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了下來,在乾溝中隱蔽了一天的士兵們也終於可以起身活動下身體,羅大同此時也有了答案。如果他們能成功的將敵軍截擊在半途,哪怕堅持了兩天,則不僅能爲二軍攻取符離贏得時間,那麼也能爲都帥殲滅徐州援敵之後趕到戰場留出緩衝時間。而促使羅大同做出打的決定,還有陛下曾與他在反襲擊戰鬥結束後說過的一番話,爲將者要善於決斷,最忌猶豫不決,只要有利於大局,哪怕犧牲局部也要堅決的打。
對於這番話,羅大同是深有體會,在七洲洋海戰中,陛下完全可以坐視行朝被殲滅,使自己順利承襲大統。但陛下爲了維護大局,還是在敵我雙方兵力懸殊的情況下,親自領兵上陣義無反顧的攔截追擊行朝船隊的蒙元水軍,雖然戰鬥勝利,但也是險而又險,稍有差池就性命不保。
在景炎帝病重後,陛下爲了維護朝廷的統一,避免出現分裂,又是在衆臣充滿敵視的情況下隻身前往硇洲島,冒着被挾持的危險在景炎帝駕崩後繼承大統,並指揮了崖州之戰,從而將行朝帶回了瓊州,使得朝廷沒有崩析離散,留下了一批忠心報國的臣僚和人才,爲今日復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發生在前不久的江東戰役中,陛下爲了能殲滅盤踞兩淮及河南、山東的蒙元兩個都萬戶府,也是以身誘敵。自己領着一支孤軍據守在揚州城外,吸引敵軍的注意力,而將主力大軍暗自調往江東設伏。並不過衆臣的反對,力排衆議將戰場放在了江東地區,但最後卻以數州之地的損失,換來了全殲敵軍十數萬,收復淮東、淮西及河南數州千里之地的勝利,改變了被動的防禦態勢。
“羅都統,怎麼飯都吃不下了!”正當羅大同下定決心與敵一戰時,方勝和張平兩個人連襟而來,見其身邊擺放着飯食沒有動,張平笑着揶揄道。
“唉,每天像老鼠似的窩在溝溝裡,灑家也吃不下!”方勝挨着羅大同坐下,隨手拿起一塊鹹肉扔到嘴裡嘆氣道。
“哦,天都黑了?不過你們不來,我也要去找你們的。”羅大同這才發現自己失神很久了,拿起水壺灌了氣兒水,又用袖子抹去沾在鬍子上的水珠言道。
“你有什麼主意了嗎?應天府之敵已經到了永城,行程已經過了多一半,明日就能到達柳子鎮,距符離只有百里了。若是我們再等一日,他們就可到達蘄澤鎮,到符離只有四十里,我們再行攔截就要面臨兩面夾擊的窘境。”在戰前三人就已商定,騎兵旅行動迅捷,便由他們負責派出偵騎,擔負偵察任務,因此方勝對於敵軍動向十分了解,便向兩人通報最新軍情道,但話語中也透露着焦急和憂慮。
“是啊,若是再等下去,敵軍過了柳子鎮,我們只能在蘄澤鎮附近設伏,那裡已經是符離偵騎巡視的範圍,想要隱蔽接敵十分困難,此外被數倍於我們的敵軍夾擊,到時候你們都跑的快,我們可怎麼辦?”張平更是眉頭不展地道。他們是炮兵,撤退時要攜行笨重的火炮,又對道路有一定的要求,在前堵後截的情況下怎麼也跑不過敵軍騎兵的追殺。
“沒事兒,你怎麼也跑不了,就留下斷後,掩護我們撤離,打掉最後一顆後再與敵肉搏,直到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我們會將汝的光榮事蹟如實稟告給陛下,併爲你請功,陛下定然會給你封妻廕子,當然我倆也會替你照顧家人的,你就安心的去吧!”羅大同也拿起塊幹餅,裹上塊鹹肉,大嚼着笑道。
“呸、呸……你個烏鴉嘴,陛下才給你封妻廕子呢!”張平憤然地道。按照軍中撫卹條例,高級軍官陣亡,朝廷會除依例撫卹外,還會封蔭家眷,所以大家常常以此來開玩笑。
“好了,廢話少說,咱們是打,還是不打!”孫大同笑過之後,擺手正色言道。
“是啊,都帥那邊沒有消息傳回,咱們派出的信使幾次試圖聯繫皆因敵軍偵騎攔截失敗了,沒有命令咱們咱們該下一步怎麼辦呢?”方勝將肉嚥下去,抹抹嘴道。
“我覺得應該打,咱們久在這裡藏着也不是個事兒,而時間越長,暴露的可能就越大,是打是撤該早作決斷了!”張平也深以爲是地道。
“無令而行,是軍中大忌。”方勝接話道,“按照時間和計劃推算,都帥所領的一路應該與將敵軍圍住了,且符離方面沒有發現哈喇魯衛軍的蹤跡,想是應該完成殲敵任務了,但任何配合行動也該告知咱們啊!”
“那是三萬敵軍,怎麼可能一天就能結束戰鬥,就是三萬頭豬讓你殺,一天也殺不完啊!恐怕這時都帥忙得根本沒有時間搭理我們,或是乾脆早把我們這些人都忘了。”張平撇撇嘴揶揄道。
“不論爲什麼,現下是都帥無法按計劃趕到了,問題就是咱們該怎麼辦!”孫大同揮手道。
“孫都統,那你就撂個實在話,你想怎麼辦?”方勝和張平對視了一眼,其微微點點頭,他加重語氣問道。
“打,堅決將敵援軍截住!”孫大同咬着牙道,“至於無令而行,我覺得不是什麼問題,都帥給咱們的任務就是截住敵軍,然後配合一旅、二旅、三旅予以圍殲。所以敵軍出來了,被咱們放走纔有罪,截住了卻沒有能圍殲敵軍,那也是配合上出現了問題,卻非是咱們之罪。”
“有理!”方勝一拍大腿道。
“嗯,我也覺得不能讓土土哈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從咱們眼皮子底下過去!”張平也重重點頭道。
“既然咱們都同意打,但是該怎麼打呢?是斷敵歸路,還是截其前途?又在哪裡設伏?”孫大同見大家都同意打,又拋出了一連串問題。
“看來你小子這些年沒有白過,做事越來越有條理,想來這些問題你早已琢磨過了!”三人都是出身于帥府親兵營,那時可以說是朝夕相處,又經歷過戰場上的生死與共,私交都甚好,但此後隨着御前護軍的數次整編、擴充,他們也皆在護軍中任職,孫大同卻沒有另外兩位升得快,直到進入江南後組建五旅纔算追平了幾位老兄弟,可一直在紹興練兵,沒有參與過大戰,在衆人眼裡不論是他,還是五旅皆顯得‘嫩’了許多。
“見笑了,見笑了!我是破褲子先伸腿,兩位哥哥姑且聽之,有什麼不對不必客氣,還請斧正!”孫大同聽了訕笑着衝兩位拱拱手道,“咱們就先說打頭,還是截尾,這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但解決這個問題首要還要判斷出土土哈遭到我們截擊後,是繼續前往符離,還是掉頭回轉應天府?”
“嗯,你這個想法很對!”方勝十分贊同其的思路,他沉思片刻道,“我覺得土土哈會回防應天府。”
“不一定,要知道應天府到符離三百餘里,其間共有縣鎮十一座,每地相間三十至四十里不等,但差不多正是一日行進的距離。現下敵軍已至永城縣,明日可至柳子鎮,距符離不到百里,其要受到截擊想到應該是前往能夠得到庇護的最近地方,若是掉頭回返,豈不是捨近求遠嗎?”張平搖搖頭道。
“也不盡然!”孫大同擺手道,“要知道蒙元軍分別從應天府和徐州出援符離,其前提是因爲符離敵軍奔襲我軍後方大營,燒燬了輜重和糧草,迫使我軍退兵。且攻徐州所部已經退兵二百里,攻符離所部也收攏兵力,也準備在接應徐州所部後退往淮南。他們這才做出了集中兵力先行擊敗符離我軍,在截殺從徐州退兵的我軍,從而改變兩淮敵我軍事態勢。但在我軍出於頹勢的狀態下,卻出現在敵後對其展開伏擊,那他會怎麼想呢?”
“中計了,他肯定會以爲中計了!”張平一指孫大同道。
“若你是土土哈,此時會怎麼做?”孫大同追問道。
“嗯……”張平沉吟片刻道,“若是我遭到伏擊,定然會以爲敵軍撤軍是假,進而判斷其製造假象是爲了誘我出城,然後在半途圍殲,目的就是爲了奪取應天府,乃至汴京!”
“若是我,還會想到敵軍既然會在半途伏擊自己,也會懷疑敵軍會在半途圍殲徐州出援的友軍,後撤的敵軍也會去而復返,趁虛攻城。如此一來徐州也必然難保,而徐州一失,若是再失應天府,那麼敵軍就能長驅而入,直逼京畿了!”方勝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道。
“對!那麼土土哈在遭到伏擊後,定然會盡快回援應天府,以免失去阻敵北進的一個重鎮,並堅守城池請調援兵。而前往符離雖能確保一時的安全,但是丟了徐州和應天府,那符離就是一座被隔離的孤城,在外無援兵的情況下,依然難逃被全殲的命運!”孫大同言道,而答案也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