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還是第一次見到趙夫人。這趙夫人看來約莫三十歲的年紀,生得白淨纖秀,氣質清冷,神色中自然透着疏離感,一身月白衣衫,更增添了這種疏離清冷的氣質。
楊雁回一路引着趙夫人往房裡走去,竟不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她整個人彷彿沒什麼情緒。這倒讓楊雁回有些摸不着頭腦了。手底下的婢女做了這種事,趙夫人一點都不生氣麼?
趙夫人進入房內時,九兒早已從牀上下來候着了。看到趙夫人進來,九兒便含淚跪下了:“夫人,是九兒對不住你。”
趙夫人上前,伸手來,只是看到她的手後,只拉了她的胳膊:“起來說話吧。”聲音淡淡,依舊沒什麼情緒起伏,彷如古井無波。
趙夫人看了一眼房中諸人,道:“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九兒說。”
九兒爹孃心中感激趙夫人久矣,聽她這麼說,點頭不迭,又拉着兒子退了出去。
楊雁回私心裡並不想離去。誰知道趙夫人會對九兒說些什麼呢。她對趙夫人的瞭解着實不多,拿不準趙夫人在這樣的時候,會做些什麼。
九兒見楊雁回不肯動,便哀求道:“俞夫人,還請你將臥房暫借我們主僕片刻。”
楊雁回只得應下來,轉身離去,又悄悄給她們關上了房門。不過,她自然是不會死心離開的。眼看着九兒父母已經出了小院,她便悄悄來到虛掩着的窗前,蹲下來偷偷聽壁腳。
……
趙夫人對九兒道:“你身上有傷,先坐下吧。”
九兒只得在一張放了點心和水果的圓桌前坐下來。
趙夫人也坐了下來,道:“你這傷需得好好將養,到底也是女兒家,這雙手若養不好,我聽說這傷口是會在骨節處留下黑疤的。”
九兒道:“多謝夫人惦記,九兒會好好將養的。”說着,想給趙夫人倒杯茶,只是剛拿起來茶壺,便又痛的鬆了手。
趙夫人道:“算了,我不口渴,你不必張羅了。”
九兒只得放棄倒茶。
趙夫人緩緩道:“以你的年紀,早該配人了。當初我悄悄囑咐你留心些,你卻求我別將你配人。我問你爲什麼,你說,你心裡早就有人了。我問你是哪個,你說你配不上他,說了也白說。你還說,你的心思,那個人根本不知道,你也沒打算讓他知道,你也更不會爲此胡來。我只想着,或許時間久了,你對那個人的心思也就淡了,便也就沒多管了。如今我才知道,你那個心上人究竟是誰。你爲了楊秀才,敢做出這樣的事來,真的只是爲了報恩嗎?若只是爲了報恩,以你的性子,不會如此衝動。你會想法子,慢慢的整治霍志賢。”
九兒只得道:“不敢欺瞞夫人,九兒的意中人,正是楊秀才。”
趙夫人嘆道:“難怪你要說自己配不上他了。其實若要論品貌,也沒什麼配不上的,只是論身份……”在世人眼裡,似乎是差的遠了些。
九兒道:“是我自己癡心妄想了,不,我也從沒妄想過什麼。夫人不知道,我還沒進霍家時,便已傾心楊秀才了。那時候,我還得叫他一聲二少爺呢。只不過,二少爺他從來都沒架子”九兒說着說着,便陷入了回憶裡,說話極輕,神色極溫柔,“我們家租了楊家的地,兩家的莊稼地緊挨着。他有時候也會下地,只是不怎麼做農活,大多時候,都是在地裡玩了。那時候,二少爺還帶着我弟弟玩過呢。纔開春時,我便自己帶着弟弟去地裡放風箏。楊舉人也帶着弟弟妹妹去放風箏。我們的風箏壞了,我弟弟一直哭,二少爺就把他們的風箏給了我們。結果,雁回姑娘不高興了。二少爺就一直哄她,說再給她做一個,要不然就再買一個,買一個還快些。還說,她們反正時常玩兒,我和弟弟難得纔有空閒玩一次,就讓一讓我們吧。雁回姑娘就被他哄高興了,不吵着讓我們還她風箏了……”
九兒說着說着,便哭起來:“人家都說好人有好報,爲什麼楊二少爺要落得這樣的下場……”
……
楊雁回在外頭聽着,也跟着鼻酸起來。爲什麼不是霍志賢中箭落入封龍峽一帶的江心了呢?爲什麼是二哥有這樣的遭遇。
……
趙夫人遞了塊帕子給九兒,道:“快別傷心了。聽你這麼說,我也知道了,那楊二爺確實值得有姑娘這般待他。外頭還有老夫人的人在等着我,我該走了。走之前,我有兩樣東西給你。”
九兒驚奇的睜大眼睛:“夫人,你……你不是來勸我……回霍家的?”
趙夫人道:“老夫人是想讓我來叫你回去。可那是她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霍家那樣的地方,不值得任何一個好姑娘,好女人,浪費掉大好青春。能走的人,還是離那裡遠遠的纔好。”
……
楊雁回有心繼續聽下去,但聽趙夫人說什麼,給九兒兩樣東西后就要走了,便也只得悄悄從院子裡退了出來。
很快,趙夫人便從裡頭出來了。楊雁回和九兒家人一同送了她離開,直到看着她上了霍家的馬車,這才命人關上大門,又匆匆回去看九兒。
……
九兒正盯着圓桌上兩張寫滿了黑字的白紙發呆。那神情,已經不是驚詫所能形容的了。
楊雁回連忙上前拿起來看,只見那上頭一張是九兒的賣身契,另一張是趙夫人寫的放奴文書。
九兒非官婢,有了這兩樣東西,她便已是自由人了,從律法上來講,霍家便再也管不着她了。
楊雁回也驚呆了,半晌方回過神來,這纔去問九兒:“趙夫人竟然是給你送這個的?”
九兒也清醒過來,從楊雁回手裡抽出兩張薄薄的紙片,捧在身前,落淚不止:“夫人對我太好了……她這麼做,霍家怎麼容得下她呢……”
楊雁回忙問道:“趙夫人跟你說什麼了?”
九兒道:“趙夫人說……說我做得對,還說我那些話說得好。還說……她自己也想明白了許多事……還叫我不用擔心……說霍家人不能將她怎麼着。”
楊雁回聽到最後一句,略略放心了些。這位趙夫人,果然是個頂頂好的人,霍家不能將她怎麼樣,那是最好不過了。
九兒娘忙從女兒手裡拿過那兩張薄薄的宣紙,小心翼翼疊好了收在懷裡。有這個東西在,霍家就再也不能難爲女兒,這可是女兒的保命良方,她得收好了。
楊雁回道:“我去看看九兒的藥煎好了沒,再看看給你們準備的院子收拾好了沒有。九兒,你先歇着罷。”
楊雁回出了院子,一邊往廚房裡去看九兒煎的藥,一邊又讓人去順天府衙前打探消息。還不知道大哥那邊怎麼樣了呢!
九兒的藥煎好後,派去順天府衙打探消息的人也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蕭桐和楊鴻。楊雁回眼見楊鴻齊齊整整的回來了,也就鬆了一口氣,道:“大哥,我那會子瞧着爹孃和林姑娘很擔心你呢。你快些去吧。”
楊鴻聞言,連忙去了爹孃那邊。
秋吟端了藥去給九兒喝時,蕭桐和楊雁回也一同進去了。
蕭桐打量九兒幾眼,最後也只得感嘆道:“如今的年輕人可真了不得。”
九兒道:“讓蕭夫人見笑了。我那會兒也是不得已,這才口出狂言,還望蕭夫人莫怪。”
蕭桐含笑點頭,這才又對楊雁回道:“齊兒後來跟我說了,那夥江湖流寇還沒出西川地面時,便都被他抓了。他原本以爲一個都沒跑,不成想,還是跑了一個。我琢磨着,那個人肯定會去向霍志賢報信。說不定,梅姑娘就是聽到那個人向霍志賢報信了。”
九兒忙道:“我見到那個送信的人,穿一身黑衣服,衣襟和袖口繡了金邊的。”
蕭桐道:“那就錯不了。齊兒信裡的描述,加害林姑娘一行人的流寇,就是這樣的打扮。”
九兒聽到這話,便更是對霍志賢恨得咬牙切齒。她問道:“夫人,那錢知府仍舊不肯好好問案麼?”
蕭桐道:“事情已經鬧成了這樣,他敢不好好問案麼?齊兒那邊也會派人向朝廷稟明此事,並將那夥流寇押來京城。霍志賢的好日子,沒幾天了。”
……
楊鴻也在對父母講述公堂上的事:“兒子的狀紙遞上去,又有蕭夫人旁誡,那錢知府定然推脫不得了。他重新派了衙役去拿霍志賢來問案。兒子方纔已和霍志賢對簿公堂一次了。”
閔氏喜道:“你贏了?”
楊鴻搖頭道:“案子還沒有審完。兒子手上沒有證據,蕭將軍那邊,還沒把一干流寇押到京城來。所以,霍志賢已回家去了。”
閔氏急道:“怎地又讓這個畜生逃過一劫?那蕭將軍也真是奇怪,怎地將你們送來時,不連同那夥賊人一起送來?”
楊鴻道:“那時候,蕭夫人另有打算,想多留霍志賢幾日。不想今日九兒一怒之下狀告霍志賢,蕭夫人只好提前對付霍志賢。她也是今早才傳信給蕭將軍,讓蕭將軍將那夥流寇送到京城來。”
楊崎道:“若那夥流寇供出一切,霍志賢還能脫罪麼?”
楊鴻道:“應當不能了。爹孃莫要忘了,咱們手裡還有其他證據能對付霍志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