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顒雖是奉命前往暢春園遞摺子,但是也沒有那麼不知趣的快馬加鞭。
聖駕因龍體不豫移駐暢春園,他巴巴地跟過去,即便趕在聖駕前到抵暢春園,也不可能白癡似的遞摺子。
只是四阿哥既開口了,曹顒還得“恭順”。
回到自己帳子後,他就使小滿去準備馬車。他換了件大毛衣服,穿在官服中禦寒,這南苑到暢春園四、五十里,要走兩個時辰。
等他到那邊時,最早也是黃昏時分,遞不了摺子也是情有可原。
明日一早,該當如何,聽聽十六阿哥的意思再說……*聖駕還在官道上緩緩而行,趙昌已經騎在馬上,隨着幾名侍衛脫離鑾駕隊伍,直接往京城去了。遠遠的,另有幾騎尾隨在身後。
四阿哥也好,三阿哥也好,哪裡是束手待斃之人?
不管康熙是真病重,還是假病重,他們都佈下層層眼線,盯着聖駕這邊。
等見到趙昌從廉順郡王府出來時,旁邊還有八福晉的車轎與皇孫弘旺時,就有人快馬加鞭往南苑趕了。
因此,沒等八福晉與弘旺到達暢春園,四阿哥已經得了消息。
既是下旨,那是聖駕醒了。沒有傳召皇子與宗室,是暫時還……四阿哥不知是失望,還是安心,一邊吩咐人繼續打探,一邊提筆匆匆寫了幾句,用蠟封好使人送回京給戴錦。
八福晉這邊,是稀裡糊塗的接旨,稀裡糊塗的使人套了馬車。
她孀居在家,消息不如外頭靈通,還不知龍體不豫之事。只是曉得聖駕在南苑行圍,很多皇子皇孫都去了。
八阿哥府,只有一子弘旺,雖沒有正式冊封郡王長子,但卻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是,即便如此,南苑這場盛事,也同八阿哥府不想幹。
屈指一數,八阿哥已經薨了六年。
八福晉對康熙的怨恨,卻不曾有過絲毫弱減。因此,當她被莫名傳召時,雖是疑惑,可沒有畏懼。
弘旺已經十五,在府裡隨着兩個老師讀書。
他沒有八福晉的鎮定,心中很是不安,但是身爲皇孫的教養,使得他沒有縮手縮尾。只是他身子板得緊緊的,拉着馬繮的手,青筋蹦出,泄露了他的緊張。
趙昌掃了一眼,心中詫異。
他進宮晚,沒有見過八阿哥,但是這宮裡內侍閒話時,說起諸位皇子阿哥,都要讚一聲八阿哥好風采。八阿哥生母良妃出身雖低,卻是豔絕六宮之人。
弘旺身上,卻看不出什麼風采,言行間多了幾分小心,少了幾分貴氣。他長得有點敦實,五官並不出衆,也不像弘皙、弘曆、弘明幾位那樣,有着愛新覺羅家的丹鳳眼。
八福晉雖跋扈,弘旺卻是八阿哥府唯一的小阿哥,爲了老有所養,八福晉也當善待弘旺幾分纔是。
然後,就剛纔一罩面,趙昌就看出,這母子之間的淡漠。
八福晉傲氣凌然,沒有親近庶子的意思;弘旺只是畏懼生疏,沒有去討好生母。
趙昌心裡嘆了口氣,曾經門庭若市八阿哥府,隨着八阿哥的薨逝,已經沒了生氣。
他們這一行,申初二刻從八阿哥府出來,到達暢春園時,已經是酉初,天色將暮。
此時,聖駕已經進了暢春園。
因爲有趙昌,所以八福晉的馬車直接進了園子。
曹顒也到了園子外,使人傳了話給十六阿哥,正等十六阿哥出來。
他不認識八福晉的馬車,卻是見過弘旺的。
旁人或許一時猜不到康熙傳召媳婦與孫子的目的,曹顒卻見過曹寅病危。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智然母子,本是曹寅陰私;連死之前,他還是留書給曹顒,將他們託付給兒子。
康熙要不行了,想起青年病故的兒子,也是情有可原。
雖然天子無家事,但這是皇室之中的小事兒,並不影響國家運程。可還在南苑的喀爾喀諸王,卻關係着北疆的安定。
明日行圍,四日後諸王啓程離京,康熙能堅持了這四日麼?
想到此處,曹顒臉色有些沉重。
這會兒功夫,就見有幾人出了園子,疾步而來。
前面的正是十六阿哥,後邊跟着幾個內侍,都眼生的緊。他打量曹顒兩眼,有些意外:“孚若怎麼來了?”
曹顒從懷中掏出那個給理藩院請銀子的摺子,遞給他道:“還能爲什麼?十七爺催我來的。明日圍獵後,就要開始使這筆銀子,今兒還沒着落。”
十六阿哥接過摺子,眉頭皺得緊緊的,道:“這摺子我能幫你遞過去,但……功夫緊,你也別太指望……明日中午要是還沒消息,就叫老十七使人去銀行支……”
這個結果,曹顒並不意外。
他看了園子門口一眼,宿衛還同過去差不多,沒有加派人手。
看來,還能太平兩日。
就算兩人是好友,曹顒也曉得避諱。他點了點頭,道:“曉得了。近日天寒,十六爺也要好生保重。”
十六阿哥明白他話中所指,點了點頭,看了看西邊落日,道:“回城是來不及了,回南苑更遠,你今晚如何安置?”
曹顒道:“回我家園子安置一晚……明日中午過來等十六爺消息可好?”
他看出來,十六阿哥現下說話不便宜,試探着問道。
“就這樣吧。”十六阿哥露出幾分疲憊,說道。
曹顒看着十六阿哥進了園子,才慢慢踱步到停馬車之地,上車離開。
自然,這動靜之間,也落入旁人眼底。到底如何揣測,就不是曹顒可知的……*不說曹顒,就說八福晉,猜測了一路,尋思皇上傳召會說些什麼。
若是前幾年傳召,或者她會忍不住,爲八阿哥問過公道;如今隔了多年,怨恨依舊在,火氣卻沒有那麼足。
高聲幾句,即便不問罪,也不過同小丑似的。對去了的與或者的人,都沒有什麼益處。
沒想到進了園子,她與弘旺等到掌燈時分,都沒有見到聖駕。
等到有小太監過來傳旨時,也不是召見他們的旨意,而是讓他們立時出園。
八福晉險些氣炸了肺,卻也不敢抗旨不尊。
等出了園子,北風漸起,吹得馬車車窗嘩啦啦之想。回城也回不了了,總不能在馬車裡安置。
八阿哥府在海淀是有園子,但因是八阿哥殞身之地,八福晉這些年來都沒有踏足一步。
如今,卻是北風凜冽,天寒地凍之際,來到傷心地,八福晉再也熱不住,悲聲痛哭起來……這一夜,曹顒睡得很不好。
曹家園子這邊,這幾年很少住人,只留了家僕下人看守打掃。尤其是曹顒的住處,更是幾年沒有住過人。
屋子裡陰冷,被子也有種黴味。
管事送了幾個炭盆,又拿了幾個羊毛氈子鋪在褥子下,收拾了一番,才勉強能住人。
曹顒失眠,並不是因這些。
巡捕營雖會來城北巡視,但是暢春園附近,駐紮的是滿洲上三旗,天子親掌的親軍。
即便隆科多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這裡去。
若是四阿哥真是篡位,那在史書外,就是一場血雨腥風。
曹家兄弟四人,兩個在京,兩個在外,都扯不上干係。
可是,卻是莫名讓人心驚肉跳。
輾轉反覆,直到東方破曉,曹顒才昏昏沉沉睡去。
睜眼時,天已經大亮。
雖與十六阿哥約的是中午,但是南苑那邊也要往回送信。
用了早飯,曹顒就喚來小滿,吩咐兩句,讓他回南苑給十七阿哥回話。
早飯後,他又眯了一會兒,看到快要到午時,就再次往暢春園去。
到了院子門口,沒等尋人傳話給十六阿哥,就見趙昌從園子裡出來。他的手上,捧了一份黃綾包,看着大小長短,像是聖旨。
不遠處,已經有幾個侍衛牽馬等候。
見曹顒在,趙昌停了腳步見過,而後問道:“曹大人是尋十六爺?”
曹顒面上應着,心裡卻是多了提防,不明白他一個傳旨內侍關注這個用意爲何。
“奴婢方纔聽到十六爺吩咐人過來察看,纔多嘴問曹大人一句,曹大人莫怪。說起來,還要恭喜曹大人。”趙昌啞着嗓子說道。
若是魏珠,平素同曹家有些交情,這個趙昌平素基本沒什麼往來,此刻卻刻意寒暄……曹顒的視線掃過那張聖旨……“皇上有旨,公塞什圖爲正白旗滿洲都統。”趙昌小聲說道。
滿洲都統,這是武官中的大員,從一品高位。
可是,曹顒如何能歡喜得起來?
這個時候任上三旗都統,是好是壞,就要聽天由命。
他面上卻是不顯,隨手將一個鼻菸壺塞到趙昌手中,笑着說道:“真是大喜事,如此就勞煩首領大人。不知,這回除了家妹婿,還有別的大人高升沒有,我好早些叫人預備賀禮,省得怠慢了。”
趙昌笑道:“還真叫曹大人說着了,皇上欽點,十二爺爲鑲黃旗都統,公吳爾佔爲鑲白旗都統。奴婢奉了旨意,這就進城給三位爺傳旨去。”
等在遠處的侍衛見趙昌出來,過來問詢何時出發。
“如此,曹某就不耽擱首領大人。”曹顒見狀,對趙昌道。
趙昌倒是沒有着急走,而後回來喚了個小太監,吩咐去幫曹顒請十六阿哥。
曹顒少不得謝過,趙昌這才同曹顒別過,上了馬,在幾位侍衛簇擁下遠去。
乍一看,皇帝新任命三旗都統,好像並不顯然,但是在十月底,康熙剛更換完正紅旗與正黃旗的都統。
如此一來,五旗滿洲都統都是新任。其中,上三旗三位,都是宗室。
想着塞什圖,曹顒真是跟着懸心。
偏生這個時候,一句話也不能多說。要不然,說不定就埋下禍患。
少一時,十六阿哥漫步而來,看着倒是比昨日輕鬆許多。
他身後跟着兩個內侍,手中也捧着黃綾包。
十六阿哥擺擺手,打發他們去了,方從袖子裡抽出摺子,遞還給曹顒道:“還好,方纔皇阿瑪瞧了幾個摺子,我就將這個遞過去了。”
曹顒接過,打開一個,硃筆御批,一個“準”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