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個倒是真奇怪,”鄭世寧也是臉色一變,“那個老六老奸巨猾,得到風聲早早就跑了,善周哥哥追出城外十幾裡纔在一個農戶的鹹菜缸裡將他挖了出來,大約他也知道被抓回來也難逃一死,在回來的路上就咬舌自盡了。真是便宜了他,若是讓我看到他,必定將他生生挖出幾塊肉來,五馬分屍!”
鄭世寧恨恨道:“善周哥哥說,他背後藏着一個大大的拐賣組織,他以爲他一死能掩住其他人,哼,想得倒美,他們那一會人,不過兩天就被善周哥哥揪了出來!”
“死了……”玉珺心下一沉,死了,那不是什麼都問不到?她急忙問道:“那花老賊呢!”
“老鴇子倒是好好地關在牢房裡,死到臨頭都不知錯,一直喊着自己是冤枉的!”鄭世寧罵道。
“沒死就好。”玉珺緩緩吐了口氣,鄭世寧驚訝道:“我以爲玉姐姐是最希望她慘死的,怎麼反倒希望她沒死?”
“我自然希望她死,像她這樣的歹毒之人,就算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只是我這次被拐到花想容實在錯綜複雜,現在老六死了,只有花媽媽能告訴我答案。”
玉珺索性將母親去世後自己一路尋到京師,又如何被下人丟出舅舅家,拐到花想容和盤托出,說到那日從老六那聽來的話是更是氣憤,連着鄭世寧也是一臉怒色:“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舅舅。若照你所說,你娘就是你舅舅唯一的妹妹,你更是他唯一的外甥女。縱然十幾年未見,血肉親情卻在那,斷然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定然有人在後面操縱,才致使你被拐……那人心也太狠毒了些,還想着壞你清白……”
“那是他們不懂我,”玉珺凝眸道:“若是他們當真壞了我的清白,我決計不會尋短見。即便是死,我也要讓害我的人給我陪葬!”
“說得好!”她話音剛落,外頭“啪啪啪”有人鼓起掌來,鄭世寧一聽變了神色,起身就想找地方躲,門外的人已然走了進來,看玉珺的眼神全是欣賞:“世寧在我跟前一直誇你是當世少有的奇女子,我以爲她言過其實,方纔聽你一番話,倒是很得我心。人心在世,確然是快意恩仇才比較痛快!”
玉珺只覺得來人眼熟,那人轉向鄭世寧,佯裝慍怒道:“躲什麼躲!闖了這麼大的禍,看你往後還敢胡亂跑!”
鄭世寧躲無可躲,只得硬着頭皮上前行了個禮,拖着他的手問:“大哥哥去長白山打獵,一去就是一個月,世寧可想死你了。怎麼回來也不說一聲,世寧也該親自去接您!”
“知道怕了?這樣討好我?”來人莞爾一笑,連他身後的李善周臉上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玉珺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見來人身量比李善周高一些,皮膚黝黑髮亮,五官卻是極精緻的,乍一看同鄭世寧頗有幾分相像。遠遠看着挺拔俊秀,湊近了看,卻是兼具文人的雅緻和武人的粗獷。
這樣一個出色的人,玉珺的大哥哥?除了慶王世子鄭思釗,還能是誰!?
從前聽聞這位世子大人不同於其他世家子弟,性格隨和大氣,不拘小節。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鄭世寧見他進來,趕忙對玉珺道:“玉姑娘,這是我大哥哥,慶王世子。”
“見過世子……”玉珺正要行李,鄭思釗趕忙擺了擺手,一雙眼睛直直落在玉珺身上,帶了幾分欣賞。
“我一回來就聽說京師發生了大事,連舍妹都牽扯進去。好在姑娘大義,舍妹才免於一難。多謝姑娘。”鄭思釗鄭重謝了一謝,玉珺連忙擺手,他又換了神色道:“那個花想容罪大惡極,半個月後就要問斬。姑娘身子虛弱,大牢也不該是姑娘該去的地方。姑娘若有什麼想問的,不如告訴我,我讓下人查明瞭再告訴姑娘!”
“多謝世子!”玉珺趕忙致謝,若無必要,她當真不想再見花想容。大牢裡刑具齊全,由鄭思釗吩咐下去,饒花媽媽嘴上長鎖,估計也得被撬開!
鄭思釗卻搖搖頭,說了句“應當的,”又扭頭看李善周,放慢了語速道:“善周,這幾日麻煩你照顧玉姑娘。”
“嗯。”李善周低低應了一聲。
鄭思釗眼風一掃,就見鄭世寧躡手躡腳地往門外走去,他兩步上前就揪住她的鞭子,笑道:“你還要往哪兒跑?娘爲了你成天擔驚受怕的,你還不跟我回去!”
鄭世寧齜着牙告了兩句饒,鄭思釗也不理,扭頭跟大家笑道:“舍妹頑劣,我這當哥哥的得好好教育教育她。今日先行告別,改日再來看姑娘!善周,改日找你喝酒!”
他擺了擺手揚長而去。玉珺一面感嘆兄妹二人脾氣秉性竟這般相似,都討人喜歡,一面卻是羨慕。深宅大院中,又有幾個兄妹能如他們二人這般兄友妹恭?
“真好。”玉珺回過神來,才發現不止是她,夏昭雪也是一臉豔羨,就連李善周也是怔怔出神。
“咳咳……”玉珺輕聲提醒,李善周這纔回過神來,彬彬有禮地告了別。
“玉姐姐,我這幾天整個人都跟做夢似得……”夏昭雪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臉,“前幾日我還覺得自己在地獄裡,成天提心吊膽,這幾日咱們不止逃出來了,還跟郡主做了朋友,見了幾個神仙一樣的人物!”
“你呀,”玉珺輕笑,又問,“咱們畢竟是客人,總要離開這裡。你有什麼打算麼,雪兒?”
“沒有……”夏昭雪低頭看自己的腳,輕輕跺了跺地:“有些事情我還沒想清楚,等我想清楚了,我就知道我該怎麼走了。”
“不急,等我傷養好了,咱們一起想。”玉珺牽過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一連三日,玉珺再未見過李善周,除了夏昭雪,只有第一天的那個小丫頭出現了幾次。夏昭雪曾經抱怨過李善周的待客之道,玉珺卻覺得還好:李善周的待客之道,看似疏遠,卻是最讓客人舒服的待客之道。恰如他的爲人,不疏遠不諂媚,給你舒服的距離感,但是,當你有任何需要,卻有人及時出現在你的面前。
玉珺清清靜靜地在他院子裡呆了三天,整個人才恢復了精氣神。這一日,她下牀,叫了幾遍昭雪卻不見人,她心不由一緊,叫來了丫鬟一問,那丫鬟道:“夏姑娘一早就說要回家看看父母,去了一個多時辰了。”
玉珺只覺得腦子轟地一聲響了,擡腳就要往外走,丫鬟趕忙攔着,“玉姑娘你身體沒好,可不能亂走!”
“來不及了!”玉珺不由分說就要往外走。
李善周多日未見她,今日無事正想過來看看,就見她神色匆匆地往外走,見了他就跟見了救星一樣,蹙着眉頭哀求道:“大公子,快帶我去東大街,救救雪兒!”
她一張俏臉,眉似遠山不描而黛,脣若塗砂不點而朱,原本就是張傾國傾城讓人動容的臉,這一下帶上哀楚之色,我見猶憐。李善周卻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蹙緊了眉頭。
玉珺這纔想起鄭世寧私下裡曾經叮囑過他,李善周的耳朵雖聽不見,但是自小訓練,能看懂人的脣語。她方纔慌張之下,竟然背對着李善周說話,怪不得他不懂。”
“對不起,請帶我去西坪巷。”玉珺看着李善周,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着。李善周再無遲疑,帶着她出了門,下人們已經備好了一匹馬,李善週一翻身就上了馬,伸出一隻手等着她,玉珺不由分說,抓住他的手就爬了上去,倒是讓李善周略略有些意外。
一路上策馬奔騰,涼風習習吹在臉上,玉珺的心卻如點了一把火,慢慢地烤着,煎熬着。
前一世的一切,如一場噩夢,在她眼前再現。那一日,她遇見了李氏兩兄弟,隔日卻是李善均送她回了將軍府。那一日也是這般,她坐在轎子裡,李善均騎在馬上,路過西坪巷時,她遠遠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跪在地上低聲啜泣,她出聲喚了句“雪兒”,可是雪兒並未理她。她遠遠地,只能聽到她悲鳴一聲,拿了把短劍往自己的脖子抹去,她連阻止都來不及。那一天,雪兒的血紅了她的眼,連着一個月,她都夢到雪兒慘死的樣子——死不瞑目。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那日夏昭雪逃回家中,她的親孃和兄長早就搬走了。夏昭雪的鄰居們曾經一臉不屑地對俞珺說:“她娘說了,進了那個地方就沒有能幹淨地回來的,她丟不起那個人。即便往後雪兒回來了,也不再是她夏家的女兒。這樣也好,雪兒這樣一死,反倒落個好名聲,乾淨!”
夏昭雪分明是受害者,到了世人嘴裡,卻成了罪不可赦的存在。
玉珺那時候就知道進過妓-院對一個女人的名譽有多大的傷害,她無法想像窮途末路的夏昭雪在面臨最親近的人給了她最後一刀子時,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助,絕望到只能傷害自己才能完成救贖。那麼膽小的一個姑娘竟然能對自己下得去這樣的狠手,午夜時分每每想起夏昭雪的死,她就不寒而慄。
只可惜後來,將軍府裡的安逸生活讓她放鬆了警惕,婚後李善均的甜言蜜語也讓她忘記了當初,當時她沒有及早做準備,以至於最後,自己也栽在了這個名頭上。
“快點,快點……”玉珺心裡默默唸着,一路疾馳,她渾然不覺自己已經緊緊地抓住了李善周的衣服。
李善周只覺得身後的女子身體緊張到繃直,他沉了眸,凝神策馬,轉過彎,轉眼就到了西坪巷,馬未停穩,就聽玉珺一聲高呼滿含焦慮:“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