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完全就是不負責任的辯解。”
經過最初的詫異,程靈犀很快調整情緒,或是尷尬,或是激動,臉頰微微泛紅,“莫非父母養育子女,全都是因爲有利可圖?你可以不認我,但你不能褻瀆親情!”
“我並沒有不認你。”歿的表情依舊淡漠,“你是我的孩子,但那又如何?我不曾養育你,也不需要你反哺我,你我兩清了。”
“兩清?這也是可以兩清的事情?”
“還是你覺得,我必須補償於你,可以。你想要什麼,但說無妨,只要我有,絕不吝嗇。”
“你以爲,我同你爭執許久,只是圖你的寶物?”
“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父愛麼,抱歉,我沒有。況且,你歲數不小,也不需要。”
歿說完之後,便一瞬不瞬的望着程靈犀,眼眸裡沒有一絲情緒可供捕捉。
程靈犀同他對視不到一息,便敗下陣來。
她知道靈族絕情,可這絕情的程度,大大超乎她的想象。程靈犀的父親身爲太子太傅,忠君愛國,愛秦崢更甚於她,但也毫不吝嗇餘下的關心和憐惜。
若說修真界親緣淡漠,程不滅待程靈璧,那也是真心疼愛。
恍惚之間,她覺得真正的程靈犀挺可悲,居然會有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父親。或許正是如此,上樑不正下樑歪,生的女兒一樣冷血。
見她半響無言,歿詢問:“你可還有其它事情?”
程靈犀搖頭,將眼淚硬生生逼了回去:“沒了。”
歿微微垂眸,沉默到底,揮袖離開。
歿的身影消失之後,他所帶來的死亡氣息也逐漸散去。
秦崢立刻御劍升空,飛去那兩具火龍骨骸處,指着它們哈哈大笑:“讓你們追,讓你們橫,這就是報應,知道不知道!”
說完之後,操控着含光劍開始砍龍骨。
“呯呯嘭嘭”,砍的火星四濺。
龍脊骨內都是精髓,他把要脊骨拆了,帶回去給銀霄磨牙。
程靈犀仍在原地站着,冷冷道:“師父,您可以出來了。”
痕解開古戒封印,嘲笑道:“怎麼樣,說了不行你不聽,非得自取其辱。”
“他並沒有發現我是假的,對吧?”
“是真是假,你以爲他會在意?”
“我只想知道,他有沒有發現。”
“你不要問我,我真不知道,我要能算計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也就不會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若他發現我是假的,就算顧忌着肉身,不殺我,也不會同我理論親緣,理論這麼半天。以他的性格,估計轉身便走了,理都不會理我。”
“有道理,不過歿窺探不出的原因,可能同他的身體狀況有關。”
“身體狀況?”
“他受傷了,並且傷的不輕。”痕勾了勾脣角,“歿此次化骨間隔太短,應該不是在進階,而是療傷。你看那兩具龍骨……”
程靈犀擡起頭,望向半空中正奮力砍龍骨的秦崢。
“龍骨的硬度,堪比千年精鐵,尤其龍脊骨,乃鑄器良材,是人骨硬度的數十萬倍。以歿的修爲,哪怕無法完全摧毀龍脊骨,也會使它斷裂。可是你看,整副骨架完整,只有關節處輕微碎裂,若我估算無誤,他目前的修爲,恐怕剩下不到十分之一。”
“所以他暫時不會返回靈界?”
“或許還得尋覓一處僻靜之所化骨療傷。”
程靈犀眼中劃過一絲精光。
“靈犀,你方纔和那隻白骨精再說什麼?”秦崢一手一個,拖着兩截龍脊骨回來。程靈犀本想上前給他擦汗,秦崢卻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幾步,自己擼起袖子擦了擦,“你認識他?”
“不認識。”
“不認識你怎敢傳音?”
“你不是還有事要做麼。”程靈犀岔開話題。
“是,所以我要走了。”秦崢知道她不想說,也就不問,將龍脊骨扔進乾坤袋之後,說道,“我先去和大師兄會合,靈犀,你先回去吧。”
“好。”
程靈犀此番回的也痛快。
秦崢反而起了疑心,一定有哪裡不太對。
明光山,永夜殿。
“讓開。”
小青木說完這兩個字,騰蛇便自覺向一側挪了挪。
蘇慕歌目望着九尾跳上高臺,自家師叔踩在九尾背上,揚起短短的手臂,從樹上摘了一顆紅彤彤的漿果。
摘下之後,再度窩在九尾軟綿綿的被毛裡,開始剝漿果吃。
鮮紅的汁液順着指甲滴落。
騰蛇在一旁口水直流。
“想吃麼?”小青木眯着眼眸,蝶翼長睫忽閃忽閃,將咬了一半的漿果遞過去。
“想……”
騰蛇下意識的點頭,想要伸手去接。
觸角少年釋放出的閃電,電的騰蛇高高跳起:“想想想,想你x個頭!你究竟還記不記得你是萬毒之王啊,一天天的,只知道繡花吃水果,有病啊你!”
說罷,又轉頭怒瞪小青木,“還有你,小怪物!別以爲老子暫時找不着法子殺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一天天的,拿果子勾搭我手下,說,是不是想取代我當老大!”
小青木微微仰頭,脣角漾起一抹笑:“是又怎樣?”
觸角少年“霍”地從地上起身,怒道:“你當阿毒是條普通妖獸嗎,我乃靈族十二超神器靈之一,可以助它精進修爲,而你只是個怪物,你有啥?!”
小青木“咔擦”咬一口漿果,笑:“我能摘果子,你不能。”
騰蛇吧唧吧唧嘴。
觸角少年跳腳:“天下間任何聲音,只要我想聽,我便能聽!”
小青木“咔擦咔擦”吃着果子,笑:“我能摘果子,你不能。”
騰蛇吧唧吧唧嘴。
少年的觸角發出閃電,咬牙:“你煩不煩,能不能換一句!”
小青木嚼着果肉,托腮笑:“你不能摘果子,我能。”
“我x,你xx,它xxx!”
觸角少年吐血三升,破口大罵。
“你說話也忒粗魯了。”
騰蛇有些嫌棄的向一側蹭蹭。
它可是一隻出身良好、講文明有素質的優質蛇。
“真是怪事。”銀霄擡頭,蘇慕歌觀察面前這棵古樹,三人合抱不及,紅色漿果滿掛,騰蛇想吃,自己不會摘嗎?
小青木吃完手中漿果,取出袖中錦帕,慢條斯理的擦擦嘴。
起身又摘了兩顆,在騰蛇眼前晃了晃:“小毒,你考慮清楚,跟着我,有果子吃。”
“快滾!”觸角少年怒罵。
“這就滾了。”小青木一點兒也不生氣,淡淡道,“阿九,走。”
狐狸便昂首闊步的馱着主人離開。
走很遠了,騰蛇還在吧唧嘴。
觸角少年再電它一記:“喂,你不會真被他三言兩語說動了吧!”少年掐住它的脖子,扳過它的蛇頭,迫使騰蛇望向自己,“我可是神器靈!這一千年,我給了你多少好處!”
騰蛇對着手指,小眼神左右飄忽:“但你不能摘果子……”
你不能摘果子……
不能摘果子……
摘果子……
這幾個字簡直就像魔咒,堪比譏諷一個男人不能人道,觸角少年一聽見,立刻便要暈過去。
早在他們爭論之際,蘇慕歌已經命令銀霄悄悄離開。
觸角少年一分心,果然聽不見銀霄的動作,再或許,被小青木一氣,便將銀霄的事情拋諸腦後了。
銀霄躡手躡腳的跟在九尾身後。
擔心觸角少年還能捕捉到它的聲息,一直不敢說話。
也不知七拐八拐的走了多遠,九尾倏地停下腳步,轉過高高揚起的腦袋,尋睃虛空:“行了,銀霄,你可以現身了。”
銀霄和蘇慕歌俱是一怔。
“師叔,總算是尋到您了。”蘇慕歌先出了聲。
“蘇蘇,你也來了。”小青木從一大坨絨毛中露出額頭,紅撲撲的小臉上,明顯有些意外,“如何進來的?”
“弟子的一半元神,藏在銀霄識海內,是銀霄帶弟子進來的。”蘇慕歌解釋道。
“原來如此。”小青木點頭,“小狼,你出來吧,此地安全,莫怕。”
“您之前去挑釁那隻蝸牛怪,竟是爲了給我解圍啊!”
銀霄當然不是怕,只是一時有些呆。清醒過來之後,旋即解除隱身狀態,上前抱住小青木的大腿,哈喇子蹭了他一身,“嗷嗷嗷,師叔師叔,人家實在太愛你了!”
九尾一陣惡寒,踹它一腳:“滾開,噁心死了!”
如今它也已經結丹,同銀霄修爲不相上下。
小青木並不介意,眉眼悄然一彎,撫了撫它的被毛:“辛苦了。”
取出新摘的漿果,丟進它口中。
銀霄是頭肉食動物,哪裡會喜歡吃漿果,但師叔賞的,它不敢不吃。而且它也好奇,能把觸角少年氣到半死、騰蛇眼饞的漿果,究竟是何味道。
嚼了一口,立刻便要吐出來。
又酸又澀,實在太難吃了。
九尾瞧它這幅吃蒼蠅的模樣,嘲笑道:“真真沒見過世面,這可不是普通果子,那棵古樹,乃是神武千嬰,只生長在天界,凡人界恐怕只此一棵。漿果內的汁液,是它的血液,凡人飲下可以延年益壽,修者吃下,一顆便增十年修爲。”
銀霄一聽這話,立刻囫圇吞下。
哈巴狗一般坐在地上,吐着長舌頭,望向青木手中另一顆漿果,時不時舔一圈嘴脣。
小青木微微一笑:“神武千嬰果雖好,但無論你吃再多,每隔三十天方可增加一次修爲。平時只能作爲果腹零食,你要吃?”
銀霄面部立馬抽筋:“不、不要了。”
“師叔,此果它們爲何不能採摘?”蘇慕歌一直好奇這個問題,“或者,只有您可以採摘?”
“我不清楚。一開始我也只是果腹,後來才發現,整座永夜殿內的妖魔,似乎只有我能摘下來。”青木搖搖頭,“不過並不奇怪,我體內,木屬性元氣本就旺盛。”
經歷過萬年魚腥草事件,蘇慕歌當然不會覺得奇怪。
“師叔,可悟尊者有沒有說過,爲何要將您抓進永夜殿。”
“連殿中這些奇葩妖魔,都紛紛稱我怪物,他抓我,不稀奇……”
蘇慕歌越聽越沉默。
看來想找可悟尊者理論,直接讓他放人,是不太現實的事情。其實她能做的,也只是找到師叔,確定他的處境,看他還好不好。
救他出去,她做不到。
只能坐等桑行之。
但不知桑行之何時出關,元嬰境修士,閉關百年不過尋常。
再者,即便他來了,也不一定能夠救出師叔。
畢竟此地乃北麓境,並非十洲三島,可悟尊者絕非泛泛之輩。
她沉默,小青木也不打擾她想事情。
許久之後,才道:“其實,想拆了這座永夜殿,一點都不難。”
蘇慕歌微微一怔,“啊”了一聲:“拆了永夜殿?”
“永夜殿是一個鎮妖法寶,額,稱它法寶有些委屈了,神器還差不多。”小青木咬了一口漿果,擡頭望着頭頂混沌虛空,輕描淡寫地道,“但無論法寶亦或神器,內部都存在一顆靈力核。現如今,我們就被困在這顆靈力核內,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從內部毀了它的能量核?”蘇慕歌眼眸一亮。
“單單內部,恐怕不行。”小青木摸出一小截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永夜殿是法寶,放在哪裡都是一樣的,爲何非要鎮在這明光山上?”
蘇慕歌凝眉沉思,不斷回想明光山的地形,以及永夜殿的玄龜狀外形:“明光山脈之內,必定是有什麼特殊的力量,同永夜殿相輔相成。”
小青木翹起脣角:“我也如此認爲。”
蘇慕歌明白了:“所以,先要毀掉明光山山脈內的東西,然後再從內部,摧毀永夜殿的靈力核。只是……”
小青木接過話茬:“只是此事不易。”
蘇慕歌神色凝重:“師叔放心,弟子一定會想到辦法,救您出去!”
“外面的事情,我無能爲力,然而永夜殿內,我倒是已有一些頭緒。”小青木丟棄樹枝,搖晃着兩條小短腿,“只要集合殿內三股勢力,齊心協力,不愁毀不掉靈力核。”
“三股勢力?”
蘇慕歌耐心聽着,她發現數月不見,師叔雖還是那麼小小一隻,但智力和學識進步神速,越來越有當年的風範和氣度。
令人折服。
當然,千萬別看臉。
說起三股勢力,小青木顯得有些頭疼:“殿中大概有生物數百,其中八成爲妖,而妖與人最大的不同,就體現在野性和奴性上。它們看似隨意,實則服從意識,遠遠超過它們重視自身的意識。長久下來,這些妖怪已有了各自的服從者,而這三位領導者,王不見王。想讓它們齊心協力,極爲困難。”
不等蘇慕歌說話,銀霄翻譯了一遍:“師叔的意思,通俗點兒說,就是爭老大。拿我們暗夜狼族來說,每個狼羣都有一個頭狼,被稱爲王。最初的王,並非以血統來分,而是打出來的,其他狼被打怕了,便會產生條件反射,懼怕頭狼,絕對服從頭狼的命令。”
蘇慕歌好歹是名馭獸師,如此粗淺的道理豈會不懂。
“三個王,分別是誰?”
“最厲害的一個,也是我最沒轍的一個王,正是紫琰仙君的姐姐,夙瑤。”小青木翹起蔥管般的手指,向深處指了指,“她就被鎖在最裡面的囚牢裡,無人敢靠近她,近身必死。”
蘇慕歌順着他所指望去。
青木卻又說:“不過,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怎麼?”
“她……很怪。”青木皺起小小的眉頭,思索道,“殿裡的妖怪,大都是散養的。只有她被鎖在囚牢,還有一條銀色的鏈子,鎖穿她的琵琶骨。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經受冰刀刺骨、烈風剜肉之刑。”
蘇慕歌聽的一訝:“天罰?”
小青木點頭:“我靠近過一次,她恰好正在受刑,帶着一副羅剎面具,瞧不清她的模樣。但之前咱們不是見過她父親邪闕麼,邪闕是心魔化生獸,她若承襲了半獸之身,理應也是意識獸的一種。但九尾卻在她身上,嗅到了屬於禽類血統的味道,而且非常醇厚。”
“禽類?”
“我聽說,現如今的南疆妖王夙曦,真身就是一隻鳳凰。”
蘇慕歌再是一訝:“您的意思是說,外面那個南疆妖王是假扮的,而被關在永夜殿內的,纔是真正的南疆妖王?”
小青木託着腮:“我也只是推測。”
蘇慕歌摩挲着下巴:“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倘若您的猜測是真,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南疆妖界必定大亂。沒準兒,北麓和南疆又得開戰。”
半響,又問,“另外兩個王呢?”
“其中一個你見過了,正是騰蛇的老大,靈界的一個神器靈,真名叫什麼不知道,殿內所有妖怪,都稱呼他爲王子。”
“王子……”
蘇慕歌風中凌亂。
“王子並沒有什麼腦子,不難對付。”
“那第三個?”
“叫做朱巧巧。”
“不會那麼巧吧。”蘇慕歌抽抽嘴角,“可是一隻黑豬妖?”
“你也見過了。”
“恩。”知道他看不到,蘇慕歌還是點頭,“師叔想到法子對付她了麼?”
“已在實行中,並且取得了初步成效。”小青木脣畔浮出一抹笑意,“朱巧巧的修爲實打實,反應、悟性、精神力非常強,只有一個同銀霄差不多的毛病,好色。”
銀霄兩眼一瞪:“您施展了美男計?”
蘇慕歌同樣一驚:“師叔,您的犧牲也太大了吧。”
銀霄再瞪:“老牛吃嫩草,這豬頭竟是個戀童癖啊!”
“你們說什麼呢。”小青木有些哭笑不得,臉頰掠過一絲紅暈,“當然不可能是我去。”
“那是誰去?”銀霄窮追不捨。
“銀霄,不要再問了。”
蘇慕歌輕咳兩聲。
沒看到九尾已經淚流滿面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還好趕上了,趕在最後一刻,祝大家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