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船隊又經過十多天的航行到達建康,泊於城外碼頭。再有兩日船隊就能轉入運河,直驅京城了,經過前些日子的懇談,趙昺已經說服了王應麟和謝枋得,得到了他們對革新的支持,而話題也更趨於實質性的內容。
前兩日,王應麟和謝枋得拿出了對重建中書門下省及機構配置的草案,而關於內廷改制的方案也在又御前辦的幾個人加緊制定。趙昺他知道馬上就要到達臨安,而改制要在趕在明年初推出,回去後還要與朝中重臣們進行討論,然後徵求百官的意見,還要重新組建新機構,因此時間很緊迫。
這兩天趙昺忙着審閱初稿,還要不時的召見二人徵詢不懂之處,並對些具體的問題進行修改,爭取在回京前拿出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昨夜又是熬夜到三更,睡了兩個時辰便起身,照例到甲板上活動下身體,清醒下腦子再用膳。
“呦……”趙昺剛上了甲板,就覺腳下一滑,趔趄了兩下險些摔倒。
“官家小心,甲板上有霜!”在旁的倪亮趕緊扶着小皇帝道。
“剛剛入冬,江南就這麼冷了!”趙昺穩住身子,看看甲板上果然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搓搓手道。
“是啊,岸邊已經結了薄冰了!”倪亮道。
“我怎麼覺得今年比之去年要冷些啊!”趙昺皺皺眉,他知道按照近現地理劃分,江南大部分地區都屬於亞熱帶氣候,在池州時穿着一件夾襖就不覺的冷,建康要比池州偏北些,但他穿着件夾襖就感到凍的慌了。
“嗯,好像是冷了些!”倪亮點點頭道。
“官家,天涼了,未加衣就出來了,別受涼!”王德抱着大氅追了出來,給小皇帝披上,又轉身訓斥跟在後邊的小黃門道,“早就囑咐你們了,官家早晨要到甲板上鍛鍊,要將甲板清理乾淨,這如此溼滑摔了官家,非得扒了你們的皮。”
“都知,甲板上結了霜,實在難以清除,本想待太陽出來後化了再清掃,誰知又有晨霧,便耽誤了。”小黃門趕緊施禮解釋道。
“好了,不要再怪罪他們!”趙昺看看幾個小黃門身上也是單衣,凍得瑟瑟發抖,擺擺手道。
“官家好脾氣,替你們求情,否則定要打你們板子!”王德板着臉道。
“謝官家!”幾個小黃門知道自己逃過了懲罰,趕緊施禮道。
“天氣驟冷,官兵們還穿着單衣,要趕緊設法籌措些禦寒之物!”趙昺憂心地道。他們去歲也是這個時候出兵,穿的是冬裝,入夏後換了夏裝。徵荊襄本來以爲會很快結束,沒想到延遲了月餘還朝,沒有能趕上更換冬裝。
“官家勿憂,陸相已經將護軍所需的冬裝送到了建康,存放在碼頭官倉中,今明兩日就能送到船上,陸續發放給諸部。”倪亮在旁言道。
“哦!陸相想的很是周全啊!”趙昺有些驚喜地道。
“船上也缺少禦寒之物,還要上岸採買些好炭和被褥!”王德言道。
“好!”趙昺點點頭又道,“你也要給王、謝兩位先生買一些,尤其是疊山先生家還有家眷,恐怕也會有所短缺。”
“屬下遵命!”王德答道,“往年要到十月中、下旬纔會換厚衣,今年才月初就如此冷了,早知如此就在池州備下了。”
“有家在建康的軍卒也說今年入冬早,再早些年十月底換冬裝都不遲!”倪亮也插言道。
“入冬愈來愈早,這非是好事啊!”趙昺聽了卻是皺眉道……
早膳後,建康知府劉辰翁上船覲見,趙昺在書房中與其會見,王應麟和謝枋得兩人自然在旁作陪。其獻上些上好的木炭,予陛下驅寒。艙中點上了火盆,驅散了溼寒之氣,覺得暖和了許多。
“今年秋糧收成如何?”相互見禮,寒暄了幾句後,趙昺便問道。
“稟陛下,今年糧食與前年相比稍許歉收。臣查問下屬,皆言是入冬早,春天遲誤,影響了收成。”劉辰翁答道。
“怕是進入寒冷週期了!”趙昺的想法再次得到了證實,面帶憂慮地道。
“是啊,江南是比往年冷了,在太宗雍熙年後,也出現類似情況,氣候急遽轉寒,江淮一帶漫天冰雪的奇寒景象再度出現。長安,洛陽一帶在唐朝以後可以種植的柑橘等果樹全部凍死,而淮河流域、長江下游和太湖皆結冰,可通車馬。”王應麟在旁道。
“嗯,蘇軾誦杏花詩中的‘關中幸無梅,賴汝充鼎和’正可爲證。而唐時,不僅長安冬天沒冰沒雪,開元年,揚州甚至出現過稻米兩熟的事情!”謝枋得也言道。
“不過我朝南渡之後,氣候又逐漸轉暖,直到蒙元犯境時又逐漸轉寒,今年又比往年入冬早了數日!”劉辰翁道。
“氣候轉寒,朕又有麻煩了,朝野會認爲是朕不仁,以致上天降罪!”趙昺苦笑着言道。在古代,皇帝上頭還有個比其還要大的神秘存在,管着世間所有的事情。再狂妄的皇帝也得叫“天子”,管的地方叫“天下”,管理百姓的權力叫“代天牧民”,說話之前,必須得先來句“奉天承運”。
可在寒冷時期,老天爺總不下雨,誰也不敢對龍王爺瞪眼。只能歸咎於皇帝老兒是個壞蛋,壞事兒乾的太多,天怒人怨,壞了“天道倫常”。而只要把那個壞皇帝幹掉,一切都好辦了。本着這個樸素的道理,餓肚子的老百姓從“吃大戶”暴動開始,到有政治訴求的起義,幹掉了一個又一個牛X的王朝。
現下自己的地位已經穩固,治下也算太平,推翻他的統治,趙昺覺得可能性不大。但是自己北伐得罪了一班江南大戶,改革稅法又得罪了一班士紳,現在正搞三搞四的給他添膩歪。而今有了這個由頭,又得是一番上書,讓自己下罪己詔,收回成命,恢復舊制。
“陛下實施仁政,勵心圖治,乃是百姓之福,怎能將此怪罪在陛下的身上!”劉辰翁連忙施禮道。
“正是,往時天寒,漠北牧草不豐,牲畜凍餓而死,蠻夷便會南侵。而今年陛下北伐將蒙元趕出兩淮,使江南遠離兵鋒,正是遠見卓識之舉,那些愚人們豈能領會其中深意!”王應麟道。
“呵呵,聽幾位先生之言,朕心甚慰。”趙昺笑道,“但是北伐之後,蒙元漠北草原宗王領兵南下勤王,戰事結束也必不願返回漠北,希望留在中原就食。而蒙元朝廷失了江南,又丟了兩淮和荊襄,是難以養活起這許多人的,其必然會覬覦我朝,大仗不會發生,但頻繁犯邊的事情卻不會斷。”
趙昺有些沮喪,自己真的有些倒黴。觀中國幾千年的奮鬥史,自秦漢經唐宋至明清,有個魔咒般的存在一種縈繞在中國周圍,這便是所謂的“三百年治亂循環”。差不多每到興衰週期的節點,無論曾多輝煌的王朝,都會上演諸神黃昏。
長城以南喜歡種地的兄弟們,都被北方草原喜歡騎馬射箭的小夥伴捶得夠嗆。過上一段時間,種地的兄弟們又總能翻身而起,舉着小旗歡送騎馬的小夥伴回草原放牧。中國歷史便在這種,農耕和遊牧的博弈中蹣跚前行。
一直以來,對這種規律性的興衰輪迴,大多從政治、經濟、種族壓迫等角度詮釋,但是否還有種更大範圍,影響兩種文明的因素存在呢?一般來說,古代史料記述的焦點,主要集中在朝堂的博弈上,對於氣候變化的記載相當有限。
在進入現代社會後,隨着人們對氣候研究的深入,發現氣候的演變對王朝的興替也起着潛移默化的作用。中國在最近四、五千年來的氣候,經歷了三個完整的“溫暖—寒冷”變化週期:
第一個溫暖週期出現在仰韶文化時期,稱爲“仰韶暖期”,與之對應的是西周冷期;第二個溫暖時期出現在秦漢,稱爲“秦漢暖期”,對應魏晉南北朝冷期;第三個溫暖時期則在隋唐出現,稱爲“隋唐暖期”,對應明清小冰期。
漢唐時期,憑藉溫潤的氣候,中原農耕物產充裕,有能力支持大規模擴張所需的人力物力。要知道,種地兄弟們打仗的能力並不差,但農耕文明的戰鬥力,嚴重依賴後勤補給,從中原運糧到西域供應軍隊,根本是件不可完成的任務。而溫暖的氣候也使西域的雪山融雪增加,河谷地帶徑流豐沛,可以支持大規模的軍民屯墾。
其次,西域溫暖的氣候也讓道路交通的補給壓力降低,這不但有助於商隊使臣的通行,也促成了軍隊長途奔襲可能性。而寒冷氣候時期,中原自身的生產能力下降,經常陷於內部分裂的窘境,守成尚且不足,又何談擴張版圖?
可以看出,氣候溫暖時期,農耕文明強勢,中國多爲太平盛世時期。而氣候寒冷時期,北方遊牧民族南遷,農民暴動頻繁,多爲朝代更替,民不聊生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