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腦子渾渾噩噩,全身上下又酸又困,沒有一處是舒服的。
“媽媽,你怎麼還不醒啊,李大媽讓我餵你吃藥,你可要嚥下去哦。”是兒子略帶童稚的聲音,林燕有種久違了的感覺。
溫熱的勺子觸到了嘴脣,林燕這才感覺嗓子幹得冒火,嘴脣也好像乾裂了,她想坐起來,可惜全身肌肉不聽話,根本動不了,兒子的小手,掰開她的下脣,一股溫熱的水流進了嘴巴,連着嚥了幾口,林燕這才覺得身體不再困頓,她聲音沙啞地說:“我來吧。”
掙扎着撐起身體,她半眯着眼,接過兒子遞來的杯子和藥物,迷迷糊糊送進嘴裡嚥了下去,還把整杯水都一飲而盡,腦子頓時清醒許多。
“媽媽,你餓不?昨天你就沒吃飯呢。”
看到兒子略帶稚氣的臉龐,林燕使勁眨了眨眼,剛纔,她還以爲是夢境呢,她再次活動活動手臂,又搓了搓臉,確定自己清醒着。
“媽媽,你怎麼了?我去給你下點餛飩吧?”見母親木呆呆地看着自己,黃鵬翔說話的聲音裡充滿擔心,爸爸不在家,媽媽不會燒糊塗了吧?
“小翔,你——,好吧,幫媽媽做飯吧。”林燕終於確定,她的確是回了從前,兒子身上藍白相間的條紋T恤,是03年春天她在西安的品牌折扣店買的。
環視了一圈,的確,她現在住在工作的紅星機械廠提供的宿舍裡,二十幾個平方的房子,後面隔出了一個半間給兒子,牆上的掛曆,很明確地告訴她,現在是2003年的八月四號,兒子今年九歲,開學上小學四年級。
林燕的雙手哆嗦了幾下,難道是老天看她太過可憐,讓她重新活一次嗎?林燕苦澀地笑了一下。
“小翔,我來吧,你哪裡會做飯呢。”林燕忽然意識到兒子還是個小孩童,趕緊掙扎着趿拉上拖鞋,往門口走去。
她現在住在九年後難以見到的筒子樓裡,這裡的住戶,全都在門口支起了煤氣竈,特別節約的人,還用的蜂窩煤爐子做飯。
她就是那特別節約的人,不是她刻意要這樣,而是,林燕的經濟條件真的很差。
兒子站在爐子邊,正在用鍋鏟小心地攪開餛飩,看到林燕,他高興地一笑:“媽媽你坐着歇會兒,我會做飯。”爲了讓林燕安心,黃鵬翔補充道:“李大媽教我的,今早就是我自己煮的。”
“小翔長大了。”林燕欣慰地笑着,她還是覺得全身乏力,只好靠在門框上。
兒子用地上的鐵蓋子,封住了蜂窩煤的進氣口,餛飩在鍋裡的翻騰馬上就慢了下來,林燕看了看,屋裡除了幾瓣蒜和幾根蔥,香菜什麼都沒有,她的鼻子忍不住發酸,那時候的她,日子實在太艱難,一毛錢的香菜都捨不得買,更別說紫菜、蝦皮這些提味品了。
黃鵬翔把鼻子往鍋邊伸了伸,使勁抽了抽,閉着眼陶醉地說:“好香啊,媽媽,這是那天爸爸要去上班,你專門包的純肉餛飩。”
“媽媽,你坐飯桌邊上,我給你端過去。”
林燕掙扎着,給兒子端過來的碗裡放了醋、鹽和幾滴醬油,她又看了看,確定家裡的確沒有香油,這纔不得不放棄,看到兒子眼裡的饞蟲蠕動,林燕還是放下了筷子:“小翔,你拿個碗來分一半吧,媽媽不想吃。”
“媽媽,你吃吧,我早上吃飽了,現在才十點呢,我找李明玩會去了。”黃鵬翔非常懂事地說完,就扭身跑了。
林燕是在淚水漣漣中吃完這碗餛飩,這段時間的苦日子,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以後,她的生活依然清苦,但比現在還是要好很多。
不知道是剛纔吃的藥物起了作用,還是這碗餛飩給了她力氣,林燕覺得身體好多了,她起身收拾了凌亂的屋子,端着鍋碗到水房洗乾淨,這才返回躺倒牀上。
丈夫黃偉良是學採礦的,可惜,前幾年煤價太低,礦上被迫停產已經好幾年了,上進的黃偉良不得不在家自學,今年剛剛考取了高速公路監理資格證,上週才應聘到一個監理公司上班。現在一分錢還沒有掙回來。再加上黃偉良所在的礦上,拖欠了他幾年的工資,林燕這個家,可以說,五年來都是靠她微薄的工資勉強支撐。
舊的分辨不出原來顏色的牀單被罩,還是結婚時置辦的,屋角一個衣櫃,那是在舊貨市場淘來的,吃飯的桌子,還肩負着他們家書桌的重任,丈夫就是在這個小飯桌上,一夜一夜的看書,這纔有了現在的工作。幸好,國家這時考證工作很不規範,不然,丈夫的監理資格證是辦不下來的,他缺少三年實際工作經驗。
黃鵬翔輕輕推開房門,看到媽媽又躺在牀上,這才躡手躡腳地進來。
“小翔,等媽媽病好了,就給你做好吃的。”林燕覺得自己吃完那麼多餛飩,很對不起兒子。
“媽媽,你好好養病吧,那些吃的我不稀罕。”黃鵬翔安慰母親,卻激起林燕更大的傷心,看到媽媽眼睛裡強忍着的淚水,黃鵬翔緊張地跑過來,“媽媽,你還發燒嗎?很不舒服對不對?”他用小手摸摸母親的額頭,但這麼熱的天,他根本感覺不來,只好羞澀地笑了一下,“我拿溫度計給你量一量。”
“不用了小翔,媽媽休息休息就好。”
兒子很懂事地不再說話,進了他的小房間,林燕聽到翻書的聲音。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兒子太懂事了。
林燕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說話的聲音把她吵醒。
“姥爺,我給你說過了,媽媽病了,昨天昏倒在廠裡,還是李大媽和魏阿姨攙扶她回來的,剛纔醒來吃了藥,這會兒又睡了,你不要打攪她好不好?”
“我就看一眼。”
“你剛纔不是看過了嗎?她還發燒着呢。”
“早上我給你說過,讓你媽媽醒了叫我,你怎麼沒叫呢?”
“我媽媽她病着,需要休息,姥爺你有什麼事兒,過幾天再來不好嗎?”
兒子對老爹牴觸情緒很明顯,千方百計阻攔和她見面,林燕嘆口氣,老爹和老孃,來她家從來只有一件事,就是他們需要錢了,這五年她日子如此艱難,父親還是問她要了八千元,給二弟起房子,給三弟訂婚,還有這幾年家裡買化肥農藥的花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