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有一條不成文的定例。對於長期僱傭的僱工,包括各種鋪子裡的夥計,地主僱傭的長工等,東家除了按月發給工錢之外,逢年過節還要給一些額外的福利。至於這福利的多少,要看東家的收益,同時也要看東家的人品。
有厚道的東家,給夥計們的福利就好。也有那刻薄的,乾脆就不給,也有礙着輿論不得不給夥計們發錢物,但卻會想盡法子剋扣。比如連蔓兒就曾聽村裡的人說過,某一家糧店的東家特別的刻薄、小氣,逢年過節給鋪子裡的夥計們發米,對外面說是多少斤多少斤上好的米,其實卻是拿發黴的、倉底子帶沙土的米來充數,弄得鋪子裡的夥計怨聲載道,被街坊鄰居背後指脊樑骨。
連記的鋪子裡,現在僱傭着三個跑堂,一個廚房幫傭的媳婦,另外還有日常打掃茅廁的吳老頭。這五個人,每個人都是一斤糉子,一斤肉,再加上一斤酒。
這樣的一份福利,就是與青陽鎮上的大鋪面相比,也毫不遜色。
“那他三伯孃那份那?”張氏就問該給趙氏些什麼。
“也是一樣吧。”連蔓兒想了想,就道。都是一樣在鋪子裡幹活,這種事還是一視同仁的比較好。如果有心,過後再填補趙氏,更加合適。
而且當初請趙氏來鋪子裡幹活,除了想私下照顧趙氏母女一些之外,也是讓連家沾些利益的意思。
“這東西拿回去,也輪不上她們娘倆吃。”張氏就嘆氣道。
“今年應該好點吧,前天聽老黃大叔說,山上過節也發東西。雖然沒咱鋪子裡給的多,可我二伯,三伯,二郎哥。三郎哥他們,能拿到四份。東西多,咋地也能輪上她們吃些。”連蔓兒就道。
“那給你爺你奶的糉子啥的,也一起給了吧。”連守信就道。
“這個行。”連蔓兒點頭。
一家人就商量。要給連老爺子和周氏多少糉子。
“就五個黃米棕,五個白米糉吧。”連蔓兒說道。十個糉子,正好兩斤。
張氏聽了,就看了連守信一眼。
“糉子你奶她們也包了,給這些也還行。……要不,就再給添點豬肉?”張氏用商量的語氣問道。
“那就再添一斤豬肉吧。”連蔓兒就道,“過節這幾天。鎮上的肉鋪子,豬肉都賣光了,多虧咱提前訂了,勉強能夠咱鋪子裡用的。……先就這些,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就這些,在咱村裡,也排的上號了。”
“要不,再給你爺添罈子酒吧。”連守信遲疑了一會。說道。
連守信開口了,連蔓兒想了想,也就點了頭。
“繼祖媳婦這些天總來幫咱幹活。”張氏又說道,“平時看不大出來,繼祖媳婦廚房的活,還真不賴,不比二郎媳婦差。咱這幾天包糉子,也多虧她來幫忙。”
張氏的意思,是問是不是該另外給蔣氏添點什麼。
“這個我看不用。”連蔓兒搖了搖頭道,“大嫂來幫咱,是瞞着家裡的。咱也別提,省得有說道。……大嫂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啥打算,還不就是爲了給妞妞一口吃的。”張氏就道,“你說的也對,這事咱還是別提。”
妞妞年紀小,原本在家會時不時的開小竈。但是趙秀娥搬回來住之後,什麼都要爭競。妞妞的小竈就被取消了。一個院子裡住着,蔣氏就想偷偷地給妞妞另外做些吃的也不可能。
蔣氏那天來幫忙,着實捨得下力氣,她又會說話,將張氏哄的很開心。後來張氏就留蔣氏吃飯,蔣氏說什麼也不答應。說是沒告訴家裡,是她自己來的,如果留下來吃飯不大好。
連蔓兒就拿了江米糉子,給妞妞吃。
蔣氏沒有推辭。
從那之後,每天包糉子,蔣氏都會帶妞妞來。張氏給飯食,蔣氏從來不要,但是給妞妞,蔣氏就不拒絕。不過也只是讓妞妞在鋪子裡吃,不肯把東西帶回去吃。
“要是她肯來鋪子裡幹活,過了明路,咱也給她一份工錢,給妞妞弄點細糧吃,這也不是啥難事。”張氏說道,“那天我跟她把這意思透了透,她就是笑着搖頭。”
張氏說完,又嘆了一口氣。
“我看她也不是自己不願意來,還是礙着家裡,他大伯、繼祖他們。”
說了一會子閒話,張氏和連蔓兒就將給趙氏,還有給連老爺子和周氏的東西都收拾出來,要趕在端午節前,將東西送過去。
傍晚,一家人回到老宅。
張氏就將東西都交給連守信提着。
“他爹,你自己送去吧,我帶孩子們回屋做飯。”張氏對連守信道。
“爹,得跟我爺我奶說清楚,哪些是三伯孃掙的。”連蔓兒說着話,看見連葉兒從西廂房裡出來,就忙招呼道,“葉兒,你過來。”
將連葉兒招呼到跟前,連蔓兒就把事情和她說了。
“三伯孃在不,你們一起去。”
“娘在做飯,我跟四叔去。”連葉兒說着話,就提了肉,跟連守信一起到上房去了。
張氏帶着連枝兒和連蔓兒就回西廂房,刷鍋、淘米、摘菜,準備晚飯。
“姐,遞給我個乾淨盆兒。”連蔓兒淘着米,就招呼連枝兒。
連枝兒就拿了個盆子過來,連蔓兒將第二水淘米水倒了進去。
“夠咱晚上洗臉的了。”看着盆裡發白的淘米水,連蔓兒笑着道。
“別說,這淘米水還真能把臉給洗白淨了。”張氏看了一眼連枝兒和連蔓兒兩個白裡透紅的臉蛋,笑着道。
“那也得是天生白,要是天生黑,拿啥洗也是白搭。”連蔓兒就笑,“娘,我和我姐都隨你。”
“淨給我灌**湯。”張氏忍不住笑了起來。
娘三個正在說笑,就聽見上房傳來周氏中氣十足的罵聲。
“你這打發要飯花子那,你這個喪良心的東西,你喝了我三年的奶。這奶水錢你一輩子就還不起……”
張氏立刻停住手裡的活,臉上露出憂慮的神色。
連蔓兒撫額,凡事要碰上週氏,就不會讓你順順當當地過去。哪怕雞蛋裡挑骨頭,她也要挑出些錯來。
“我就知道,不管咱咋地,你奶都沒好臉色。我還想那,咱不去,就你爹去,你奶對你爹咋地也能差一點。不能向對咱。”張氏嘆氣道,“你奶這脾氣,一天不吵吵,不罵人,她好像就不過日子了。”
是讓連守信硬抗,還是過去看看?
連蔓兒想了想,就把淘好的米交給連枝兒。
“我看看去。”連蔓兒說着話就朝外走。
“別跟她吵吵,咱丟不起那人。”張氏就囑咐道。
走進上房。就看見周氏正拍手打掌地痛罵連守信。
“……你當我不知道,吳家給你送了多少東西,豬肉就給你送了十斤。又是好布料,又是好酒的。你給吳家也送了不老少,村裡人都看見了。你翅膀硬了啊,跟老王家你都拉格上了,送來送去的。大老遠,你還給老張家捎了不少東西是不是,還讓人給你們啥保密,不讓說出去,我呸,你個沒囊沒氣的。有東西填補那兩姓旁人,把人家當親爹孃,把你親爹親孃不當回事,我上輩子做了孽,生了你這麼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你給那外人大把大把的送,給你親爹孃。你就捨不得了。這點東西,你也送的出手。你不怕磕磣,我這就上當街上去,把你這事跟大傢伙說道說道,我看你以後咋還能擡起頭來做人!”
周氏指着連守信,惡狠狠地威脅道。
“我咋給誰大把大把的送了,那不都是禮尚往來嗎。”連守信被周氏罵的氣悶不止。
“你能消停一會不?”連老爺子坐在炕上,被氣的連連咳嗽,“你還當你有理了。老四送這東西不少了,你別在那貪得無厭的。你不要臉了,我們大傢伙還要臉那。”
“誰不要臉,誰不要臉,是你這個好兒子不要臉!”周氏毫不示弱地大聲道。
連蔓兒深吸了一口氣,從前沒分家的時候,大房的連守仁幾口人,吃着家裡的拿着家裡的,過年過節拿家裡的錢,買回一點東西來,周氏就能樂的夠嗆。現在她們分家出來,是在拿自己辛苦賺的錢買東西送給連老爺子和周氏,周氏就是這個態度,只嫌她們送的少。
連蔓兒邁步進屋,這纔看見地上還躺着兩條子肉,正是連守信送來的。她彎下腰,將肉提起來。
“我奶不稀罕我們送的這肉,我們可當是好東西。我們是從一年就吃一兩次肉的日子過來的,這肉,我奶不要,我們要。小七正饞肉吃那。”連蔓兒把手裡的肉遞給連葉兒,“葉兒,你替我把肉給你四嬸送過去,洗乾淨了,晚上還能吃。我們可不是啥大戶人家,肉都隨地扔。”
連葉兒顛顛地跑過來,從連蔓兒手裡拿過豬肉,就往外走。
周氏看見連葉兒將豬肉提溜走了,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卻下不來臉叫住連葉兒,只能拍着胸脯。
“反了天,要反了天了。”
連蔓兒並不理會周氏。
“爺、奶,吳家是給我們送了不少東西,那是人家看重我姐,看重跟我們家結的這門親事。咱村裡有人眼饞、氣的眼睛都紅了,眼紅她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