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七、驀地一聲如雷響
眼見兩三萬北洋勁旅尾隨白狼軍進入安徽,最着急的自然是皖督柏文蔚。他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北洋軍這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而且北洋軍一來,估計他就該走了。
在此危急時刻,他首先是派心腹親赴皖北與白朗聯繫,希望白狼匪軍能早日接受改變,從根源上消除北洋軍進犯安徽的藉口。並再三致電大總統府,表示安徽省有能力解決白狼亂匪,毋庸中央越俎代庖。此外他也做好了兩手準備,積極在安慶、合肥等地整頓軍隊,準備提兵北上迎戰來犯的北洋軍。當然,到底是否採取武力手段對抗?如果採取武力對抗的話,又是什麼時候動手?這些問題都不是柏文蔚所能決斷的,必須由孫中山、黃興等人拍板。
接到柏文蔚的請示,孫中山也有些猶豫。別看他之前叫嚷得厲害,但南北之間的實力懸殊不是嗓門大、調門高就能彌補的,何況袁世凱現在派兵進入安徽還佔着“國會授權剿匪”的名分大義呢?但現在面臨危局的安徽卻不能坐視不理,畢竟它是國民黨手中僅有的四個省份之一,今天不救安徽,明天很有可能就輪到江西、湖南、廣東。
然而反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儘管之前孫中山等人已經謀劃運作多時,等事到臨頭才發現還是千頭萬緒需要處理。經過與皖、贛、湘、粵四省都督數天的電文往來,最後商定合作討袁事宜。
很快,四省都督聯名發表電告,指責袁世凱自就任臨時大總統以來恣肆妄爲,專權獨斷,殘害忠良,袒護兇犯,前有張振武之慘死,後有宋教仁之遇害。致使死者至今含冤;蔑視國會,干涉憲法,私自借款達高達二千五百萬鎊,禍害國家,殃及民衆……電文中林林總總臚列了袁世凱數十條大罪,要求他立即宣佈下野,還可以既往不咎。如果戀棧權位執迷不悟。皖、贛、湘、粵四省將聯合全國各省都督、各地民衆勒兵北上,共圖討賊,滌除兇頑,保障共和,不除袁氏,誓不生還!
袁世凱費勁心機。等的就是這一刻。接聞通電之後馬上頒佈政令,稱柏文蔚、李烈鈞等人犯有稱兵謀亂、顛覆政府、干預國政、破壞共和等罪名,本應處以極刑,念四人之前有功於國家,應予以保全,著即刻免去四人都督職位。若四人怙惡不悛,政府將嚴懲不貸!
話說到這份上。南北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
在袁世凱頒佈政令的第二天,皖、贛、湘、粵四省相繼宣佈獨立,發表電告公開討袁。黃興隨即趕赴安徽蕪湖組建討袁軍總司令部,自任總司令,委任柏烈武爲安徽討袁軍總司令,命率軍北伐;委任李烈鈞、譚延闓爲江西和湖南的討袁軍總司令,命兩省分軍北上,策應安徽省的軍事行動;胡漢民爲廣東省討袁軍總司令。作爲北伐各軍的後援。
不待討袁軍與北洋軍打響二次革命的第一槍,孫元起立即命劉明昭、尹昌衡率領湖北陸軍第二師越過湘鄂交界,直撲向對面的湖南。
說到湖南,就不能不說說湖南都督譚延闓。
對於現在的普通人來說,譚延闓這個名字顯得比較陌生,而在爲數不多知道“譚延闓”三個字的人羣中,因爲書法而獲知的又佔去七八成。剩下的多半是史學科班出生或者是歷史發燒友。其實譚延闓在清末民初是威震湖湘、聲名赫赫的大人物,以至於蔣介石和宋美齡結婚,都要請他做介紹人。在他五十年的生涯中,曾一任兩廣督軍。三任湖南督軍(省長、湘軍總司令),後任南京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
爲什麼譚延闓這麼牛氣呢?首先歸功於有個好爸爸。他的父親是清末重臣譚鍾麟,曾歷任陝西巡撫、浙江巡撫、陝甘總督、工部尚書、閩浙總督、四川總督、兩廣總督、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等要職。譚延闓雖是庶出的第三子,但卻天資卓犖,素得譚鍾麟的看重。
除了家世顯赫外,他自身也是卓爾不凡。早在青少年時期便頗有時望,與陳三立(清末著名詩人,湖南巡撫陳寶箴之子,著名學者陳寅恪之父)、譚嗣同(百日維新重要人物,湖北巡撫譚繼洵之子)並稱“湖湘三公子”。他光緒二十八年(1902)中舉人,時年二十二歲;光緒三十年中進士,併成爲整個清代湖南籍士子中唯一的一個會元,轟動湖南士林。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書法造詣,被譽爲“近代顏書大家”。據說他十多歲的時候,清末著名書法家、同樣精深顏體的翁同龢見到他的作品便極力讚譽,稱他“筆力殆可扛鼎”。現在中山陵半山腰碑亭裡巨幅石碑上“中國國民黨葬總理孫先生於此”兩行巨大金字,便是譚延闓手書。
家世好,自身有能耐,而且有才情,這樣的人只怕不火都不行!所以在湖南省諮議局正式成立時,他被士紳推舉爲議長,成爲湖南立憲派的首腦人物;辛亥革命中,在湖南省正副都督焦達峰、陳作新被立憲派殺害後,他又被諮議局推舉爲湖南都督。
譚延闓這個人倒是不壞,休休有容,庸庸有度,不激不厲,後世被人稱作是“藥中甘草”。儘管看上去他雍雍穆穆,與人爲善,卻並非不諳世事,而是啞巴吃餃子——心中有數,故而又被人稱作是八面玲瓏的“水晶球”。所以在宋教仁遇刺案和善後大借款案發生後,身爲國民黨湖南省支部長的譚延闓力主通過法律途徑解決,並舉出一系列暫時不可用兵的理由,實際上就是意存觀望。
事實證明,在這個風雲激盪的時代,老好人是難以苟活的。比如之前國民黨四督通電指斥袁世凱、孫元起,看上去是由譚延闓領銜,其實根本未經他本人同意,而是其他幾個都督和國民黨內激進派知道他不會同意,先斬後奏盜用了他的名號。可這叫譚延闓怎麼反駁呢?
其後南北局勢日趨緊張,上海方面又陸續派人到湖南聯絡共商舉兵討袁事宜。譚延闓知道革命黨根本不是袁世凱的對手,他也不願與袁世凱爲敵。所以對於反袁一事百般拖延。結果他很快就遭到了國民黨激進派的威脅:如果譚延闓膽敢貪圖個人利祿,違背湖南擁護共和的民意,與袁世凱、孫元起等媾和,當以暗殺手段把他除去!
譚延闓思慮再三,只好勉強同意加入反袁陣營。
然而反袁並非只是喊幾句口號、發幾封通電,最終還需要通過血淋淋的戰爭才能實現。可是1913年夏季的湖南卻貧弱到了極點。在四五月份,湖南連降大雨。湘江水位猛漲三四十英尺,江水氾濫,上下游各縣均遭水淹,田園屋宇盡被沖毀,導致春秧全被枯萎,米價騰貴。民衆無以爲食,只好進城乞討爲生。誰知在水災之後,省城長沙又接連五日雨雹交作,繼以大風降溫,天氣奇寒,無異於嚴冬,致使城內凍斃者不計其數。災情之重爲近數十年來罕見。
而且湖南兵力也比較薄弱。在之前辛亥革命過程中。湖南雖然也在鬧,但規模不大,全省並沒有大肆擴軍。在譚延闓接掌政權後,又根據中央的命令進行大裁軍,僅僅留下了趙恆惕所率領的湖南陸軍第一師,總數不足萬人。而當面之敵不僅有袁世凱的北洋勁旅,孫元起麾下的湖北陸軍第二師同樣不容小覷,何況還有飛機助陣呢?
話說湖南士紳早就在報紙上見識了西北軍飛機的威猛。據說數千名全副武裝的外蒙叛軍被飛機轟炸後,生還者不足百人;塞外名城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城被飛機轟炸後,化爲一片焦土,只剩下殘垣斷壁;甚至兇殘的沙俄軍隊面對飛機的轟炸也無能爲力,吃虧之後根本不敢耍橫,只能派公使到外交部抗議索賠。若是飛機轟炸長沙,後果又將怎樣呢?
月前。陝西的西北空軍第一大隊、四川的西南空軍第二大隊轉場至宜昌、施南、酉陽等臨時機場後,曾派偵察機對長沙進行戰前偵查。當飛機降低高度在長沙上空盤旋時,全城民衆被嚇得魂不附體,跟無頭蒼蠅似的到處狼奔豕突。據事後統計。包括嚇死、踩死、淹死等死於恐慌的民衆達數十人之多。
這還僅僅是飛機扇了下翅膀,要是真的往下扔炸彈,那得死多少人啊!一想到這個問題,有美食家之譽的譚延闓便是對着山珍海味也下不去筷子了。但日子還是要過的,仗也還是要打的。迫於壓力,譚延闓不顧財力支絀,在六、七、八三個月相繼成立三個步兵團和一個炮兵營,以此減輕北方勁敵帶來的威脅。
不過很快譚延闓就體驗到了飛機的戰力。
那是在黃興任命他爲湖南討袁軍總司令的第二天上午,幾架飛機再次光臨長沙上空。儘管長沙民衆對飛機已經失去了最初的恐懼感,但還是下意識地擡起頭。很快有人發現今天的飛機不同於以往,除了以前那種瘦小飛機外,還出現了一個胖大個兒。
就在衆人驚異之時,由瘦小的飛機領頭,胖大個兒直撲位於荷花池的軍裝局。在軍裝局上空盤旋一週之後,胖大個兒從三四百米的高度扔下一枚五百公斤的巨型炸彈。只見一大股黑煙升騰而起直衝雲霄,隨後大地爲之劇烈顫抖,轟隆隆的巨響不絕於耳,彷彿是山崩地陷末日到來。
譚延闓聽聞爆炸聲頓時跌坐在地:軍裝局裡面共有步槍一萬多支、子彈三百餘萬發,幾乎是湖南陸軍的全部家底。如今損失殆盡,軍隊基本上陷入赤手空拳的地步,這仗還怎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