人心不穩而被迫回師。子桓啊,以你的見識,難道真的不知道,大軍征戰在外,濫施殺戮會影響軍心嗎?”
“父相,此事都是伯仁他們處理的……”曹丕忙不迭地辯解道,但是換來的卻是曹操不屑的一哼:“堂堂的五官中郎將,爲何要歸咎於他人呢?伯仁行事雖然魯莽,但是若無他人壯膽,怎敢擅殺這麼多的大臣?更讓孤傷心的是,你居然視子建爲眼中釘,千方百計也要迫害他。就因爲爲父對他關愛了幾分,你就如此容不得他嗎?既然如此,你倒不如把我這個魏公先給弒了,你也好名正言順地繼位啊!”說到這裡曹操憤怒已極,忍不住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結實的條木桌子竟然被這一重拳轟砸得寸寸斷裂,案上的簡書、絹書隨着碎木跌落在地。
“父相,我沒有!”曹丕看到自己的老爹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是嚇得語無倫次了,往日的伶牙俐齒再無用武之地。
“沒有!?是不是要我把華子魚叫來,讓你們當着我的面,好生商議?還是要我下令孫輔,把司馬仲達喊過來?”曹操眼中閃過一絲厲芒,恨聲問道。聽了老爹說出這話,曹丕內心的防線徹底坍塌,整個人也是癱坐在地上。
“子桓啊子桓,爲父對你期許甚深,但是你實在是讓我太失望了,爲了構陷子建,你行事鬼祟在先,不顧大局濫開殺戒在後,以至於喪失一舉破敵的大好良機,你究竟爲什麼要這麼做?”看着已經是癱軟在地的曹丕,曹操感覺自己當真是心如刀割,忍不住又是詰責道。
聽了曹操這話,曹丕終於是沒忍住,將自己內心積蓄多年的的苦水,一股腦地全都倒了出來:“爲什麼,父相,我也想知道爲什麼!我是嫡長子,這麼多年來我辦事認真,我禮賢下士。父相您病了,是我天天伺侯在你的跟前。父相在外征戰,我就在後方絞盡腦汁幫他籌措軍餉,有時候還要自己補貼。父相你不喜歡奢華,我就就天天省吃儉用。我是堂堂的魏公長子,當朝五官中郎將,吃的穿的還不如尋常富家弟子!子丹和文烈他們被劉備綁票,是我掏腰包救他們回來。爲什麼,爲什麼我做了這麼多,都不能繼承嗣位?可是阿植那個臭小子呢,他終日只知聲色犬馬,飲酒瀟灑,諸般肆意輕狂,可是父親對此都視而不見。就憑着他和那些文人騷客寫了那幾句臭詩文,您就對他喜歡得不得了。若非怕步了袁紹的後塵,您怕是早已經立他爲嗣了!我的父相,您對我公平嗎?”
空蕩蕩的大殿裡,曹丕那喪失理性的叫囂聲響徹着。聽着自己兒子這歇斯底里的聲音,曹操怔怔的站在那裡,兩行淚珠無聲地從眼眶中滑下。英雄流血不流淚,可是曹操畢竟也是人。看到自己的兒子這個樣子,爲人父母的哪會不傷心?
深吸一口氣,曹操看了看已經是喪失理智的曹丕,這才沉聲道:“子桓,你真的是想知道,我爲什麼至今遲遲不肯立你爲嗣嗎?”
“是,孩兒不弄明白這一點,死也不甘心!”曹丕咬牙切齒地道。
“那好,爲父現在就告訴你!”曹操突然神情一肅,冷聲道:“爲父之所以不肯立你爲嗣,就是因爲你的性子太過陰鷙,城府太深。你才學不如爲父,陰狠卻猶有過之。爲父治國已然殺伐過重,若是換了你,只怕局面更加難以收拾,我這基業不出數代便要付諸流水。而且一旦你他日得掌大權,你的這些兄弟們,只怕一個個的都難逃你的毒手!”說到這裡曹操也是心中一痛,這才澀然道:“說到權謀之術,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原來如此!”曹丕怔怔的聽着,一時間當真是欲哭無淚。事實上這也是曹丕的一大失誤,歷史上他爲了繼承嗣位,靠的是裝孫子,以仁德的名聲獲取了曹操的認可。曹丕也是忘了,他的老爹是什麼人,他可是當世第一流的陰謀家曹操。輪到權謀之術,他這位當了魏公的老爹,比他這個半吊子水準,也是強了不止一點半點。要是曹操連這點小伎倆都看不明白,早就被董承神馬的給挫骨揚灰了。事實上曹操在班師回軍之後,一看到曹丕呈現上來的叛黨名單,就覺察到了自己這位大兒子這次殺了這麼多人,多少有些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味道在裡面。原因無它,這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沒有直接證據顯示他們參與謀逆,而且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和曹植過從甚密,再稍微聯繫一下前後發生的其他的事情,以及從孫輔那裡瞭解到的一些情況,曹操心裡一盤算,也就能推理出個八九不離十了。
明白了這一切之後,曹丕慘然一笑,這纔開口道:“父相既然如此,就請速速處死曹丕,爲子建日後繼位剿滅後患吧!”說完索性破罐子破摔,閉目待死。
曹操看着自己這個兒子,一時間心中也是五味陳雜。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之後,曹操這纔開口道:“孤不想犯下殺子的罪名,再者你雖用心不良,但是如今的所作所爲,也還罪不至死。既然你覺得出任小沛縣令是一大曆練,明日你就去小沛上任吧。蒼天有眼,你若是繼續執迷不悟,那日後天也要罰你!”
說完這話,曹操大踏步走出殿外,再不回頭看自己這個兒子一眼。曹丕怔怔的坐在那裡,嘴裡喃喃自語,卻不知道說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