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聽罷沒有吭聲,臉色卻並不太好。他知道過去軍將出身一是將門,二是草莽,再就是底層士兵積功而來。將門子弟還好,可以通過父兄的言傳身教學習軍事技能。而其他兩類軍將不是憑着自己的悍勇一刀一槍的殺出來的,就是被招安的匪寇,他們帶兵多是依靠個人經驗和勇武,並沒有系統的學習過軍事知識。
原隸屬於湖廣置司的五個禁軍,他們是以原殿前禁軍改編的,但成分比較複雜。宋廷的殿前禁軍都指揮使被陳宜中謀殺,主力在對蒙作戰中或是投降,或是潰散,幾乎損失殆盡。後來由江萬載所領的義軍爲基礎重新組建,此時的殿前禁軍便是以江氏家族子弟爲骨幹。
此後在保護行朝流亡過程中,殿前禁軍幾番惡戰,兵力折損嚴重,江家以‘三古十二齋’子弟同樣傷亡慘重。楊太后深感江家忠義之心,在形勢最爲艱難的時候下旨放歸了部分江氏子弟,以免江家香火斷絕,但仍是以江家父子兄弟爲首。
而後殿前禁軍護駕轉戰不斷的吸收各地義軍和潰散的宋軍殘部,而江萬載也爲救護落水的幼帝趙昰身亡,統軍之權也隨之移交到江家兄弟之手。但在陳宜中和張世傑的聯手打壓下也被邊緣化,實力衰退,實力已經不及張世傑統領的淮軍。
此後趙昺繼位過程中,江鉦依然領兵護駕,支持他上位。在經歷了崖山之戰後,行朝各軍皆損失慘重,不得不前往瓊州。而趙昺藉機整編各軍,以帥府軍爲基礎組建殿前侍衛親軍和御前護軍;行朝各部殘軍皆編入殿前禁軍,並剔除了張世傑的勢力,補入了義軍,仍以江鉦統領。
如此奠定了新宋軍的格局,無論是改變軍號,還是擴編整合,一直維持至今。現下在襄陽參戰的禁軍第六、七、八三軍皆是隸屬於原殿前禁軍部隊,三個都統雖非江氏子弟,卻也皆是其舊將:
第六軍都統潘念算是出身軍旅之家,其祖父潘從源,精通武藝,曾任吉州教官;其父潘仝,淳佑年間狀元及第,任廣州觀察推官升秘書閣大學士。潘念自小習文練武,成年之後,文武兼備,率義兵至項山剿寇有功,授命鎮守閩粵交界的南澳,後編入殿前禁軍。
第七軍都統伍隆起是鄉間豪傑,當元軍迫近台山是,自鄉間組織義勇八千餘人,運送糧食七千石到崖山,起兵衛國勤王。後來在崖山之戰中表現甚佳,隨行朝前往瓊州,被編入殿前禁軍,成爲基幹力量之一。伍隆起作爲頭領被委以統領之職,十餘年間隨着擴編他也官至都統。但是其雖讀過幾天書,識字卻不多。
第八軍都統張霸則是張世傑淮軍舊部,曾是其麾下的統制官,併爲其親信。在崖山之戰中,許多淮軍將領在屢戰失利的情況下或是戰死,或是叛降敵軍,張霸僥倖活了下來。到了瓊州之後,張世傑兵權被奪,殘部編入殿前禁軍,其請趙昺善待其部下,他赦免了一批叛將的死罪,張霸則保留了官職。他是從底層士兵積功授官,肚子裡墨水也是不多。
軍官素質偏低,缺乏軍事素養,這些也是當時軍中普遍現象,因此在宋軍全面換裝火器之前,趙昺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他知道冷熱兵器的交替不止是武器的換裝,還是從部隊編制到作戰方式及軍事思想與戰略、戰術的全面改革。因此就組建新訓營及各種專業訓練班,並組織中高級官員參加培訓,以期他們能儘快適應新的形勢。
此外,趙昺還重新編撰了適用於各級軍將的《操典》,這些手冊分發到相應級別軍官,裡邊從如何組織訓練、作戰,到行軍、宿營無所不包,甚至細化到佈陣時一個士兵佔多大地方,士兵與士兵之間間距要多少米,一個方陣多少人,一個方陣佔據的面積要多少地方,方陣與方陣之間要間隔多少,變換陣形時怎麼走才能最快變陣等等皆有指導。
《操典》也並非一成不變,因爲趙昺也是在摸索和總結經驗,每年都會重新進行編撰,刪除和修改不適宜的條款,增加新的內容。且沒有戰事發生,他都要求各級軍官進行總結,探討得失,撰寫心得,從中挑選出有特點的戰例彙編成冊下發各部,還會在武學開辦短期培訓班組織學習,以期提高他們的指揮水平。
趙昺之所以花費大量的精力去做這件事,就是因爲考慮到軍中將領素質參差不一,而組織指揮作戰都離不開紮實的數學計算,涉及的各式各樣的數字就已經讓人頭皮發麻。而且戰場情況瞬息萬變,要在那麼緊張的情況下計算出這些結果,沒有超人一般的心理素質真是不行。
所以趙昺纔想出簡便易行的‘傻瓜式’方法,即便軍將們基礎差,只要注意學習,也能夠很快上手。且他也是身體力行,不僅親自教授身邊的侍衛營讀書識字,還要求御前護軍的士兵也要識文斷字,會基本的算術。在帥府軍剛剛安定下來之後,就開始利用晚上開辦夜校,自己編寫教材,教授士兵們學習基礎知識。
因此御前護軍一直學習氛圍很濃,而以原帥府軍整編而來的諸軍,也一直保持着這個傳統,許多人經過學習後皆能識文斷字,書寫軍用文書,熟練進行四則運算,能夠識圖畫圖,已然具備了成爲軍官的基本素質。這不僅爲培養後備軍官打下了基礎,也提高了整支隊伍的素養……
現在若真如孫愷所言,那麼原湖廣置司所轄諸部真是出現了問題,高級軍官們不注重學習,依然在吃老本,不知進取。但軍官是一支部隊的靈魂,他們都混日子,底層士兵們也好不到哪裡去,恐怕也只想着混完服役期,能活着趕緊回家。
現下江東諸軍進軍神速,連克重鎮,乃至收復了南京應天府,而他們卻在襄陽徘徊不進,封賞無望,晉升也是渺茫,必然導致士氣低落。而這又會讓各部中下級軍官牢騷滿腹,覺得沒有什麼希望,想調回江東任職,甚至有人申請提前退役。
“江置帥怎麼將隊伍帶成了這樣?”趙昺沉默良久後嘆道。
“陛下,荊襄戰事僵持,諸將消極,江置帥難辭其咎,但其也是有苦衷的。”王應麟在旁言道。
“朕未曾少過他們錢糧,軍服器械也是按時按量撥付,賞賜亦是照例。地方事宜也盡是由其總管,官員選拔只要是他呈上從未駁回,他又有何苦衷。”趙昺聽聞十分不解地道。
“陛下正是因爲寵信有加,江置帥才愈發惶恐,唯恐負了陛下。”王應麟回答道。
“哦,陛下,屬下忘記了些事情,先行退下去做些安排!”孫愷聽到君臣二人的對話,卻是如坐鍼氈,他知道這已經涉及到朝廷內部的爭鬥,不是自己可以參與,也不是他可以旁聽的,於是找了個由頭道。
“嗯,你去吧!”趙昺若有所思,並不在意地揮手道。
“屬下告退!”孫愷向皇帝和王相施禮後,不待車停穩便跳下了車,沒說一句話,只是向護衛在旁的倪亮點點頭,便騎上親兵牽過的戰馬而去。
“莫非是朝中有人非議?”趙昺擡眼看向王應麟皺皺眉道。
“確是有人私下議論,說‘兄入相,弟節度’,此爲國生內亂象之兆!”王應麟略作沉吟道。
“胡說,江家三代忠良,豈會有謀反之心,其人當誅!”趙昺聽了憤然擊案怒喝道。
“陛下……”
“陛下要誅誰,屬下親往斬之!”聽到皇帝拍桌子罵人,倪亮立刻跳上車,掀開車簾看向王應麟道。
“朕……朕現在誰也不殺,你退下!”其突然進來,把趙昺倒嚇了一跳,笑罵道。
“是!”倪亮應了聲刀還鞘縮回身子,對車伕道,“你們下去,我來駕車!”
“倪都統真是對陛下忠心不二!”王應麟被嚇的不輕,抹抹頭上的汗哭笑不得地道。
“這個憨貨瞎緊張,讓王相受驚了!”趙昺給王應麟斟上茶,輕嘆口氣回憶道,“當年皇兄駕崩,朕前往孤身前往繼位,江置帥就是懷抱戰刀日夜守在朕的門前,防止小人加害於朕,想來還猶如在眼前一般。”
“江家在我朝傾覆之際,舉家赴難,一門死難百餘口,宗人數百口,此忠此義可謂千古未聞。”趙昺喝口茶,緩和了下情緒道,“江相在朕最爲勢衰之時,受太后命入王府,擔當起教導之責。千難萬險、槍林彈雨,不離不棄;江置帥護駕之功就不再多言,其領兵與蒙元血戰,不惜性命保護行朝安全。而後又領兵數次擊退進攻瓊州之地,進軍江南之役率軍收復湖廣、鎮守荊湖,功勳卓著。他們兄弟若是要有反心,何須等到今日啊!”
“陛下所言無不是肺腑,但陛下恩寵,有時卻也是臣下難以承受之重啊!”王應麟施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