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過往

夢裡的地獄之路,正是玉珺上一世逃出花想容後的場景再現。

那時候,她鬼使神差地逃到了定國公府的後門,遇上了外出尋寧舒郡主歸來的定國公府大公子李善周和三公子李善均。

當時,她以爲自己逃無可逃,註定要被花想容的打手們抓回妓院,哪知道峰迴路轉,遇上了他們二人,當時,她整個腦子都是亂的,抓住了李善周的手,以爲自己抓住了一片浮板,儘管李善周被她抓地蹙了眉頭,她卻嗚嗚咽咽道:“救救我,我是……我是林牧之將軍的女兒……”

迫不得已,她終於搬出了父親的名字,也終於打動了二人施以援手。

那是上輩子她第一次見李善周,儘管他們後來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是他那張臉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時光輪轉,重活一世,沒想到她從花想容逃出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又是他!

這讓玉珺如何不感慨。

重生以後,她一心想着逃出花想容,結果差點又死了一次,這下子終於逃出來,上一世的委屈、生而又死的恐懼、加上勝利逃脫後的喜悅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塊,玉珺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放聲大哭。

李善周怔怔地望着玉珺,微微蹙了眉頭:昨夜救回寧舒郡主時,寧舒也是這般哭,可是哭完了卻是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說着眼前的女子多麼地有勇有謀,說起這女子替她挨那一棍子,更是一臉的欽佩,簡直要把她說成是當世梁紅玉。

想來,不管多堅強的女子,到那地方走一遭,都是如此反應?更何況,她昨日差點死在荷塘。

這麼一想,她的哭聲倒是比不過寧舒。

方纔伺候的丫鬟早已經奔出去通知寧舒郡主了,整個屋子就剩他和她,他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就這麼定定地看着玉珺,爾後,微微偏過頭去。

玉珺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陣猛哭後才警醒自己竟然還躺着,李善周這樣站在牀邊看她流淚。她趕忙支起身來,一擡頭,就見李善周眼裡晦澀不明,帶着絲無奈,也帶了絲憐憫。。

她趕忙擡手拭淚,一低頭,眼前多了張素白的錦帕,頭上傳來依舊溫潤和悅的聲音:“姑娘別怕,這裡是定國公府,再沒有歹人能害你了!”

她擡頭,就見李善周微微移開了眼。帕子依舊在跟前,拿着帕子的手潔白如玉,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地十分齊整,乾淨地不像話。她不動,那雙手又往跟前遞了遞,她才晃過神來,接了帕子,臉上卻有些尷尬。

前一世她同這位名義上的兄長極少見面,但是私底下關於他的議論卻聽了不少。

李善周,定國公李博文的長子,論輩分,當今聖上也該叫他一句表哥,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地位,原本應該是天之驕子,人人豔羨。只可惜,他卻是定國公府最尷尬的存在。

當年,李博文戰功赫赫,進宮封爵時,當今聖上的一母同胞的姐姐宣慈長公主在一旁看見了他,一見鍾情。當年兩人的故事在民間廣爲流傳,人人稱道,儘管二人相差了十來歲,可是兩人卻是恩愛有加。

只可惜,二人成婚五六年一直未能得子,宣慈長公主仁厚,擡舉自己陪嫁的丫頭周氏給李博文當妾侍,沒過多久,周氏竟然一舉得男,產下一子,也就是李善周。

那年,李博文四十得子,自然將孩子捧在手心。李善周出生的第一年,真是受盡了李博文的寵愛。宣慈長公主自覺自己不能生,也是將他當作親生子,疼愛有加。

也不知是李善周命好,還是不好,他出生後一年,本以爲自己不能生的宣慈長公主竟也懷孕,隔年產下一子後沒多久又得一胎,隨着李善遠、李善均的出生,李善周的位置就發生了變化。

頭些年,宣慈長公主覺得李善周是自己的福星,一直把他當作親生兒子疼愛,可是等自己的孩子出生,長大,她的重點難免發生變化。

定國公府裡全是人精,哪個都是見風使舵的主兒。可憐李善周,親孃周氏自覺是姨娘,不敢多加接近李善周,唯恐影響了他的前程,公主又不能全心全意待他。

那年定國公遠征,回來時就聽說,自己的長子生了一場重病,耳朵怕是廢了。不惑之年的他遠遠地喚李善周,他卻聽不見。當下,李博文的眼淚就掉了下來,至此,對自己的這個兒子就落下了愧疚。

或許也是身帶殘疾的緣故,府裡的下人們都說這位大公子平日裡不善言談,不好親近。他的生活更是如苦行僧一般單調唯一,低調到像是定國公府的透明人。

此時此刻,李善周微微移開的臉上帶着些許的關切。玉珺接過他手上的錦帕,低聲說了句謝謝,心裡念着的卻是:傳言到底是傳言,並不能全信,這樣的一個人,稱得上溫文爾雅。

門外傳來幾個人的腳步聲,李善周微微嘆了口長氣,像是解脫一般側了身,那一頭,卻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玉姑娘你終於醒了!”

說話間,寧舒郡主已經快步走進來,見了她眼前一亮,坐在牀沿就牽起她的手道:“真是嚇死我了。你在這牀上躺了三天,一直說着胡話。太醫說你今日若是不醒,就要給你下重藥了!”

“額……”玉珺正要搭話,寧舒郡主已經噼裡啪啦說道:“玉姑娘你別怕,這裡是定國公府,這是我表哥,他答應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原本我是打算帶你回王府……”

“咳咳……”李善周微微蹙了頭,正要打斷寧舒郡主自爆家門的行爲,寧舒郡主卻是擺了擺手道:“表哥,我知道你的顧慮。可是玉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今日躺在這兒的人就是我,又或許,我早就死了!若是對救命恩人都要隱瞞身份,不能光明磊落,那我就愧對父親對我的教誨。”

她轉了頭對玉珺鄭重其事道:“玉姑娘,我是慶王長女,寧舒是我的封號,你可以叫我寧舒,也可以叫我的本名世寧。”

“郡主……”玉珺聽完,佯裝要起身行禮,被寧舒郡主按住了,“別行什麼虛禮,太醫說你身子不好,得在牀上將養幾日,不能移動。等你好些了,我再帶你回王府。我父親也一直想要見見你。那日在花想容,若不是你……”

“都過去了!”玉珺趕忙阻止她道。

二人說這話,倒是把李善周落在一旁,李善周待了片刻,對寧舒郡主道:“世寧,玉姑娘剛剛醒來,不可太過勞累。你們姑娘家敘舊,我先出去。玉姑娘,好好休息!”

玉珺起身致謝,待李善周走後,玉珺才注意到門外縮着個人,她趕忙招了招手,夏昭雪進門對着寧舒郡主行了禮,看見玉珺的瞬間卻一下子哭了出來:“玉姐姐,我以爲我們死定了。你不知道,我看着你掉下荷塘,那些人還要把我丟下去……我都嚇死了,還好官兵及時趕到了。你被救出來時,整個身體都是泥,我怎麼叫你都叫不醒……”

許久的壓力蓄積下,夏昭雪終於放聲大哭,惹得玉珺和寧舒郡主也紅了眼眶,三人坐着說了好一會的話,寧舒又將那日她沉塘後發生的一切細細說給玉珺聽,玉珺這才知道當日是有多驚險。

當日她算準了會有官兵尋到花想容將寧舒郡主鄭世寧救出,卻沒想到花想容先他們一步將他們三人帶出了花想容,帶到了花想容後院的荷塘。

那個荷塘十分隱蔽,平日裡從未有人知道,荷塘也是花想容的。只有花想容的老人們才知道,花想容同荷塘之間隔了一道暗門。

當日官兵搜尋半日未尋到他們本想撤退,還是李善周心細發現了暗門,那時,打手們正打算將寧舒郡主丟入荷塘中,千鈞一髮之際,是李善周百步穿楊,將那打手一箭斃命。

“說起來,不止是我,還有十來個姑娘也要感謝你!”鄭世寧沉聲道:“我們以爲花想容只是個拐帶良家的地方,沒想到卻是個吃人的賊窩!”

“嗯?”玉珺愣了愣,一旁的夏昭雪渾身打了個冷顫道:”玉姐姐,官兵們在救你上來的時候,在荷塘裡又撈出了十幾副陳年的骸骨……不止如此,那荷塘邊上還有個小院,院子裡都是同我們一般大的姑娘,都是被人販子賣到那兒去的!”

夏昭雪細細說着,玉珺卻是兀自出了神:前一世她只顧自己逃跑,對其他事情並未太放心上,也是後來,她才知道,那一夜在花想容解救了許多被拐賣的姑娘。只是陳年骸骨這一樁卻是上一世未曾有過的!

上一世時,當今聖上得知這個消息聖顏大怒,下令徹查。三王爺鄭元慶藉機掃蕩各大妓院,救出了不下百個被拐的年輕女子,在民間迅速建立了極高的聲望。而一向低調的李善周也正因爲這個案子得聖上賞識,在朝野中漸漸嶄露頭角。

沒想到這一世竟還牽扯出十幾樁命案來……

一想到自己曾與十幾副骸骨共沉荷塘,玉珺就不寒而慄,心裡唸了句“阿彌陀佛”,想來自己讓這十幾個人重見光明,也算是積德了!

“對了……”鄭世寧的臉上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聖上對外宣稱是我挺身涉險破了大案,給了我好多獎賞,父親說,我是替了你的榮耀,讓我把賞賜都給你!”

“我不需要。”玉珺笑了笑,上一世也確然如此,聖旨一下,消了她入風塵之地的過往,那些人再說起寧舒公主,哪個不說才貌雙全,勝過男子。

“要的要的!”鄭世寧趕忙道:“我都替你收着,等你痊癒了就還你!”

玉珺搖了搖頭,眸色一沉,卻是想起一樁事來。

“寧舒郡主,花媽媽和那個人販子老六可曾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