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摘指’完朱熹,好像還不過癮,接着說道:“朱文公在被彈劾之後,他並沒有進行堅決的駁斥,而是上書認罪,這其中有人說是爲了保存有用之身,得以完成其著作;也有人說定有其事,否則爲何認罪;還有人說完全是污衊之言,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認罪。但吾以爲不論真假,其一旦認罪便坐實其過,即讓皇帝失去了庇護其的理由,喪失了實現理想的機會,也讓門人子弟受到了牽連,實是不智之舉。”
“唉,這也許就是命數!”王應麟能說什麼,只能嘆口氣道。
“陸象山也是這個毛病,吾對他們敢於直言上諫的勇氣,亦是十分欽佩,但同樣是不知爲官之道。”趙昺又言道,“淳熙九年,其被授予國子正的實職。上任之初,登門拜訪者甚多,其嫌頻繁應酬,難有閒暇,便閉門拒客。此舉看似清高,但是也將自己隔離,失去了宣傳自己理念,結交朋友的機會,使自己陷於孤立。”
接着,趙昺又講了陸九淵在京中任職的幾件事。他即到太學講課,首講《春秋》六章,開宗明義地說明他自己的華夷觀點:華夏夷狄不可同日而語,中國貴而夷狄賤。中國可貴的是它禮義之邦的文化傳統。夷狄之所以“賤”,是因爲其不知禮義,而是靠野蠻的武力侵略,因此縱然“盛強”,而最終禮義卻將無所措置,這正是“聖人之大憂”。
趙昺以爲這番言論便不合時宜了,因爲孝宗皇帝在隆興北伐失敗之後,在內外政策上都轉向平穩。朝廷重視生產,勸課農桑,興修水利,民和俗靜,家給人足,牛馬遍野,餘糧委田,出現了天下康寧的昇平景象。當時社會民生富庶、人民安居樂業、呈現政治繁榮的局面。
而陸九淵卻希望利用自己講課的機會,向學生宣傳華夏夷狄的區分、中國的可貴所在,藉此鼓勵學生的愛國情感,以圖激發他們對收復失地和抗金的熱情。應該說愛國北伐都不錯,但是此舉卻有違當時的國策,有與朝廷對着幹的嫌疑了。
淳熙十一年,陸九淵迎來了面見孝宗奏對的機會。他寫了五篇奏札,將自己的理想及對朝廷上下局勢的政論見解向孝宗坦陳:
第一札,講君臣相處之道。他指出孝宗用人不專,多所猜忌,君臣之間不能上下一心,至“臨御二十年,版圖未歸,仇恥未復,生聚教訓之實。”
第二札,陸九淵提出了爲政或政道的根本原則,即要有求道之志。他崇尚上古三代的太平治世,而三代之治的核心在於“道”,指出只有身體力行地遵循“道”,才能最終收到所謂“治世”。
第三札,陸九淵專論知人的問題,把知人列爲天下第一等大事,勸孝宗明知人之理,諳用人之道。
第四札,陸九淵坦陳了自己對施政之法、治事之度的見解。再提心學的宗旨正是隻要有求道之心,便會有求道之事,勸告孝宗應早定志向,但他又主張不宜操之過急,應循序漸進。
第五札,陸九淵簡潔明瞭地對孝宗論述爲君之道。認爲“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人主之職,在於知人用人,立求道經邦之志,而不是凡事親歷親爲,要之過詳,這樣做只會令上下推諉,互相牽制。
這次論對孝宗雖然被他屢次追問得無言以答,也不禁“讚歎甚多”。朱熹也特意索札求觀,並稱贊不已,說“得聞至論,慰沃良深。其規模宏大,源流深遠,豈腐儒鄙生所可窺測。”可見這次輪對影響是很大的。但結果陸九淵遷承奉郎,品銜從八品。
“陸象山所言,吾也以爲正中時弊,稱得上金玉良言。但爲何孝宗沒有委以其重任,只是以承奉郎這等微末之官敷衍呢?”趙昺言道。
“吾以爲正如五哥兒所言,他不諳爲官之道,只是書生意氣,將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謝枋得道。
“其實也是一個站位的問題,陸象山入京之前只做過主簿之流的小官,可以說未經歷過官場的爭鬥,也難以看清全局,不知其中的兇險與艱難。若是其經過官場歷練,見些風雨,只怕就不會輕易說出這等理想主義的話來了。”趙昺言道。
“五哥兒所言可謂正切中要害,治理一村一鎮,一州一縣容易,可若是治理一國就要考慮甚多。各地民情和社情大有不同,朝廷要實施的政策卻要考慮全國,權衡其中的利弊,絕非一言可決的。”王應麟點頭道。
“正是,人心是會隨着處境和職位的不同而改變的。”趙昺又道,“當年我們在瓊州困守一隅,可行朝上下一心要收復故土,可當我們收復江南之後,再行北伐便有人反對,說吾不體恤百姓,窮兵黷武,殘暴好戰了。”
“而吾當前實施的政策,幾與朱陸二人當年所奏大有相似,收復故土,驅逐韃虜爲何遇到甚多的阻力呢其奏札中要不拘資歷和學問選拔人才,可當吾提拔有功、做事勤勉之人,卻又有人提出他們出身太低,不宜爲官;陸相和文相自行朝遷瓊便居相位,六部重臣也少有變動,可謂是用人之專了吧!卻又有人諫議說此不可,朝廷中易生專權,至尾大不掉之勢。”趙昺苦笑道。
“還有人說吾不修道德,不敬聖賢,偏愛技巧之物,玩物喪志。我就不明白了,聖人之言難道就一成不變嗎?那朱文公又何必重修四經,陸象山註解《大學》?而吾好技巧之物,這確是不假,但吾改進了火器,造出了火槍、火炮,否則如何能憑着十幾萬精兵收復整個江南,在與蒙元兵力相當的情況下取得北伐的勝利?且吾改進的船舶,可以遠下西洋,上南洋,將我朝的貨物販往諸蕃,換回真金白銀,使國庫充盈,這些也不對嗎?”
“吾有時甚是不解,這些人也號稱朱陸弟子,學的聖人文章,可所行之事,卻又與之相悖,真是怪哉!”趙昺搖頭嘆息道。
“這些人就是吃飽了撐的,哪裡能體會到五哥兒的雄心壯志!”倪亮在旁哼聲道。
“你這傢伙也是朝中重臣了,說話要講究些分寸,不能隨意妄言。如今也就是我還在,否則早就罷職下獄了!”趙昺回頭瞪了其一眼道。
“嘿嘿,灑家就一心跟着五哥兒,汝去哪吾就去哪!”倪亮憨笑着道。
“五哥兒也不必着惱,倪大郎說的也不錯。”王應麟笑笑道,“當年行朝初入瓊州,大小官員近萬,而財政窘迫,有人提議裁撤大部分官員,以節省開支。而五哥兒力排衆議,堅持不裁減一人,皆妥善安置,盡數發放薪俸,彼時吾也覺得不妥。可現下看來確是五哥兒遠見卓識,在我們進入江南後,這些保留下來的官員便能迅速進入角色,在各處履職,避免了空有其名,無官可用的窘境。”
“正是如此,如今州縣官員大部分皆是瓊州行朝舊臣,他們在瓊州經過鍛鍊,能夠承擔起治理地方的責任。反而是那些在江南新徵闢的官員懶惰怠政,對朝廷陰奉陽違,還嫌棄朝廷虧待自己,沒有官復原職。吾與他們閒話,這些官員對五哥兒還是不忘當日之恩,心存感激,擁戴如前的。”謝枋得也言道。
“吾也正是有了這些舊人的支持,纔敢放開手腳北伐,否則朝中之事就讓吾難以分身了。”趙昺笑笑道,“疊山先生做的就不錯,不僅保證了荊襄和西川方向軍需,還能兼顧雲南。盧先生做的也不錯,把和尚們逼的都出門主動拉客了!”
“五哥兒拗讚了,這還是要拜莊鎮撫使鼎力相助,當日他率軍鎮守池州,那些宵小豈敢妄動,吾也借勢推行新政,纔有今時微末之功!”盧旭看到前方又有和尚沿路招攬香客,搖頭訕笑道。
“盧先生看來也是能洞察時局,藉助形勢之人,當下還可做件事情!”趙昺輕笑道。
“還請五哥兒指點一二!”盧旭難得見聖上一面,更沒有得到面授機宜的機會,豈肯放過。而隨行的侍衛也是機靈人,知道陛下與幾位先生所說的話,是不能爲外人所知的,早已上前將知客僧攔在一邊。
“汝看那些和尚尚知將自己所制的佛茶貢獻於吾,汝爲何就不能送吾等幾斤茶葉嚐嚐?”趙昺板起臉來言道。
“哦……”盧旭聽了一愣,不是說陛下向來體恤下屬,從不索要貢物嗎?今天怎麼向自己要東西呢!
“盧先生,五哥兒和兩位先生若是喝了九華山的茶,稱讚不已,再順手留下墨寶,那這九華山的茶葉豈不是比之那佛茶名聲更響,誰還會去買和尚的茶呢!”見其不解,陳識時在旁提點道。
“吾怎生如此愚鈍!”盧旭聽了忙不迭地道,“吾代池州百姓謝過五哥兒與兩位先生了,此舉定能讓九華山茶聞名海內外,客商雲集,百姓受益,就是和尚們不大高興了。”
“哈哈……”趙昺聽了大笑道,“待吾等離開池州後,汝還可上山問罪於和尚們,言他們居然敢訛詐聖上,然後藉此由將山下街市的管理權收歸府衙,從中收取稅賦!”
“五哥兒纔是最能借勢之人啊!”盧旭聽了一揖到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