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芷安見到四周一片漆黑。
她隱約記得自己明明是在修煉着等待突破的,怎麼會突然間一下子就來到了這種地方?
她試着觸了觸自己,身體仍舊帶着鮮明的溫度,肢體也還是柔軟而有彈性,她確實是帶着肉身一起來了這奇怪的地方。
申芷安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此時要做些什麼,於是她試着走了兩步。
腳下傳來細碎砂石被擠壓時發出的輕吟,可是周圍依舊一片漆黑。
對於黑暗的恐懼源於活着本身,所以無人能夠倖免,申芷安自然不會是例外。
恐懼如藤蔓纏繞,自腳踝向上攀爬,先是鎖住雙腳,然後蜿蜒扭曲,纏上腰肢,最後勒上胸口,幾乎要讓人將最後一口氣息也完全吐出。
幸而遠處有了亮光,只一點點,像極了冬日的北辰,然而卻讓那恐懼的藤蔓迅速收起了枝蔓,枯萎了藤條。
申芷安向着那光亮走去,卻漸漸變成了奔跑。
腳下的砂石發出的抱怨聲越來越大,終於有了一小塊石頭在申芷安的腳下離開了原本的位置。
申芷安也因這一滑而摔倒在地。
“雁菡!”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又聽到那個聲音,申芷安心裡疑惑着。
周圍亮起來了,只是四下裡充斥着濃濃的令人作嘔的味道,那是鮮血的味道。四周雖然亮着,卻比之前的黑暗更讓她覺得壓抑。
然後,她看到了李雁菡。
那一瞬間,她看到了李雁菡擋在了她的面前。
長劍透胸而過,還能看到劍尖處正滴着血。一滴一滴地,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地紮在心上。鮮血落地的聲音,像是喪鐘,一聲一聲地敲擊着她的頭腦。
還未等申芷安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的側臉就感覺到了砂石的冰冷與堅硬,一些碎石的棱角似乎已經刺破了皮膚。
申芷安有些迷糊,她覺得她應該趕緊起來去清洗傷口,不然臉上再留了疤豈不是浪費了那化神草嗎。
可是胸口卻傳來尖銳的疼痛,那疼痛讓她難動分毫,甚至,連呼吸在那疼痛下變得奢侈起來。
申芷安又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提着劍的樣子。她慢慢走近了,申芷安看到她原本清麗的面容上此時滿是血污。
那人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落在了申芷安的眼前。
“雁菡……”,那污跡難掩的絕美容顏,此時卻被悲傷擒住,碎出了一地淚珠。
那悲傷的表情裡彷彿倏忽就多了些堅毅和決絕。
掉在申芷安眼前的劍被再次撿了起來,然後,狠狠地划向了那人纖細的手腕。
鮮血濺了出來,晃了申芷安的眼。
繁複的詞句從她的口中吐出,鮮血流淌的更加急促。然而不單單是鮮血,彷彿這世界都加快了腳步。
原本嬌嫩的肌膚迅速變得乾枯發皺,柔順的青絲開始散亂枯黃,連那對彷彿流光的眸子,也逐漸變得渾濁暗淡起來。
四周暗了下來,終於又歸於那漫無邊際的黑暗,只剩下身邊的那個已然佝僂了身軀的人依舊披着薄光。
“逆轉時空不能讓你真正回到從前,你不再是你,她不再是她”,聲音從頭頂傳來,然而申芷安並不能去轉過臉去看一看,胸前的傷口幾乎讓她失了所有力氣。
申芷安只見到那鮮血幾乎枯盡,那佝僂的身影像是下一刻就會倒下。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自手腕處淌出的鮮血依舊汩汩,佝僂的身影還是那般倔強,彷彿那句話未曾響起過一般。
“你依舊願意嗎?”,那聲音帶着惋惜和哀嘆。
“我願意!”,那佝僂的身影又挺了挺,仍舊堅持着。
“好,那麼,便開始吧”,那聲音嘆息一聲,千腸迴轉,愁緒縈繞,聽在耳中,幾欲讓人垂淚。
有什麼東西從佝僂的身影上散了出來,然後如煙縷般輕曳而上。
申芷安見到那佝僂身影上的薄光更加淡了,那已經變得枯瘦的手指輕蹭上了她的臉頰。
那身影突然伏了下來,溫暖的氣息籠罩在整個側臉,申芷安覺得這暖意很熟悉。
“雁菡,我喜歡你”,聲音輕似耳語,又似淺芳。
“幸虧你現在看不到我”,那聲音又帶了玩笑的樣子。於是那熟悉的溫暖氣息逐漸從側耳轉至正面。
像是猶豫了幾番,那溫暖的氣息終於停在申芷安的左眉上:“雁菡,願你一世安好”。
聲音消失的很突兀,一如那個身影的消散。
周遭只剩了徹底的黑暗。
“呵呵,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鍾情的!哈哈,這可真好玩!”,李清的聲音自遠處傳來,讓申芷安有了些許清明。
“李姑娘!”,李雁菡的聲音讓申芷安的心情雀躍起來。
“好好,不拿你逗樂。不過,現在那申芷安就是你要找的人,不會錯的!”,李清的聲音居然並不是慵懶帶着妖嬈的樣子,反而清脆得像是黃鶯展喉。
申芷安終於見到了李清和李雁菡。
李雁菡站在一棵大樹下,仰頭看着。申芷安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見到了李清那火紅的尾巴,一根根垂着豎着舞着,要晃花人眼。
“可是……”,李雁菡像是並不相信李清的話。
“你不再是你,她不再是她,代價是你的天生道根,這不全都中了嗎”,李清那嬌脆的聲音讓申芷安覺得十分不適應。
“可是……”,李雁菡似乎仍舊遲疑着。
“好了,我可沒那麼多功夫陪你可是,先走了”,話未完,李清的聲音已經漸遠了。
隨着聲音遠去的還有周圍的一切。
不再是催生恐懼的黑暗,而是柔和的白色。滿眼的白色,彷彿周圍都灑着光。
申芷安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裡空無一物,一如她現在的腦袋。她有些想笑,原來這就是她能重新來過的原因嗎?
原來這就是這裡與她所經歷過得有那麼多區別的原因嗎?
那白色漸漸暗了下去,申芷安覺得有些疲累,看着四周暗下去的光亮,有些支撐不住,感覺自己似乎是躺在了什麼東西上,睡去了。
“芷安她爲什麼還沒醒,這都已經半個月了”,李雁菡的聲音攪擾了申芷安的安睡,那聲音裡的焦急和擔憂讓她心裡微微一嘆。
“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一身修爲盡廢,五臟六腑皆傷”,李清的聲音此時在慵懶與嫵媚中更添了幾分怒氣,“就算她醒來,你也未必能再陪她多久,何必還要這樣記掛着”。
“李姑娘……”,李雁菡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被李清打斷。
“你只要她安好?哼!她現在不是安好,而是好得很!你可放心了?!”李清聲音中的怒氣已經完全蓋過了那份慵懶和嬌媚。
“是……我是該放心了的……”,申芷安感覺到李雁菡手指覆上了她的眉角,又輕撫滑她的側臉,最後又輕輕離去,只剩下一絲淺淺的微癢。
腳步聲響起,似乎是李雁菡和李清走了。
申芷安睜開眼,身邊果然再無一人。輕嘆一聲,任淚水肆意從眼角滑落,落入鬢角青絲,最後沾溼了枕頭。
你不再是你,她不再是她。
申芷安掛起些輕嘲的嘴角,可是卻漸漸彎了下去,終於被淚水劃破;你爲我付出至這般地步,卻要我拿什麼來說喜歡你……
時間輕晃,房間裡的光線漸漸失了神采,晚霞的攜着夕輝透過窗子在申芷安的身上鋪了一片殷紅。
李雁菡推門進來時,見到正蜷着手腳,坐在窗邊在望着窗子發呆的申芷安,一下驚喜起來,帶着些不敢置信喚道:“芷安?”。
“來”,申芷安轉頭看看李雁菡,笑得輕鬆,伸了手,說道。
“嗯?”,李雁菡像是有些遲疑,然而還是走了過去。卻不防被申芷安一把攬住,擁在懷裡坐下。
“芷安你……”
“沒人的時候,便叫我雁菡好了,我喜歡那個名字”,申芷安的聲音很輕,卻沙啞着。
“芷……芷安……你……都知道了?”,李雁菡驚疑之下想要從申芷安懷裡起來,卻只被申芷安環得更緊了。
沒有什麼回答,只有申芷安的氣息環繞而來。申芷安的下頜輕點在李雁菡的肩膀上,似乎再沒什麼動靜了。
然而很快,肩膀上就傳來絲絲的水潤之意。
“你爲什麼……要這麼傻,爲什麼……要做這麼蠢的事情……”,申芷安的聲音幾乎要被鼻音淹沒。
然而卻並不等什麼回答,繼續說道:“我很好,非常好,所以……你也要好起來,知道嗎”,這聲音仍是帶着濃重的鼻音,卻仍是不容絲毫質疑與拒絕。
“我知道了”,李雁菡低了頭,輕聲應着,轉眼,又笑起來“可我喜歡你喚我雁菡,你不許跟我搶名字的。”
“好,好,不跟你搶”,申芷安得了那聲迴應,旁的事情就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