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怨恨父母,更沒有去怨恨鳳家。
“我並不是三歲小孩,連這點事情都分不清楚。”
“是嗎?那就不應該說些奇怪的話讓人誤會。還獻祭自己的未來族長,不把鳳殊供起來都算不錯了。危險來臨,我們誰都會爲了她而拼命,可以說,除了你們這些小屁孩,她肯定是最後才需要頂上的人。
第一時間衝出去的人永遠都是鳳家的精英,是鳳家的頂樑柱。作爲族長,鳳殊需要開拓,更需要守成。開拓是我這樣的人的主戰場,守成則是她需要擔負的責任。
不要以爲鳳家只有族長和少族長才是真正面臨風險的人。臺前幕後還有更多的人是直接面臨危險的,很多人身邊甚至還沒有任何護衛。不像你媽媽,她身邊可不單隻有鳳山。就一個鳳山,已經足夠抵擋千軍萬馬了。
你這個小孩到底在想什麼。”
鳳小七儘管還是一副生氣的模樣,但聲音總算是恢復了正常。
施耀拍了拍胸膛,“小七,你真的太兇了。我看阿聖也是擔心小九將來可能會遇到什麼危險,小九又是一個特別心軟的人,她也不可能永遠都不離開鳳家的保護範圍。他其實只是擔心小九自己會無法判斷好形勢,白白地送命。”
“用詞不當也是罪。沒聽說過嗎?禍從口出。遇到真的睚眥必報的強者,就憑‘獻祭’這個詞語,人家就會把他碎屍萬段。我們將他當成需要庇護的小孩來看待,但外人也會這麼寵着他護着他?
外域的戰場情況只是戰線拖得長,但戰爭殘酷性卻明顯不如內域。拿獻祭來說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獻祭這個詞的確是犯了忌諱,但這裡也不是內域,你也沒必要這麼嚴肅。將話說清楚就好了,疾言厲色說這麼多幹什麼?
阿聖,你別放在心上。小七就是這樣的人,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暴風雨。
想當年剛認識她的時候,我可是被她打擊得千瘡百孔。毫不誇張的說,我真的以爲自己沒有辦法活下來。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太弱了,離我遠點。’當時我已經在戰場上混出了一點名頭了,然而她卻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你別含血噴人。”
“你要否認我也沒有證據,但如果說出去,誰都會相信這就是你鳳小七會說的話,包括鳳家的長輩們都會這麼認爲,你覺得呢?”
施耀可沒有說謊。
鳳小七憋屈。因爲他說的沒錯,儘管她不記得,但這的確像是她年少輕狂時會說的話。
“看見沒有?對於自己說錯的話做錯的事,哪怕她不記得,但只要是有可能的,她都會剋制自己。
我們在戰場上會碰到很多的人,因爲是在特定場合,所以很多事情便會變得不太一樣,發生過非常多的因言致禍的事情。等你哪一天也到那邊了,有機會上戰場的話,就會明白死亡是多麼容易發生了。”
“我不是愛說話的人。”
言下之意,他不會做那種蠢事。
“你好像忘記了,你剛纔就做了蠢事。”
“爲什麼‘獻祭’是個有些忌諱的詞?”
一直沉默的鳳殊總算是稍微轉移了話題。
“非常久遠的年代,曾經有人相信了某些奇怪的傳說,只要可以用某些活生生的生命獻祭給蟲族,蟲族就不會再在我們生活的地域肆虐。那個年代,不管是人類還是獸族,都死了很多成員。
‘獻祭’這個詞,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得讓人憤怒。你如果有機會見到那些記錄,不管是文字圖片還是視頻音頻,你永遠都不會想要這個詞語從你的嘴裡蹦出來。”
“我收回之前的話。”
鳳聖哲表示道歉。
鳳小七並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格,“以後在內域永遠都不要說這個詞,不管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永遠都不要說。”
“好。”
“你也不用擔心你媽媽。她現在實力還太差了,沒十年以上的訓練的時間,家裡都不會讓她到戰場上去看一看。只是單純的看一看都不被允許,你覺得會允許她加入戰鬥行列?”
“等她可以上戰場了,估摸着你爸爸也可以一起去了。他的天賦還是不錯的,只要有人教,有足夠的時間,他的實力是一定會飛速上升。”
鳳小七還真的相當看好君臨,就像看好蕭崇舒一樣,她覺得這兩個人遲早都會成爲人類陣營的中堅力量。
“我這是提前得到七姐的認可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君臨給她和施耀的茶杯添滿了。
鳳小七點了點頭,“算是。”
“爲什麼?明明之前七姐還希望我有多遠滾多遠。”
鳳殊忍笑,“這還用問?要是你都過不了關,崇舒哥就麻煩大了。”
“也不完全因爲他。太爺爺他們哪個不是火眼金睛?蕭崇舒要是個差的,就算我再喜歡,他也還是進不了門。”
“所以還是有一部分是爲了他。”
“算是吧。”
“七姐,崇舒哥如果這一次沒有辦法過去的話,你真的打算讓人隨後送他去鳳家?”
鳳小七搖了搖頭,“要是緊急事態,那我們就完全沒有空閒時間了。
你可能還會留在比較安全的後方,我卻是一定要去戰場戰鬥的。他去鳳家也沒有辦法立刻上戰場,這意味着我們可能很多年也還是同樣見不了面,那還不如就讓他留在這邊,安全性還高一些,遇到危險他自己也能夠解決。”
“所以你其實是騙了崇舒哥?他說不定也會小心眼記仇的。”
“那也得他有機會找得到我才說。”
“七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他又不是君子。”
“他是小人會更麻煩。記起仇來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鳳殊一邊說一邊看了君臨一眼,他正好看過來。
“外域的人就是麻煩。內域的人向來是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哪來的這麼多事後算賬。”
鳳小七想到蕭崇舒將來有可能會抓住這個把柄翻來覆去地找她算賬,她就受不了。
“你現在後悔也還來得及。不像我,一輩子就是這樣了,想要擺脫這個傢伙,也沒有機會。”
“不好笑的玩笑就不是玩笑,記得你曾經這麼教過我的吧?”
君臨似笑非笑。
鳳殊舉手投降。
“看你媽媽這慫樣,她就算再心軟,有你爸爸在前面擋着,她也不會爲了別人或者家族就隨隨便便地要送出自己這條命。
她活得好好的,幹嘛要自找麻煩?就算不需要養你這個已經成年的兒子,兩個小兒子總歸還是要養育的吧?何況,我百分之一百肯定她會想要看到你結婚生子。在你們沒有完全成長到可以自己獨立之前,她是一定會好好活着的。
人就是這樣,只有在失去了父母之後,才明白父母的意義。
我媽還在的時候,我也沒有太多機會能見上她一面,撒嬌我都沒學會,知道她去世的消息,我真的非常討厭自己當初沒有多一些和她視頻通訊。我總是嫌她嘮叨,嫌她浪費我寶貴的學習訓練時間……”
說到這裡,鳳小七沉默了。
施耀拍了拍她的肩膀,“別這樣,小七,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之前也沒有哭,可別現在在這裡哭,你讓我們怎麼辦?我們就算忍得住,保不齊阿聖就要跟着你哭起來了。”
“我不會。”
鳳聖哲冷冷地道。
“真是冷漠的人啊。你爸爸可比你有人情味多了。他看着拒人以千里之外,但爲了你媽媽,他好像可以忍受一切他原本不願意忍受的事情。”
施耀笑眯眯地表示鳳聖哲需要學習的事情還多了去了。
鳳小七反手將他的手給拍開。
“你也不過是父母還在,所以纔會這麼輕鬆寫意。等哪天你也像我一樣,就會知道直面死亡是什麼意思了。”
父母還在的時候,哪怕看不見,也會有種他們將自己和死亡隔開的感覺。父母去世之後,死亡卻逼近到眼前,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到彷彿-屍-體腐爛的味道就近在鼻尖。
說到底,她還是欠了母親的。
當年她其實也有些怨言。她不明白爲什麼母親一定要帶着妹妹離家在外生活,而且不是三五個月,也不是三五年而已,是十幾年如一日地不回家。
哪怕她們離開的時候,其實她已經可以說是完全懂事了。但那又怎樣?不管多大的年齡,在父母的面前,總是可以做回孩子。她年少成名,一直都生活在戰場,從小就見慣了生離死別。然而那並不代表着她就不向往普通孩子在父母膝下無憂無慮成長的經歷。
鳳小七搖了搖頭。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去她只會更加討厭自己。她當初因爲埋怨母親只爲了妹妹着想,故意很少聯繫母親和妹妹。哪怕她也曾經返回家族,有機會使用更好的聯繫方式,但她卻故意不那樣做。說起來,即便是視頻通訊,她和母親也聯繫不到百次吧?更爲保守一點說,可能不到五十?
“七姐。”
鳳殊突如其來的大喊,打斷了鳳小七再次飄遠的思緒。
“你是不是不舒服,小七?看起來面色很差。”
施耀滿臉憂慮。
“我沒事。只是覺得愧對我媽。當年我也像鳳聖哲現在一樣和我媽媽鬧彆扭。雖然有機會聯繫她,可那時候我總是故意不去聯繫她,甚至有時候還會直接掛斷她的來訊。現在我想要看她一眼,都沒有機會了。”
鳳小七聳了聳肩。
人總是這樣,直到真正地失去了,纔會明白身邊人的重要性。
“我沒有和她鬧彆扭。”
鳳聖哲說完便看向鳳殊,“我只是還不習慣那樣稱呼你。
我小時候每天都在想你和老爸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家。可能因爲小時候想的太多了,但你們一直都不回來,而且還流傳着你們有可能已經死亡的消息,所以我對任何和你們有關的話題都很-敏-感。
上中學之後,我就開始央求三伯訓練我,以求能夠更快更穩地提升實力。
我原本是打算大學畢業之後就去找你們的。但太爺爺和伯伯們都不同意,就連舅舅也不同意。說實力不夠的話,別說成功找到你們了,恐怕遇到一些普通的危險都會自身難保。爲了更快地達到要求,讓長輩們同意我出發去找人,我畢業後纔會進入軍部,到前線去。”
他顯然是被鳳小七之前的話語和神態所觸動,害怕自己也會錯過和她坦白的機會,這才繃着一張臉,僵硬地將自己的想法如實相告。
鳳殊點了點頭,嘴角彎彎。
“我知道。兒子,其實你從小就很-粘-我。我可是聽你喊過無數次媽媽的,笑着喊的,哭着喊的,飛撲過來喊的,從高處往下跳到我懷裡喊的,嘴巴里塞滿了食物,一邊掉肉沫和飯粒,一邊喊的,弄得衣服都沾滿了油漬……”
“喂,別再炫耀了,我可真的會嫉妒你們的。母子情深也不能這樣這樣顯擺。”
施耀誇張地大喊。
鳳小七難得被他誇張的表情逗笑了,“你回去之後也可以這樣做。你現在可是父母俱在。”
“那還是算了。你能想象我要是這樣做,我爸媽會是什麼表情嗎?不說我爸,我媽肯定就要打死我。”
鳳小七似乎真的很認真想了想施耀父母有可能會出現反應,果不其然打了一個寒噤。
“還是算了。讓你弟弟來可能還會有些好效果,你的話,不出意外會嚇壞施家所有人。”
君臨問道,“施家的長輩們都很古板?”
“古板?一點都不古板。你看施耀就知道了,他總是嘻嘻哈哈的,如果父母不開明幽默,怎麼可能養成他這種爽朗的個性?”
“既然關係這麼融洽,應該不至於打死自己兒子吧?”
見鳳聖哲有些害羞,鳳殊微笑着配合君臨轉移話題。
“因爲我爸媽不是一般的直線條,是非同一般的直線條。”
施耀的解釋讓鳳殊一家三口都雲裡霧裡,完全不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小時候他就是特別愛撒嬌的那種孩子。只要被他逮到,長輩們就只能投降,不投降就會受到他持續的撒嬌攻擊,沒完沒了的像是開展什麼盯人任務。因爲施耀當時太小,長輩們也不敢打不能罵,一直忍着。
後來他成年之後,就沒有任何一個長輩願意聽他撒嬌了。一見他用溫情的面孔說話,全都會頭皮發麻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
鳳小七的解釋讓鳳殊等人不約而同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