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斯年靜靜地看着,眸子幾乎凝成了一片深海。晚風吹拂起他的衣衫,卻帶不動他的神色波動。
秦俊陽和冷原都沒有上樹,不過看着如同雕塑一樣,渾身散發着低沉氣息的譚斯年,他倆都知道,他看到的定然不是什麼美好的畫面。
秦俊陽大概能猜測到譚斯年看到了什麼。他暗自惱恨自己的猶豫,沒能給譚斯年打預防針,讓他現在直接面對那麼殘忍的現實。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譚斯年在上面剛看了不久,就直接從樹上跳躍下來,落地無聲,雖然神色依舊是一片漆深,可是沒有什麼暴動的跡象。
“大哥…”秦俊陽擔憂地看着他,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譚斯年看了秦俊陽一眼,道,“走。”
“幹什麼去?”秦俊陽跟在譚斯年身後,一臉的不解。
譚斯年凌厲的眉頭微微蹙起,而後又緩緩地舒展開,“當然是接你大嫂回家。”
“啊?!”秦俊陽瞪大了雙眼,顯然沒想到自家向來運籌帷幄的大哥這麼魯莽,“不是,大嫂她現在記憶貌似出了問題,完全記不得我們了,她絕對不會同我們離開。”
譚斯年脊背微僵,不過很快雙眼裡就蒙上一層堅定和固執,“她會的!她忘記所有人,都不會忘記我!”
看着這樣自信且決絕的譚斯年,秦俊陽甚至都懷疑他是不是真的被衝昏了頭腦,“大哥你冷靜一點,我們就三個人,太不佔優勢了!大嫂現在看起來應該沒事,等我們明天籌備好,再來也不遲。”
譚斯年沒有回頭,一直大步地向前走,而冷原也一直忠誠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你以爲我們一直都沒有被發現麼?俊陽,從我們來到這幢別墅的範圍內時,恐怕一切都已經在旁人的監視裡了。我們能看到的,都是別人希望我們看到的。”
譚斯年睿智冷靜的聲音從前方飄過來,直接灌入秦俊陽的耳朵。登時,秦俊陽就滿臉錯愕,甚至是有些難以置信。
“不可能啊…我明明躲開了所有的崗哨。”秦俊陽喃喃自語。
“現在的社會,早已經不是人工社會,電子眼和監控器遍地開花,你也不能停留在原地了。”
蘇錦的聯合網絡公司就是推動了整個華夏的電子與網絡技術的進步。蘇錦在處理聯合網絡公司的事情時,從來不會避諱他,所以,他從中也汲取了不少的科技知識,也能非常快速地接受電子網絡時代的更新換代。
說話間,他們已然站在了別墅的大門口。
鍍金的鏤空大門雍容華貴,就像是中世紀貴族的莊園一樣大氣奢華。
就像是早就預料到譚斯年會上門一樣,莊園的大門竟然在沒有人推的情況下,自己打開了,就像是無聲的在歡迎他們。
不過在秦俊陽看來,這不是在歡迎,更像是在挑釁,在用激將法激他們敢不敢直接進門,面對一場未知的‘鴻門宴’。
譚斯年臉上的表情都未曾變過,身上得體的衣服利落整潔,就像是他這個人一樣。
看起來樸實無華,可是如同寶劍藏鋒,在出鞘之時必將帶起一陣腥風血雨的寒風。
別墅雖然燈火通明,可是庭院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只有嘩嘩的噴泉發出聲響,給人一種莫測的危險。
譚斯年敢來,就沒有怵的。
他看上去悠然自若,可是渾身的感官早已經調動起來,無論哪個方向有問題,他都能輕鬆面對。
他身後的冷原同樣警惕,只不過,他把大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俊陽的身上。
自己的爺雖然不說,但是憑藉着多年的默契,他知道自家爺定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秦俊陽了。他除了自保,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護好秦俊陽。
三個人一路風平浪靜地走到了別墅的客廳裡。
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非常熟悉的人——唐明月。
此時唐明月正懶倦地靠在奢華奢靡的大沙發上,整個人都帶着妖嬈嫵媚又動人心魄的魅力。修長偏白的手指執起香檳被子,如同品嚐着百年佳釀一樣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酒味劃過他紅潤的脣,沒入脣縫,隨着微動的喉結直接滑入內腹。
別說是女人,就連男人看到唐明月煙視媚行的模樣,都忍不住口乾舌燥,因爲實在是太魅惑的沒有違和感了。
唐明月的魅力是超越了性別和年齡的,讓人無法不關注,不迷醉。
當然,凡事都沒有一定二字。
譚斯年三人就沒有被迷惑住。
“果然是你搞的鬼!”秦俊陽義憤填膺。他最看不慣男人沒有男人陽剛的模樣,唐明月這種男生女相,走妖嬈嫵媚路線的人,他本來就敬謝不敏。後又知道唐明月出賣蘇錦討好沈婭,他就徹底嫌棄了唐明月,認爲他根本就不配成爲一個男人。
現在蘇錦出了事,還同唐明月有關,他自然不會給唐明月好臉色,沒直接上去打一架,都是他冷靜自持。
唐明月勾脣魅惑一笑,那妖嬈的桃花眼裡卻是一片虛無,沒有秦俊陽,也沒有譚斯年。
他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旁人什麼都無法捍動他分毫。
“你這是在說什麼,我唐某怎麼都聽不懂。”唐明月說道,“唐某還沒有追究幾位深夜私闖民宅呢。”
“呸!”秦俊陽唾了一口,“你別給我揣着明白裝糊塗!你趕緊把我大嫂交出來!”
“你大嫂?”唐明月歪着頭,似乎有些不解,“那是誰?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秦俊陽被唐明月這樣的模樣氣的不輕,剛要針鋒相對的懟回去,譚斯年就看了他一眼,他馬上就安定下來。
“唐明月,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把蘇錦叫出來吧。”譚斯年醇厚的聲音深沉睿智。難免給人一種壓力不小的感覺。
就算是唐明月,他眸色也都閃了閃,“譚斯年,你無論什麼時候都這樣一副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樣嗎?”真是礙眼,還讓人嫉妒!
譚斯年沒有接話,也沒有想要接話的意思。
“呵…”唐明月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不過也好,等一會兒譚先生難堪的時候,看起來也許會更有趣。”
唐明月玩味地把酒杯裡的香檳一飲而盡,而後瀟灑地打了一個響指,一個男僕就從角落裡走了過來。
“把蘇小姐請過來吧。”
男僕馬上得令離開。
譚斯年也不見外,大馬金刀地就坐到了唐明月對面的沙發上。俊朗的面容看不出什麼情緒,脊背筆直,從容不迫,卻無形中給唐明月一種莫大的壓力。
像是加油助陣一樣,秦俊陽和冷原一左一右地站在譚斯年的身後,同樣都是一副淡定的模樣。
冷原是真的淡定加面癱。而秦俊陽卻不一樣。他是裝出來的,其實他心裡也真沒底,畢竟以他剛剛見過蘇錦的表現上看,有點玄啊!
“…蘇小姐,家主有請。”
男僕打斷了相互交談聊天的兩個人。
蘇錦略微不滿地蹙了一下眉頭,顯然是不悅自己被打斷了和泊爾獨處的時光。
而泊爾脣角卻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好戲開場了麼?
“既然唐家主找你,你就去吧,一會兒我們再聊也不遲。”可他面上卻是表現出善解人意的模樣,親和力極強的笑容讓人很舒服的同時,也感受到了被重視的滋味。
“那你等我,應該不會太晚。”蘇錦戀戀不捨地跟隨男僕遠去。
泊爾看着蘇錦的背影,眼底的興味就越來越深。
果然,有些事,還是參與的人越來越多才有意思。真是期待蘇錦能給他怎樣的表現呢?
“譚斯年…”泊爾舌尖上輕輕吐出這字正腔圓的三個字,搖搖頭,對暗處說道,“去監控室。”
暗處發出一陣輕微地悉悉索索的聲音,泊爾擡腿同樣離開了。
蘇錦剛走進客廳,就感受到了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並把她上下全部環視一週後,才仿若鬆了一口氣一樣,鬆緩下來。
她自然順着那視線望過去,便對上了一雙漆深真摯的眼睛。
頓時,她心神一震,不可言說的感覺就從心底裡升起,很怪異,卻讓她不抗拒。
那眼神的主人她也認識,或者說聽說過他的傳奇。
譚斯年——也正是秦俊陽口中她的……男朋友?
僅僅是一瞬間,蘇錦腦海裡就翻涌了很多想法,不過很快就歸爲平靜,挪開同譚斯年對視的眼。
“白糖,叫我來有什麼事?”沒有任何客套,言語間的熟捻和自如更是純粹,兩個人的感情可見一斑。
就是這個樣子!
譚斯年身後的秦俊陽內心中在不斷的叫囂着。
他真是恨不得上去揪住蘇錦的領子,走到譚斯年的面前,大聲質問她,‘你男人在這裡!對唐明月那個畜牲那麼熱絡幹什麼!’
然而,身爲當事人的譚斯年卻比他能沉得住氣,端坐在沙發上,從神色到表情一點都未曾改變過。
“坐。”唐明月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蘇錦先坐下來,而後道,“這位譚先生非說你們兩個人是舊識,污衊我拘禁你,我實在無奈,便只能把你叫過來,當堂對質。”
“不要臉!”秦俊陽終於忍不住叱罵一聲。
他唐明月的臉皮是不是比城牆還厚!不僅能睜眼說瞎話,還能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真是能顛倒黑白!
蘇錦的視線在譚斯年、秦俊陽和冷原三個人身上掃過,最終在譚斯年身上多停頓了兩秒。就當她剛要說話的時候,譚斯年卻先開了口。
“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就是這樣平平淡淡,卻異常真摯坦誠的一句話,瞬間擊中了蘇錦的內心。
恍惚間,她腦海裡似乎又閃過一些陌生的片段,當她想要抓住的時候,卻馬上飛速地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唐明月眸光閃了閃,眼底多了幾分揣測和慎重。
果然不愧是譚斯年。上來不質問,也不指責,僅僅是一句簡單的自我情感表達,反而更加能贏得人心。
“譚先生,我如何,貌似與你無關吧?請不要用這種熟捻的語氣同我說話。”蘇錦卻不是一個柔軟心腸的人,一句話就帶了十足的殺傷力。
唐明月滿意了,好整以暇地看着譚斯年自信的面容即將破碎的樣子。
譚斯年卻依舊沒有表現出唐明月想要的情緒,他直盯盯地看着蘇錦,把蘇錦看得有些想要逃離躲閃。
因爲她感覺到對方的眼神太過敏銳犀利,彷彿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一樣,他能看到人隱藏在內心深處最秘密的東西一樣。
“現在不熟,不代表以前不熟,更不代表以後不熟。”
誰都沒想到,這個類似於無賴歪理的話,竟然是從譚斯年嘴裡說出來的。
就連尋常牙尖嘴利的蘇錦都接不上話了,甚至有些無語地看着譚斯年。
譚斯年覺得無所謂,對自己的丫頭,放下臉面沒什麼大不了的。
有些人,越是相處,就越是不能離開對方,越是懂得對方的好。
看到現在蘇錦對他一片陌生的模樣,譚斯年內心其實也是翻江倒海的難受。
可是一想到,曾經面對被催眠的自己,蘇錦不也同樣受了很多委屈,包容他,才最終能從黑獄那個鬼地方離開麼!
那時候蘇錦承受的東西,和現在他面對的東西相比,簡直沒有什麼可比性。
不對!等等!
譚斯年眼底閃過一抹暗光。
催眠……
蘇錦現在的狀態會不會就是催眠造成的?
有了這個猜測,譚斯年心裡的那塊大石頭也終於落下來幾分。
他要做的應該就是把蘇錦從這裡帶走,只要蘇錦在他身邊,他相信以前的蘇錦就會回來。
可是,以現在這個局面,讓蘇錦回來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
最重要的是,他弄不清楚蘇錦現在的狀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從她的神情上看,她擁有一切的洞察力和機警,同尋常的她別無二致。
可她就是對他們陌生提防,對唐明月聽信。
這到底是什麼催眠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