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的這付落魄模樣,鬱芳抱着女兒憂心忡忡,小女兒吵鬧着從母親懷裡掙扎出來,四腳朝天的在車廂裡翻了幾個滾,咯咯嬌笑着慢慢爬向自己的父親。
馬車的車輪又碾到了硬物,車子又一次顛拋起老高,劉賀身子震動,憔悴不堪的臉突然間煞白。
她肥嘟嘟的小手剛剛攀爬上父親的膝蓋,他仰起的眉心上卻有一滴溫熱的血滴濺上。
鮮紅色的血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女兒嬌嫩的臉頰上、妻子慌張遞過來的掌心上……
劉賀慘然一笑,胸中的鬱悶之氣沒能及時得到舒緩,硬生生的將他逼得昏了過去。
劉賀被廢許多年後,一個叫孫萬世的人曾對劉賀說:“當年你被廢的時候,爲什麼不把宮門關起來堅守不出,以皇帝的身份下詔斬大將軍霍光,結果落得任由人奪去了皇帝的璽綬?”
劉賀回答道:“是啊,沒把這事處理好。”
一切關於他罪行的指控或許只是一種矇蔽天下的口實。天子昏庸無能,**享樂,對大將軍來說無關緊要;不聽招呼,另搞一套,危及到大將軍的權力和身家性命纔是他被廢黜的真正原因。
昌邑君臣就是否向霍光痛下殺手徹底奪權這個問題是一直爭論不休的,所以昌邑王之廢,從根本上講是因爲他和他的集團想擺脫以霍光爲首的朝臣的控制,從而激化了他們與朝臣之間的矛盾所致。
或許有人會認爲如果昌邑君臣早做決斷,恐怕笑到最後的就不是霍光了。
可是如果他們要真敢這樣,他們會死得更難看!
看看尚書令所做的陳辭,霍光等對昌邑王的一言一行都瞭如指掌,可以說他從昌邑一出發,就處在霍光勢力的嚴密監視下了,他敢找霍光的事,那就等於是找死。
所以說劉賀是個缺心眼宗王,他那一干舊臣則是猖狂的愚夫,這還真應了俗語: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估計劉賀在做昌邑王的十三年裡,把治下的二百五小人們都蒐羅了來。
以宗王身份入繼大統的事情,在劉賀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文帝就是在呂后死後,爲朝臣所擁立,以代王身份入主未央宮的。
當時任何一個大臣都沒有霍光這麼大的權力,且文帝是高祖的兒子,身份尊貴。
但文帝做了皇帝后行事一直很低調,在以其近臣宋昌爲衛將軍領南、北軍,張武爲郎中令行殿中的同時,又主動向功臣集團妥協,委之以國事,如讓周勃、陳平、灌嬰等依次爲丞相。
這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不如此他就坐不穩江山。
拋開朝臣,另起爐竈,從本質上看就是以地方對抗朝廷,就會得罪一大批實力派人物,只有死路一條。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蠶室屋頂的顏色是黑色的,黑暗的角落裡似乎蟄伏着某種未知的生物,正以兇惡的眼神盯着她。
腹部的疼痛已經不那麼明顯,木槌重複的敲擊,取而代之是鈍刀子割肉般的痛。
她的臉色慘白得像臘一樣,雙手被反綁着,牢牢的束縛在木樁上,爲了防止她受不了刑罰的苦痛,也爲了防止她咬舌自盡,嘴裡被塞了塊軟木,此時那塊軟木早已被她的牙齒咬裂,木屑中絲絲滲出殷紅的鮮血。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行刑的嗇夫垂下發酸的胳膊,粗聲粗氣的問,“行了沒?”
一個嗇夫喊道:“她好像正在大出血。”
她的裙裾被人粗暴地掀起,那修長白皙的腿股間正有一道鮮紅的血液流淌下來。
爲首的嗇夫道:“不知道她還活不活得成,你們繼續行刑,我到外頭叫女醫進來看下。”
那人出去,招呼守候在門口的女醫淳于衍進門。
淳于衍雖懂醫治婦女之疾,卻從來沒見過這等慘烈的景象,暴室是她常來的地方,一般情況下不過是替宮中的女子醫治疾病,因昭帝被迫禁慾,所以掖庭也沒有孕育分娩的女子需要她來照顧。
可這會兒她眼前的暴室卻像是個人間地獄,那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如同豬牛牲畜般被捆縛在木樁上,鮮血與汗水混雜在一處,左右各有一名嗇夫手持腕口粗的木槌正在不停的捶打她的腹部,而她已然昏厥,不省人事。
淳于衍當然知道這是在幹什麼,這樣的宮刑在以前並不少見,但昭帝因霍光之故,姬妾較少,後宮無爭,所以這十幾年來,被處於幽閉之刑的女子這是第一個。
“快些過來看看成不成,老這樣打下去,萬一打死了可不大好。”
面對嗇夫們抱怨似的催促,淳于衍終於從震駭中清醒過來,懷着驚懼之心的接近那名受刑女子。
腹部的重創造成下身血流不止,她蹲下身掰開那女子的雙腿做檢查,手剛剛伸出去,那女子幽幽轉醒,痛苦的發出一聲呻吟。
淳于衍心裡一悸,擡起沾滿鮮血的右手將她口中的木屑摳了出來,用力拍打她的面頰,“保持清醒!要是再昏過去,你會死的!”
“救我……救救……我……”那女子呻吟不斷,雙目緊閉着,也不知道是否清醒。
淳于衍低頭繼續檢查她的下身,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哪裡人氏?可曾有過生育……”
那啞然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講:“我姓州名洋,27歲,……河南人氏……”一滴淚珠從她眼角劃落。
腹痛如絞,她痛得渾身顫抖,“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血水流量陡然減少,淳于衍掌心按壓着她的腹部,神情如釋重負,“你的運氣真不錯,你肚子裡面的東西已經垂脫下來了。
以後切記要潔身自好,受過幽閉之刑的女子不可再與人媾和行房中術,否則必死無疑。
如果你還清醒着,就回答我,聽清楚了沒有?”
州洋不答,似乎已經再次昏死過去。
比死刑次一等的宮刑——男子腐刑,女子幽閉,兩種都是使人無法人道的刑罰。
宮刑受感染的危險性很高,常有受刑之人沒能熬過刑罰,或失血致死,或受感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