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八、堂上平分落日低
“伯承?他纔剛過弱冠之年吧?”楊度有些不可置信,旋即又道:“誠然伯承是天縱奇才,在徵湘和徵粵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百熙擢拔他爲廣東都督,確實能起到千金買骨的作用,也足以彰顯你的眼光獨到,有識人之明。只不過伯承未免太年輕些,難道百熙你就不擔心程頌雲(程潛)、陳公洽(陳儀)等人有‘陛下用羣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之嘆?而且他現在已經是旅長,若是委任他爲粵督,跨步未免太大,升遷未免太速,如果將來再立功勳,豈非升無可升?”
經過楊度的提醒,孫元起也覺得對劉明昭有揠苗助長之嫌,當下問道:“若依皙子,那該如何處置?”
楊度道:“程頌雲如何?當年程頌雲和趙行止、閻百川、蔣介石都是經世大學第一批留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其餘三人都已官至都督,甚至稍後的又錚(徐樹錚)都成爲封疆大吏,唯獨作爲老大哥的程頌雲因爲因緣際遇一直困居師旅長之職,心中難免有些羞憤不平。百熙何不趁此機會,讓他一吐胸中鬱塞之氣?”
孫元起點頭道:“這幾年確實苦了頌雲!早在第四十四混成協成立之初,他便是步兵第87標標統,而同期的標統、副標統全都升任都督之職,唯獨他懷才不遇默默無聞,想來一定憤懣不已吧?只是程頌雲出任粵督,伯承又該如何安排?”
楊度道:“不如委任他爲粵軍第二師師長?按照參謀本部和陸軍部制定的章程,廣東應該有兩個師又一個混成旅的編制。經過此番動盪,原粵軍第二師師長蘇子奇、獨立旅旅長張自操都逃亡在外,平白空出兩個職位,只好由徵粵功臣劉伯承、鄧晉康替補。如此提拔也算是不次之擢,足以安慰軍心!”
孫元起馬上醒悟過來:“皙子的意思是由劉伯承擔任粵軍第二師師長,鄧晉康擔任獨立旅旅長?”
“正是如此!”楊度猛然合上摺扇,“雖然劉伯承等人已經底定廣州。但粵省其餘各府道州縣依然桀驁不馴,肇軍、濟軍殘部依然不容小視,有待大軍戡定。現在以原鄂軍第二師第三旅爲基礎,整合原粵軍第二師,成立全新的粵軍第二師。由劉伯承任師長;以原鄂軍第二師第四旅入粵的第八團爲基礎,整合原粵軍獨立旅,成立全新的粵軍獨立旅,由鄧晉康任旅長。如此既可以賞功酬勳,也可以乘整軍之機徹底平定廣東,併爲將來北奪閩贛、西取桂黔做好準備。
“至於留在湖南的原鄂軍第二師第四旅一個團。可以以此爲基礎重組湘軍第一師,由旅長尹碩權(尹昌衡)出任副師長,也算是獎勵他平湘的功勞。同時也是對當年四川新軍統領的補償與安撫。現在湖南兵力空虛,趙夷午又三心二意,咱們需要有足夠強大的掣肘力量才行。”
孫元起喟嘆道:“如若當年沒有咱們率兵入川,尹碩權、張列五(張培爵)等人現在都應該是威震巴蜀的響噹噹大人物吧?正是由於孫某作梗。他們才大材小用寄人籬下,至今不過官拜旅長,而且相繼背井離鄉,一個遠征西藏,一個由四川而湖北、由湖北而湖南。咱們確實應該對他們有所補償,不如就讓他出任湘軍第一師師長吧!至於趙夷午,讓段芝泉(段祺瑞)在陸軍部胡亂給他安排個職位便是。”
“這樣也好!那廣東民政長一職百熙屬意於誰?”楊度隨即提醒道:“現在南方各省盛行本省自治觀念。剛纔粵軍都督擬定是程頌雲,而程頌雲是湖南人,民政長必須是粵省本土人士纔好,免得惹起廣東士紳不滿,以爲咱們是猛龍過江,非要壓住他們那些地頭蛇。”
孫元起微微皺眉:“粵省本地人士?咱們身邊真還沒幾個。據我所知,薛伯陵(薛仰嶽)倒是廣東人,可他才二十不到,一直在軍中任職,明顯不是擔任民政長的料兒!詹眷誠(詹天佑)也是廣東人,不過他能勝任民政長之職麼?貌似現任外交部美洲司司長的唐介臣(唐國安)也是廣東人,之前我和他曾有過接觸,貌似還不錯,不知究竟如何?”
楊度卻道:“百熙何必捨近求遠,莫非你已經忘了故人?”
孫元起腦袋裡靈光一閃:“難道皙子說的是唐少川(唐紹儀)?”
“正是!”楊度笑嘻嘻地說道:“聽說唐少川辭去內閣總理職務之後,先是在上海籌備實業團體,意圖效法張季直(張謇)做個富家翁。無奈商場複雜程度絲毫不亞於官場,他又沒有張季直那麼圓滑世故,差點兒就血本無歸。後來宋遁初遇刺,他又未能忘情政治,積極奔走南北,調停袁項城與孫逸仙之間的矛盾,結果兩頭也都沒落着好,只能淪爲上海灘棲棲遑遑的一名政客。
“百熙與他都曾留學美國,又曾是內閣同事,在其落魄之際理應稍加提攜,想來他必定會感恩戴德,在政壇也是一段佳話。而且他又是民國第一任總理,雖然如今已經日薄西山江河日下,但在粵省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小視。再者他是袁項城的故人,百熙提名他爲粵省民政長,想來袁項城也不會多加阻攔。”
孫元起不禁想起當初與他同船北上時的情景,當時兩人萍水相逢,他卻如此推心置腹,對自己百般指點,這般恩情確實應該涌泉相報:“如果唐少川不嫌棄,孫某倒是願意請他出山。只是他曾官至內閣總理,孫某又在他手下任過職;如今孫某僥倖獲任總理,轉而讓他擔任粵省民政長,他會答應麼?恐怕他當慣了婆婆,做不得媳婦!”
楊度篤定地答道:“他會答應的!所謂‘飢者易爲食,渴者易爲飲’,現在他連富家翁都做不安穩,又怎麼會對官職大小挑肥揀瘦呢?”
事實也是如此。在真實歷史中,到1930年左右唐紹儀已經褪去所有光環“泯然衆人矣”,可他依然覺得自己沒有施展出胸中抱負,爲此他曾先後擔任廣東中山縣訓政實施委員會主席、中山縣縣長,編印《中山縣發展大綱》,企圖用25年時間將中山縣建設成爲全國各縣的模範。一個連縣長都願意做的人,又怎麼會嫌棄省民政長(相當於後世的省長)的職位呢?
“也罷,等會兒我就請彥及草擬一封電報,恭請唐少川出山!”孫元起說完斜靠在太師椅上,“湖南、廣東漸次平定,所幸各軍並無大損,我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楊度也長舒一口氣:“是啊,袁項城也該消停一段時間,來慢慢消化得來的蘇皖贛三省,不會再鬧什麼幺蛾子。咱們可以趁此機會把湖南、廣東兩省局面完全理順,然後開始對福建、廣西、貴州等省佈局,等待下一次機會的到來。”
孫元起卻憑藉自己的先知先覺否定了楊度的推論:“袁項城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很快他就會向北京國民黨本部和在京的國民黨議員施壓,進而逼迫國會早日選舉他爲正式大總統。國民黨北京本部原本就和上海交通部關係不睦,此前孫逸仙、黃克強等人宣佈獨立北伐時他們便嚴詞斥責,此時爲了挽救危局,他們必然會主動向袁項城示好,儘快選舉袁項城爲大總統的。”
楊度思慮片刻才慢慢說道:“百熙的意思是,國民黨北京本部負責人和在京國民黨議員張鎔西(張耀曾)、谷九峰(谷鍾秀)、吳蓮伯(吳景濂)等人會主動與南方革命黨人決裂,從而避免遭受牽連?若是國民黨分裂,對咱們倒是利弊參半,好處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新中國黨在國會中一家獨大,可以避免許多麻煩;壞處是失去國民黨這個絕佳的擋箭牌,新中國黨必然身處政黨鬥爭中心,很容易成爲衆矢之的。”
孫元起道:“迫使國民黨分裂可不是袁項城的最終目的,他的最終目的是要徹底取締國民黨,取消國民黨籍議員的資格,從而使得國會因爲不足法定人數而無法開會,達到他大權獨攬的意圖!”
楊度一驚:“袁項城想廢棄國會?雖然他的藉口也算冠冕堂皇,而且挾攻佔三省之威、驅逐孫黃之勢,確實能嚇倒一些人。不過他想僅憑一己之力廢除四萬萬人剛選出來的國會,只怕未免有些自恃過高了吧?他就不擔心百熙你鼓動議會,把他哄下總統寶座?”
孫元起搖搖頭:“在廢黜國民黨籍議員之前,他就主動會和我商量這個問題,爭取我們新中國黨同意的。皙子你應該知道,取締國民黨、廢除議會對於咱們新中國黨來說並不是沒有好處,尤其是新中國黨發展一日千里、我這個黨首還在總理之位的時候。”
“袁項城所言不爲無理,誠然議會對政府頗多掣肘之處,尤其對總理而言更是如此。不過現在國民黨已經殘敗,新中國黨一家獨大,議會已經無法成爲我們的桎梏,反而是咱們制約袁項城最有效的手段。爲何要輕言廢棄?而且,”楊度語氣微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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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齊昨天的三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