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室的嗇夫們聽到宮刑完成了,將手中的木槌往地上一扔,啐道:“總算完了,這天真悶熱,要熱死人的。這騷娘們把人都害死了”
接着又呸道:“以後看她還這麼勾引男人。”
淳于衍聽後心中一動,叮囑道:“天氣炎熱,蠶室雖然不透風,也未免太熱了。”
那名嗇夫不耐煩的把眼一瞪,“誰叫她膽大包天,連皇帝都敢偷,活得下來算她命大,活不下來也不能怨天尤人!”
說着喊來幾個同事,將州洋從木樁上解了下來,連架帶扛的拖走。
殷紅的鮮血,在蠶室那陰暗的地面上拖出長長的一道痕跡,一直延伸到遠方。
淳于衍呼出一口悶氣,正打算回去,卻發現角落的陰影里居然還站着一個人,
那人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留意還真發現不了。
她被嚇了一跳,差點尖叫出來,一直沒有動的那人的身形突然動了起來,腳步拖沓着,不緊不慢的走出暴室。
那人身材清瘦,面龐白淨,淳于衍眼力不差,忍不住喊道:“許大人,那州氏若是不細心照料,恐難活命。”
許廣漢並沒回頭,只略略停頓了下,仍是繼續拖沓着腳步,有氣無力似的走了。
雖然州洋對自己曾經頂撞過,還讓皇帝求了道詔書對待自己,但是許廣漢還是抱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想法救下了州洋。
許廣漢看到州洋在蠶室受宮刑,不禁回憶起記憶中不願回想的那段殘痛往事。
上官父子等人陰謀除去霍光,事情被泄露,許廣漢奉命在未央宮官署的上官父子值宿殿廬搜繳罪證,因沒能搜出其藏匿於殿內的數千條縛人用的繩索,而被認爲有包庇之罪,視做同謀連坐。
當時人已就被下了掖庭獄。
那時侯劉病已和許平君都還是孩子,劉病已在得到他被關進牢房的時侯,劉病已熟門熟路地來到掖庭獄門前,守門的黃門認得他,不等他開口已明其來意,把門打開後小聲地叮囑句:“速去速回。”
劉病已點頭表示感激,隨手塞了把五銖錢過去。
黃門把錢握在手裡,心花怒放,暗贊劉病已人小鬼大,悄悄將病已放進去:“在最裡那一間。”
甬道內光線昏暗,監獄內冷若冰窖,越往裡走越讓人覺得陰森恐怖,渾身發抖。
劉病已也不知是不是大病初癒的原因,對那一間間密集狹窄的用木柵隔開的牢房,只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厭惡感,彷彿自己曾經在這裡受到什麼刺激一樣。
在黑暗中彷彿有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會在意想不到之間一口將他吞下。
他嚇得渾身發抖,好不容易走到最裡面的那間牢房,幾根疏密不同的木柵隔出一間兩丈來寬的狹小空間,正中間有一人身穿赭色囚衣,蓬頭垢面地縮在角落裡,頹然而坐。
“許叔叔……”
病已的一聲輕喚令那人如驚弓之鳥般哆嗦了下。
“許叔叔,是我。”
“病已?”許廣漢從地上爬了起來,步履闌珊地走近木柵。
他在牢裡關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這會兒早已飢渴不堪。
他盯着病已瞧了好一會兒,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怎麼回事,你是不是病了?”
“我沒事。”少年緊咬着嘴,拖音很重,眼中有淚閃爍,對於許廣漢慘淡的狼狽模樣,似乎不忍多看,“我來看看你……”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嬸嬸和平君妹妹在家都挺好的……”
許廣漢裝做很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告訴你嬸嬸,讓她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你這孩子愛生病,身子就特別虛弱,要是不補好營養,過不了幾天又會得場大病。”
劉病已鼻子一酸,緊咬銀牙,過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叔叔,他們爲什麼要關你?上官父子謀反和你有什麼關係?”
許廣漢胸口一緊,“這種事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你只需要好好讀書,天天進步……”
劉病已還是個孩子,終於控制不往,胸口起伏,呼吸一下子變得粗重起來;
可他擡頭盯看許廣漢良久,最終還是平靜下來,控制往自己的情緒,艱難地朝他緩緩綻出一絲笑容,“師傅前陣子誇我了,說我既聰明又好學!”
許廣漢點頭微笑,劉病已仰頭,兩人隔着木柵彼此互望。
過了許久,劉病已小聲說:“我走了。”
許廣漢點頭同意,劉病已扭頭便走。
走到門口,他停下腳步,以手揉眼,將眼睛中的淚水盡數拭去。
守門的黃門見到他走出來,頓時如釋重負:“可算出來了,才接到消息,一會兒少府大人要過來問話,你趕緊走吧。”
“多謝。”劉病已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將自己腰上繫着的布袋解了下來,動作敏捷地塞到黃門手裡。
黃門又驚又喜,布袋入手極沉,粗略估算少說也裝了四五百錢。
雖說劉病已只是個孩子,可他一貫小心謹慎,也不敢隨便收錢,推諉道:“你要做什麼?”
劉病已眨眼一笑,“這錢袋子不是你的嗎?我方纔在門口的地上撿到的。”
那黃門聞言一怔,劉病已把手一鬆,錢袋完整落在他手裡。
他旋即醒悟過來,嘿嘿地笑了兩聲,“原來……如此,劉病已,多謝。”
劉病已衝他長身一揖:“許叔叔在獄中就麻煩你多照看了。”
說完,看着他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歐侯內者令找了少府楊仁,不過是替許廣漢說情的事。
楊仁正爲鄂邑公主自殺一事忙得焦頭爛額,哪有空閒答理這等瑣碎小事,歐侯令覷機在他跟前提了兩回,每次得到的回覆都不大盡如人意。
長公主自殺了,皇帝搬到了城外的建章宮居住,留下偌大個未央宮被數日不絕的綿綿陰雨覆蓋住,容不得宮裡的人心裡有半絲悶情逸志。
內者令找上楊仁的同時,張賀也爲這個得力的下屬開脫罪責而找到自己的弟弟。
許廣漢犯的罪可大可小,雖然已經下獄,但並非沒有轉彎的餘地。
張安世冷漠的道:“這件事,大哥還是不要再過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