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年,二月七號。
大年初二。
李源騎着自行車,載着出了月子的秦大雪,前往同村的老岳父秦三柱家,回孃家。
到了秦家,秦三柱、尹慧蓮兩口子早就在門口等着了。
一見面尹慧蓮就急忙從秦大雪懷裡接過用小被子裹的嚴嚴實實的孩子,歡天喜地的進屋了。
老天爺開眼,閨女都三十了,還能嫁出去,生一大胖小子!
秦三柱和李源卻是大眼瞪小眼,道完“過年好”就沒共同語言了……
見姑爺、閨女結婚後第一次過年回孃家,居然是空着手來的,這讓秦三柱心裡很是窩火,覺得沒面子。
秦大雪看着哈哈直樂,覺得這對翁婿倆可太有意思了,多少年的恩怨呢……
至於空手上門,李源跟她和李父李母說了,年禮他來辦,她就沒放心上。
倒想看看,今兒他到底怎麼辦!
見她兩個哥哥和嫂子也在,秦大雪好奇問道:“大嫂子二嫂子,你們怎麼沒回孃家?不會專門留下來等我們吧?”
秦大嫂笑道:“你有什麼好等的,我們在等新姑爺上門呢!結婚後都沒見兩面,就急着出差去了,今年好不容易在家過年,可不得好好招待招待?”
秦二嫂附和道:“就是!得好好認識認識新姑爺!”
李源無語道:“春菊姐,桂花姐,咱們都認識小三十年了,還認識啥?上五年級的時候你們就從曹各莊跑我們學校來看我……也就是你們比我和大雪大幾歲,不然她能搶得過你們?”
“哈哈哈哈!”
二位嫂嫂爆發出震動秦家莊的笑聲來,不遠處生產隊的驢都跟着叫了起來。
秦大雪看着倆孃家哥哥秦大風、秦大雷臉都綠了,也笑的前仰後合。
秦三柱看着倆熊兒子屁都不會放一個,心裡更鬱悶了,悶聲道了句:“屋裡說話吧。”
進了屋後,李源笑眯眯的從解放包裡拿出了兩瓶酒,秦大風見了眼睛都直了:“茅臺!”
李源又從左右大衣口袋裡各掏出兩包煙來,秦大雷激動道:“熊貓煙,熊貓煙,是老人家最愛抽的熊貓煙!”
秦大雪都有些意外,問李源道:“哪來的呀?”
一般人可搞不到這煙。
不過問完她就一臉無語,看着李源道:“你可真行!”
李源嘿嘿樂道:“這叫吃外爬裡。”
秦三柱不明白女兒、姑爺打什麼啞謎,問道:“大雪,這煙哪來的啊?”
秦大雪哼哼一笑,道:“他從差點成他第一個老丈人那裡要來的,那位是正經子弟,來頭大的嚇人。他都看不上,藏着躲着不和人家閨女好……爸,怎麼樣,還是我好吧?您說您前兩年愁什麼?”
秦三柱也想起來了,道:“秦亮妹妹說的那一家?”
秦亮妹妹就是秦淮茹,曾回村幫李源揚過名,副廠長的閨女跟在屁股後面追,又漂亮家世又好,李源卻看不上。
秦三柱臉色舒緩起來,心道算這小子有眼光……不過隨即又一下反應過來,道:“這煙咱不能要,還給人家去。”
別因爲他這個老丈人貪抽幾口煙,再把姑爺給丟了。
李源也不言語,秦大雪樂呵呵笑道:“抽吧,人家閨女現在在港島呢,十萬八千里遠。”
說着,還笑眯眯的看了李源一眼。
李源不反抗,又從解放包裡翻出一袋大白兔來,給兩位嫂子,道:“嫂子,拿去給孩子們分分。”
到底是皇城根兒下的人,見識不凡,又或是秦大雪當初在盛海上班時帶回來過,所以兩個嫂子看到這麼一大袋大白兔奶糖,眼睛亮的跟燈泡一樣,看向李源就更親近了。
兩人拿着奶糖拉着秦大雪就進屋了。
這還沒完,李源又從解放包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木盒,這回是遞給秦三柱的,語氣深沉道:“爸,這是我意外得來的一方藥,攏共就三丸,兩丸送給我們廠的領導了,他是做夢都想要這第三丸,我都沒給。今兒第一年上門,送您了。”
秦三柱被這陣仗都弄的有些緊張起來,道:“這……這什麼藥啊?”
不會是長生不老藥吧?
秦大風、秦大雷也跟着盯緊,看向李源。
李源小聲道:“我那領導生不出孩子來,年紀大了,不大行了,可吃了這藥,一個月後他媳婦就有動靜了。我尋思着,家裡風雷雪都有了,還差一個雨,要不您……”
秦大風:“……”
秦大雷:“……”
這王八蛋真的是一點沒變啊,要不是頭上有七個哥哥,今兒非得捶死在這拉倒!
“老八,還跟我使壞是不是?信不信我揍你?”
秦三柱腦血栓都快氣出來了,還有姑爺給老丈人送這玩意兒的?!
李源正色道:“爸,您要是真不要就還我,就兩丸這樣的藥,我那領導給了我兩根大黃魚。不然我那些年欠下那麼多的饑荒是怎麼還完的?”
這麼一說,秦家爺仨都反應過來。
是啊,那些年李源欠下的饑荒都成秦家莊的笑柄了。
可後來卻沒聽說過,老李家爲還賬發過愁。
好嘛,原來是這麼回事。
“算了,咋說也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
秦三柱面不改色的將藥丸裝進口袋裡,雙手背在身後,出去逛逛。
也不知道是不是躲在哪個旮旯角里,好好看看這是什麼上品寶藥……
李源嘿嘿一樂,和秦大風、秦大雷使了個眼色,讓兄弟倆恨的咬牙,發誓今兒指定在酒桌上,讓這孫子知道知道老秦家的厲害!!
……
看着展展的躺地上的爺仨,秦大雪無語的看着李源。
李源一臉無辜道:“你可都看見了啊,爸和倆大舅哥非要跟我喝,他們太喜歡我了,都比我大,他們端杯我能不喝麼?”
秦大雪狐疑道:“你怎麼這麼能喝?”
秦大嫂和秦二嫂一邊從地上往上拖人,一邊相互眼神交流……
秦大嫂:酒量好的人,炕上都有勁!
秦二嫂:大雪真有福氣啊!
兩人再低頭看看自家醉的跟死豬一樣的男人,恨的牙癢癢!
李源幫忙把老岳父扶到炕上,又去廚房煮了一鍋辛辣的醒酒湯,挨個灌下去後,才放心的帶着老婆孩子離去。
回家後,見過李父李母,李父問起岳家的事,李源表示相處十分愉快。
李父沉默,估計心裡不咋信。
李母則讓小兒子、小兒媳回屋休息,晚上她帶小三十八。
兒子明天就要走了,得給小兩口相處的功夫……
李源和秦大雪也不忸怩,回了房後,發現屋子裡暖洋洋的,顯然家裡連火都給他們燒的旺旺的……
秦大雪懷疑:“爸媽不會是想讓我們再生個老七吧?”
李源道:“不至於吧?我們有套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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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雪推了他一把,然後笑道:“你欺負我爸我哥他們,是想和他們快些打成一片,還是就是想欺負他們?”李源理直氣壯道:“當然是打成一片!明兒你再回孃家看看,保準都誇你找了個能幹的好男人!”
“去你的吧!”
秦大雪白他一眼,但心裡仍是甜蜜滿意。
剛開始她還是有些擔心李源和孃家人相處起來可能有些生疏,沒想到他用這種法子,迅速的拉近距離。
最後她爸摟着李源都喊起兄弟來了,喝的神志不清……
兩人洗漱罷上了炕,幾番恩愛後,秦大雪忽然笑道:“我這和古董鋪子是不是挺像?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哈哈!”
李源一副聖賢表情,懶得搭理。
秦大雪看他一陣後,溫聲道:“我看你讓十八買了去東北的票,是想看看那十四個去麼?”
李源點了點頭,道:“去看看,放心些。”
他也不好說,是爲了囤一波草藥,順便再去看看王進喜一家人,還有高衛紅和陸朵朵……
至於那十四個侄子、侄女,還真沒啥不放心的。
他們是幹部,不是工人。
畢業這些年,搭上了大慶高速發展的列車,升的都比較快。
要資歷有資歷,要成績有成績,還有啥好擔心的……
秦大雪道:“走了也好,我也開始忙了,不能過於沉迷美色。”
“……”
李源氣笑道:“你也就嘴上厲害。”
“……”
秦大雪不服輸:“你嘴上也不差!”
年輕小兩口就是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天雷很容易就勾動了地火。
又是四十分鐘過去後,看看時間,都快兩點了。
但秦大雪還是捨不得閤眼……
她拉着李源說了很多,譬如今年對公社工作的計劃,除了農業生產以外,還有樣板戲大賽也要繼續舉辦,還可以擴大到和隔壁八一公社一起,效果好的話,明年就在區裡比。
又說了過兩天,準備帶小治國去見曹老,曹老又讓人送了紅糖來,她得去道謝拜年。
李源笑道:“要是人家問起,治國這名字是怎麼取的,你怎麼說?”
秦大雪莫名其妙道:“這些孩子不就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麼?將來治理國家的就是他們,有什麼問題?”
李源想了想,也對……
秦大雪笑道:“你不用擔心,我知道上面風雲跌宕,斗的厲害,所以我不會走的太近,曹老也跟我這樣說過。而且,我也沒想過靠曹老來升官,對她們那樣的人物來說,什麼小心思能瞞得過去?”
李源豎起大拇指道:“聰敏!”
秦大雪哼哼一笑。
將妻子摟在懷裡,百般摩挲親暱,李源溫聲道:“一定要韜光養晦,樣板戲的主導工作要讓出去,讓給區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等以後你進區裡班子後,再說其他。我有預感,我們一定會熬過這樣的日子,並且不會太久了。到時候我保證,至少一個月回來一趟。或者,什麼時候你忙完了,突然想吃我做的飯時,早上打個電話,晚上在家就能看到。”
雖然秦大雪懂事的一句“不捨”都沒說出口,可她一直不願睡覺,一直說話,本來就是一種心意。
聽他這麼說,秦大雪沉默了好一陣後,才說道:“源子,真的會有這一天嗎?我都沒有信心,就想着,努力工作,這一代人拼完了,下一代人繼續拼,總有一天,咱們也能過上吃得飽穿的暖的日子,能平平安安不用擔憂戰爭去上學、生活、工作……”
這些,是這一代人想都不敢想象的事。
李源挺身而入,咬牙道:“我保證,一定會有這一天的,不會太遠!!”
……
二月八號,李源告別諸多親長好友,登上了北向的列車。
二月十三號,到達哈市,去了陸家,見到了高衛紅和陸朵朵。
高衛紅的父親是哈工大校長,雖然受到了衝擊,但還能保證工作。
倒是陸朵朵的父親,在北大當校長,開始就被撤銷了一切職務,還被抓進去坐牢……
好在劉院長是陸朵朵的親叔叔,還有能力庇佑她,所以陸朵朵還算無恙。
但到底是落難時節,能見到舊友來訪,兩人還是高興壞了!
當天晚上,李源和兩人還有劉家人聊了很久,用樂觀和幽默幫助她們化解了不少憂思,也燃起了許多希望……
第二天一早,就告別依依不捨的兩位友人,乘火車去了大慶。
……
和六年前相比,大慶已經完全變了樣。
辦公樓、禮堂、影院、澡堂、學校、供銷社……全都建立起來。
馬路上卡車、拖拉機的密度,也遠超別處。
到處都是欣欣向榮的繁忙景象。
大慶作戰指揮部大樓外,李源在外面等了沒一會兒,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穿着四個兜的衣服大步跑了出來,人還沒走到跟前,就大聲叫道:“八叔!!”
李源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小六,混的不錯嗎?”
李場,是三哥李河的二兒子,在李家孫輩裡排行老六。
李場滿臉都是激動的笑容,道:“八叔,您怎麼來了?是來出差的嗎?”
李源笑道:“是要出差,順道過來看看你們。怎麼樣啊?這邊苦不苦,心裡還怨不怨我?”
李場連連搖頭道:“誰會怨八叔?就算開始有些不理解,可這幾年下來,要是再不明白八叔您的苦心,那一肚子書纔算都餵了狗呢。八叔,走,我請您去飯館吃飯去!不在外面說了,太冷!有些不巧,李增、李址他們去一線的去一線,去玉門的去玉門,去教那邊怎麼用新型聚合物……都太忙了。就我運氣最好,正好這段時間在指揮部做新一年的會戰計劃,才碰到八叔了!”
李源也沒覺得遺憾,遇到一個知道情形就行,看起來都混的很不賴。
叔侄倆說笑着順着大街往一處國營飯館去吃飯,結果一輛車剛從身邊經過,很快又倒了回來,車門打開,一張熟悉的臉看着李源問罪道:“李源,好你個慫娃,一聲不吭跑大慶來,不來見額?!”
李源笑道:“哈哈!王叔,額這不是纔到嘛!準備吃了飯暖和暖和就去找您彙報工作哩!”
司機和李場都驚呆了,如今在大慶還有誰敢跟王指揮這樣說話!
王叔,自然就是王進喜。
去年的時候,已經當選爲兩百人委員會之一,成爲整個東北最紅的紅人。
但依舊常年工作在一線……
飯館吃不成了,李源帶着侄子上了王進喜的車,要去指揮部食堂,吃了一頓工人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