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照影

11 照影

11照影

此後的日子,荼蘼又恢復了一貫的生活,不過爲着應承母親的那首《春暉曲》,每日清晨仍會去金麟那裡掩人耳目的學上一陣子琴棋書畫。

這些表現,於她而言是掩人耳目,放在金麟眼中卻是驚歎不已。他這一生也教過不少學生了,其中不乏天資聰穎,舉一反三的,卻少有似荼蘼這般懶散卻又驚人聰明的。

別人是一點就透,她卻是不點也透,讓人驚歎不已。

他本不是不通事務的迂夫子,看着這些,心下若說不疑惑,那自是騙人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天下聰明人盡多,因此倒也沒有想到那些怪力亂神上去。

至若白素雲,她原就是從宮裡出來的,在那種地方待得久了,行事自也更爲小心謹慎,該說與不該說之間的分寸拿捏得更是恰到好處。何況她與金麟關係確也不一般,二人相處之時偶爾提起這個小弟子,都是一笑,各覺省心。偶然季煊問起女兒學業,二人也都極力誇讚。

季煊聽兩個先生如此誇讚,心中還不深信,便與公務之外,另抽了空攜了段夫人來看女兒的學業情況。及至親眼見了女兒一筆娟秀非凡的小字與琴技,不由驚喜莫名。

荼蘼趁勢提出要父母一道陪了去看龍舟,季煊自然滿口的應了。

六月六,通常都是一年之中最爲暑熱的一天,亦是祭祀河神,祈求豐年的日子。

大乾京城玉京城內有一條長河,因此河環繞玉京城池,恰似玉帶圍腰,便爲之命名爲玉帶河。去看看小說網?。六月六日的賽龍舟,便正是在這條河上。

這一年的六月六,天氣略有些陰,風從玉帶河上來,帶來絲絲涼氣與淡淡馨香的水汽,撲在面上,令人精神爲之一振。論起來,卻比往年的烈日炎炎更爲得趣。

那龍舟賽賽程卻是自京城玉獅衚衕起。到飛燕衚衕止。玉帶河原是環形,這兩條衚衕間地河流較爲平直。若在終點搭了高臺。遠遠望去。依稀可見起點處地情景。除高臺外,更有那好熱鬧的貴胄子弟早已備好了馬匹。打算跟了那龍舟一路從起點追到終點。

荼蘼坐在自家搭好地高臺上,興致勃勃地四下張望,身邊是季煊與段夫人。這臺上原本搭了遮擋陽光地涼棚。不過今兒並無一絲太陽。倒是生生做了無用功。

她忽然睜大了眼。無語的看着前方那個對她猛揮手地人——她三哥季竣灝。

季竣灝今兒出來地早,也並沒跟她們一道,因此直到此時她才見到他穿地衣裳。那是一身正紅緊身武士裝。披一件長斗篷。顏色本已扎眼之極,他那手上卻偏牽了一頭白馬,看着更是醒目到刺眼。那馬一身純白。通體無一絲雜毛。若在平日看時。定是神駿無比。只是此刻,荼蘼冷汗涔涔的看着那馬身上背的那隻不倫不類地巨鼓與鞍袋中插着的高高飛揚地虎賁軍旗。心中只有一個衝動。那便是別過頭去。裝作不認識她三哥。

季煊此刻也見到了人堆中的三子。當下沉臉皺眉道:“這個老三,真是愈來愈不像話!”

其實季竣灝生得俊美,非但皮膚白皙且兼身形修長,穿一身紅衣武士服,愈發顯得猿臂蜂腰、俊俏風liu。只是季煊一見他那匹馬,便知他必是打算跟了龍舟一路狂奔,且要在馬上擊鼓助威、搖旗吶喊的。去看看小說網?。這對他來說,實在有些看不過眼。

段夫人見狀抿嘴溫婉一笑,卻開解道:“罷了,他如今在虎賁裡頭,有些事,總是要隨大流的!”她一面說着,便擡手指了一指。父女二人順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各自無語。

原來人羣中,除了季竣灝外,另還有一些虎賁軍中少年,這些少年無一例外的穿紅衣,騎白馬,馬上橫架巨鼓,鞍袋之中斜插軍旗、鼓槌。荼蘼看了一圈,忽然見了一人,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因扯了扯母親的衣袖,低聲道:“娘,你看那邊!”

段夫人與季煊不約而同的應聲看去,又都各自無語。原來距季竣灝十步遠的地方,正有人垂頭喪氣的立在那裡,紅衣白馬,面黑如碳,卻是穆嘯老將軍的愛子穆遠清。

饒是段夫人涵養素好,見此情景也不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這穆遠清,卻是穆嘯老將軍的幼子,四十歲上才得的,一家人愛逾性命。穆遠清其實生的也不錯,只是皮膚甚黑,他也深知揚長避短,平日裡從不肯穿豔色衣衫,所以看着也還罷了。今兒忽然穿了一身豔紅,身後卻還配了白馬,這兩樣顏色與他一搭,便愈發覺得他皮膚深黑,看着着實扎眼,也不由得段夫人不笑。

季煊忍了一下,卻最終沒忍住,正要發笑,目光卻忽然定住了,旋即起身作揖,客氣又不失親密的招呼道:“有些日子不見,穆老兄倒是愈發精神了!”

荼蘼應聲看去,卻見有人正站在一邊,與她父親說話。那人頭髮雖已微微花白,然國字臉上眉眼分明立體,深邃如刀砍斧削,縱是滿面笑容也還是掩不去那股肅殺與威嚴。

不用多想,她便知道這人正是現任虎賁軍統領穆嘯,也是她三哥的上司。

他們兩家一文一武,本沒有多少交情,因了季竣灝的關係,這才慢慢走得近了。

穆嘯這人,早年戎馬倥傯,二十餘歲才成了婚,婚後夫妻卻又聚少離多,一直也沒有後嗣。直到穆嘯四十那年,才得了穆遠清。只是那時穆夫人年紀已不小了,產下穆遠清後,身子便一直不甚好,極少來季家走動。段夫人偶爾過去穆家走動,又因女兒年紀小,怕被病氣衝了,因此也並沒帶她去過。算起來,她這世卻還是頭一遭見到穆嘯。

穆嘯與季煊略做寒暄,這纔回頭向段夫人笑道:“弟妹也來了?”

段夫人上前行了一禮,含笑道:“今兒龍舟賽,灝兒鬧着要我來,他妹子也嚷着要來看看熱鬧,我不放心,畢竟跟着一道過來了!”一面說着,便輕輕推了荼蘼一把。

荼蘼忙過去,乖巧的行了禮,又喚了一聲:“穆伯伯!”

穆嘯答應一聲,笑吟吟的上下打量着荼蘼,點頭讚道:“好乖巧的女娃,莫怪峻灝那小子有事沒事就將你掛在嘴邊上!”他口中說着,下意識的在懷裡摸了一把,卻摸了個空,不由皺了下眉。他生相威嚴,平日更是含笑也帶三分煞,此刻一皺眉,更是讓人一陣膽顫。

段夫人在旁見了,也是微微一驚,下意識的挪動了一下步子。

她一生平順,出身書香世家,後又嫁入侯門,何曾與穆嘯這等武人將軍有過往來,如今雖因三子有過幾面之緣,卻也不曾見識過這般煞氣。荼蘼則在一邊吐了吐舌頭,她兩世爲人,前輩子大風大浪更是見得不少,自然不會爲穆嘯所驚。但還是不能不承認穆嘯這眉頭一皺,確是可令小兒夜啼,讓普通人心膽俱寒,也難怪他手下那些人如此懼怕他。

她的這些小動作自是瞞不過穆嘯的眼,穆嘯意外的看着這個粉堆玉砌一般的小人兒。

他得了一子後,其實一直都想再要一個女兒,只是他夫人原是老蚌生珠,生了兒子後,身子一直不好,他也不敢再作奢求。原本穆夫人王氏也曾勸他納妾,他卻總念着夫人爲着自己擔驚受怕了一輩子,而今自己老了,已離了戰場,二人正好做伴,共度餘生。這個時候,他又怎忍納妾,卻讓夫人獨自纏mian病榻。

帶些興味的看着荼蘼,穆嘯微微欠身問道:“你是叫荼蘼?”

她眨了眨眼,回頭望望母親,得了允准,這才乖巧答道:“我叫水柔,荼蘼是小名!”

穆嘯低頭問她話,原就是想測一測眼前這丫頭是不是真不怕他,此刻見她擡眼看他,雙眸清澈寧靜,透着十分的狡黠與聰明,卻全無一絲懼怕,心中不覺大喜,因哈哈大笑起來,擡起粗大的手掌摸了摸她軟軟的黑髮:“好,好孩子!”

他口中說着,卻從懷中掏出一把鑲金嵌玉的匕首遞了給荼蘼:“今兒伯伯來得匆忙,身邊卻沒帶什麼物件兒,這東西就給了你罷!算是見面禮了!”他一生征戰疆場,身邊少帶玉飾一類的玩物,適才一摸懷裡,卻恰摸到了這把匕首,只是這匕首原是他心中所愛,適才就沒捨得拿了出來,此刻見荼蘼聰慧乖巧,不覺起了其他心思,這纔將這匕首與了她。

一邊段夫人見了,不自覺的動了動口,卻被季煊斜刺裡一個眼色止住了。

荼蘼倒沒多想,只道:“多謝穆伯伯!”便伸雙手接過了那把匕首。又將那匕拔了出來,頓覺一陣清光直撲眼簾,隔得甚遠,仍覺寒氣逼人。她微微的驚了一下,這纔想起這把匕首名叫“照影”,自己從前卻是見過的,想不到如今竟落入自己手內,一時不覺怔住了。

那邊穆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徑自笑道:“這把匕首叫做‘照影’,你可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