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頗站在隊列之中,臉上被寒風吹得有些僵。從卯初(凌晨五點)進宮,他已經站了幾個時辰。
站了這許久,加上他算晚沒有睡好。精神頭不足,就有些昏昏沉沉。幸好雖食慾不振,出來錢他還是就着小米粥吃了半盤子花捲,倒不至於飢腸轆轆。
他看着隊列前,身子如風中枯葉的老臣,很是不厚道的想,怕是一場國喪下去,就有幾個老臣得“面君”去了。方纔七十多歲的工部尚書。就是昏厥在地,讓人擡出去的。
直等到百初(下午五點),纔有禮官過來,引着百官順着菌道,緩緩地往乾清門去。
按照世祖駕崩時的規矩,二品以上文武大臣在乾清門內列隊,從二品以下漢文官列隊乾清宮廣場東側的景運門外,漢武官列隊廣場東側的隆宗門外,滿蒙官序立乾清門外。
根據吏部記檔,至康熙六十年。文職京官有兩千五百五十餘人。武職京官四千三百餘人。
總計將近七千京官,這還不算宗室與在京候缺的官員。
總不能讓這些人全都涌入乾清宮外,所以只有正五品以上官員入內。五品以下、七品以上官員在太和殿廣場致哀,七品以下至不入流小吏,則只能在宮門外列隊。
饒是如此,這乾清門內外,聚集的王公百官也數以百計。
曹顆於乾清門內,隨着其他文武大員列隊。在文武大員之前,是宗室王公。公以下宗室將軍,則是隨同其他滿蒙官員,與乾清門外列隊。
在宗室王公前,乾清宮前的丹陛上,則是大行皇帝的子孫。
曹歌眯着眼睛,望了望丹陛上的皇子皇孫,有些奇怪。
按照世祖時的國喪禮儀,這皇子皇孫是在丹陛下,宗室王公前;丹陛上列隊的應是公夫人以上的宗室命婦、縣君以上宗女。
以曹佳氏、曹頤、初瑜的身份,都要進宮來舉哀。
現下,卻是不見她們的身影。
又站了小半個時辰,天色幽暗下來,乾清宮內外掌燈,立時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等到戌初(晚上七點),哀樂聲起,大行皇帝大瞼。
乾清宮門前正中位,四阿哥失聲痛哭,跪倒在地。
乾清宮廣場內外官員侍衛,也隨着盡數跪倒,一時之間,哭聲震天。
大臉後,四阿哥親入內,於樟宮前設几筵,致奠。王公百官隨着。行了大禮舉哀,如是而三。
這一番折騰,直到戌正(晚上八點),纔算禮畢。
皇子皇孫、宗室王公與大學士、內大臣、侍衛要在宮裡守夜,曹頤則隨着其他官員,列隊出宮。
明日起,他只需要在早、午、晚祭時,到乾清門內哭臨即可。
還沒等上馬,他就聽到有人說起新皇今具下的幾條旨意。
因要爲大行皇帝舉哀,新皇哀痛方深,心中繁亂,無法顧及政務,因此命三阿哥、十三阿哥、隆科多、馬齊爲總理事務大臣。除了新皇藩邸事務外,其他政務都交由這四大臣。
七阿哥、十三阿哥俱封親王。皇孫弘哲爲郡王。
十四阿哥馳驛回京,西北軍務。由公延信與四川總督年莫堯接管,大將軍印敕暫交平郡王訥爾蘇署理。
戶部尚書孫渣齊署理工部事務,兩江總督查弼納暫理禮部事務,乾清門一等侍衛拉錫暫管理藩院事務。
十三阿哥與隆科多的當權,曹頤並不意外;另他意外的是,岳父七阿哥在這個時候晉升親王。
不過仔細想想,也能說得過去。大行皇帝諸子中。排行靠前的幾位皇子,都已經得封親王,四阿哥無法再加恩。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正式登基。要是隻加封十三阿哥一個的話,顯的有些任人唯親;使得七阿哥升一級。加恩兄弟,也利於宗室安定。
並沒有發生新皇登基,就立時抄家之事。
曹顆鬆了口氣,這樣平穩過渡很好。生生站了一整天,現下這腿腳、腰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騎在馬上,他覺得自弓都坐不直了。
再看其他官員,也都比他好不到哪去。
入夜的京城,處處都是白燈籠,看得人心裡發怵。
終於回到家中,曹顆下馬時,已經有些站不穩。
進了大門,看到蔣堅在,他纔想起蔣堅的婚期定的是十六,因在國喪期,怕是等推遲了。這音樂嫁娶。官禁百日、民禁一月。
蔣堅跟着曹顆在戶部當差,雖只是書吏,但是也不算民了。看來。這婚期要推到明年三月。
“非磷,使人往鍾氏處送幾腔羊。”曹頗隨**代道:“婚期改期之事,也早日說一聲比較好。”
這國喪開始,京城四十九日之內是禁止宰牲的,城裡過兩日就沒有豬羊肉賣了。
幸好曹顆這邊,不僅有他從圍場拿回來的那十幾頭鹿,還有十六阿哥後來使人送來的七、八車羊髏子。
蔣堅躬身道謝,曹顆又對曹元交代兩句,讓他準備七阿哥府、十三阿哥府準備賀禮。
聽說初瑜還沒從宮裡回來,曹顆就沒有回梧桐苑,而是直接去了蘭院。
蘭院上房,天估、恆生、長生都在。圍着坑桌,陪李氏說話。
曹顆見了,頗覺欣慰。他與初瑜都不在。李氏病尚且沒好利索,有孩子們在
見曹頤進來,除了李氏。衆人都起身見過。
不管是旗學,還房,今兒都停了。
李氏見兒子回來,滿腹疑問,不知該從何處相問。
曹顆見狀,就藉口夜已深,打發幾個孩子下去安置。
長生命歲熬到缸夫,已經打着瞌睡,滿眼淚花;天佑卻不肯就走,猶豫一下,道:“父親,既是母親未歸,兒子與弟弟去前院候着,等母親回來再安置可好?”
即便女眷比外臣延遲出宮,也當晚不了不少功夫。
曹歌估摸初瑜也差不多快到家了,便點點頭,成全了兒子的一片孝心。
李氏少不得囑咐幾句,外頭風大。讓孩子們加件衣裳,仔細吹着什麼的。
等幾個小的出去,曹顆坐在炮桌邊。道:“母親這邊,有什麼現成的吃食沒有?兒子站了一日,可是餓得狠了。”
李氏伸出胳膊,摸下兒子的手背,觸之一片冰涼,不由皺眉:“難道是在宮殿外頭站着?”說着,她又喚繡鶴去給曹顆準備吃食。
“殿裡都是宮妃與宗室命婦。豈是外臣能進的?”曹顆見她關切,道:“兒子還好,前頭站着的一個尚書體格肥碩,給兒子擋了風。可憐那些老大人,冷風了吹了一日。明兒能不能爬起來,都是兩說。”
李氏有些怔神,過了半晌,方低下頭,輕聲問道:“皇上”走得可安刪”
“昨日丑時覺得不行的。將皇子阿哥都召到御前,說了遺命,令四阿哥繼位,戌時沒的”大臉時,新皇命王公百官近前瞻仰。大行皇帝神態祥和,想必去的安寧”前邊一句,是曹頤聽說的,後邊則是他猜測的。
四阿哥雖讓王公百官近前,但是人數衆多,前面真能到棺寢前探看的。除了皇子就是宗室王爺了。
不知道,四阿哥叫衆人上前。是不是爲了表示青白,以顯示大行皇帝確實是壽終正寢。
曹融只知道,若沒有四阿哥的安排,列隊一整日的文武官員,不會對康熙駕崩前動靜知曉的這麼詳細。
他多嘴說這些,不過是擔心李氏
李氏聽完,長吁了口氣,見兒子滿臉擔心地看着自己,紅着眼圈說道:“頗兒放心,我雖爲皇上崩難過。卻無喪親之痛。我知道,因太后的另眼相待,這些年來外頭說什麼的都有”可是,皇上終沒認我。我也不會厚顏自認爲帝女,在我心中,縣上就是皇上,是咱們曹家三代效忠之人,”
曹顆看着母親,安慰道:“有失必有得,母親雖沒有在尊貴身份,卻比旁人多了幾分自在。”
李氏卻是不贊同的搖了搖頭,道:“妻以夫貴,母以子貴。同宗室貴人比不得,與外頭的人相比。我已經是極滿足,怎就不尊貴了?往後。就等沾兒孫的光了。”
曹家的伯爵,已經是封得夠高。
如今不像開國初,沒有軍功,想要封公,只有是外戚推恩。這京城人家,民爵中封公的不超過十家。曹頗這個伯爵,也算能拿得出手了。
“兒子怕是沒機會轉武職,等恆生大了,賺了軍功,給母親撈個公太夫人的誥命回來。”曹融說道。
說起兒孫,原本有些傷懷的李氏也露出幾分笑模樣:“都是好孩子。天慧雖沒回來,也使人回府來請安了”
母子二人正說着話,初瑜回來了。
這會兒功夫,繡鶴已經使人備好了飯桌,過來請示李氏擺在何處。
李氏見兒子、媳婦都帶着了乏色,道:“耗了一整天,你們也都累了。回自己屋子吧,飯桌也擺那邊。”
曹顆與初瑜應了,一道回了梧桐苑。
梳洗完畢,夫妻兩個餓得沒力氣說話,先把空了一日的肚子打點好。雖說晚上不該多用,但是現下也顧不得。不只曹顆吃的多,連初瑜也多喝了兩碗粥。
等他們剛吃完,李氏又使人送來薑湯。
曹顆吹了一日,這會兒身上有些發熱,趁熱喝了兩大碗薑湯下發汗。
等丫鬟們將飯桌撤下,夫妻兩個上炮安置,初瑜纔講起這一日遭遇。
原來,她本隨着宗室命婦在乾清宮前丹陛上排班,後來新皇恩典,允她們進乾清宮。與內命婦後排班。
“宜妃娘娘怕是要倒黴了!”初瑜心有慼慼然道:“頭晌皇瑪法遺體網到乾清宮時,宮妃跪拜,宜妃娘娘站在太后身前。皇伯父正好進來。雖沒有當場發怒,那眼神可怕人。”
“咦?”曹顆所了,有些好奇。
後世電視劇中。好像有這樣的橋段,曹顆還以爲是杜撰。宜妃能在後宮風生水起數十年,熬成四妃之首,不至於這樣沒腦子,衆目睽睽之下壓新出爐的太后一頭,沒想到竟是真的。
“說句實在話,也不能全怪宜妃娘娘。德妃娘娘既成皇太后,內侍都巴結着,請她列首位,她卻是仍將首位空出來。貴妃娘娘本在東邊首位,見德妃娘娘如此,都沒敢與之比肩,硬是空了兩位出來。宜妃娘娘來的晚。許是沒留意,就還在首位站了”初瑜說道。
聽着這內殿波折,曹顆想起一事。那就是德妃與四阿哥母子不和,不接受太后封號之事。
宜妃這個時候出差池,怕是要成爲四阿哥母子反目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