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郡太守府一片寧靜,這個時候,大概連下人們都去睡了。
曾顏良躲在書房窗外,連大氣都不敢出。偏偏此時那書房中的兩個人也都一聲不響的,不知道他們都在想些什麼。
過了約有一盞茶的時候,那個季總管才長嘆一聲,轉回身對賀笠靖說,“賀大人啊,我這次是來傳相爺的話,既然這話傳到了,我也就不在此久留了。至於這邊的事情該怎麼做,我想你自己也能有個決斷。至於相爺那邊,你也知道,我不會眼看着那些人在你的背後做什麼手腳的……”
賀笠靖一聽這話,急忙站起身來拉住季總管,有些急切的說,“季總管,那邊的事情,可就全仰仗您了!”
季總管皺着眉頭咂巴一下嘴,看上去也像是有什麼苦衷一樣,他拍拍賀笠靖的手背,道,“賀大人,你也知道我一向有話直說。按理來說現在那邊是不應該有你什麼事兒的,不管怎麼說,你賀大人也與相爺有那麼一層親呢不是?可現在啊,就有許多人在背後傳閒話,說什麼相爺家那位小祖宗對你家蕊萍心有不滿……唉……我看這門親事要是再拖着呀,是對賀大人越來越不利了……”
賀笠靖聞言,非但沒有繼續消沉,反倒來了精神頭兒,臉上洋溢起笑意,對季總管說,“這件事季總管大可放心。自從您上次來說起有人在相爺那邊嚼舌根子的時候,我就留了個心眼兒,讓人給相爺家老夫人送了信。這不,老夫人讓人帶話來說大公子近日就會親臨武明郡。他與小女相見之後,這件事十有八九就不會再有問題了。”
賀笠靖這話說完之後,曾顏良眼看着季總管微微搖了一下頭。
一想起那個賀蕊萍,曾顏良也不由得搖了搖頭。再看那個季總管已經有要離開的意思了,曾顏良不敢久留,飛身躍上房頂,一直看着賀笠靖將季總管送出去了,曾顏良才順着另一個方向悄然離開了。
曾顏良身影所過之處,在他沒有留意到的另外一個院子中,同樣亮着燭光。
這座院子在整個郡太守府的最裡面,也算的上是整個郡太守府中最爲精緻的一個院子。
月光如洗,將院中精心打理過的花花草草都映的美豔無比。只可惜,這院子的主人卻從未留意過它們。
“小姐,您聽紅葉一句勸,別再生氣了……”長着一雙圓溜溜小眼睛的丫鬟端着托盤站在旁邊輕聲勸着。
“哼!能讓我這麼生氣,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說這話的,正是賀笠靖的女兒賀蕊萍。
她披頭散髮,只穿着雪白的長衣長褲坐在她臥房的圓桌邊,氣鼓鼓的望着丫鬟紅葉剛剛端來的一壺酒和兩個小菜。
原本已經睡下了的賀蕊萍閉着眼睛回憶起白天發生的事情,越想越生氣,最後竟然煩躁的再也忍受不住,起來叫了丫鬟紅葉去弄了些酒菜,準備喝點酒消一消心中火氣。
丫鬟紅葉還從來沒見到過自家小姐氣成這個樣子。賀蕊萍是賀笠靖唯一的女兒,整個武明郡誰不知道她是郡太守大人的掌上明珠?無論是府上還是外面,從來沒有人敢對賀蕊萍說一個“不”字……
也不對……應該說除了那位公子之外,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小姐說過一個“不”字。
紅葉輕嘆一聲,端起酒壺爲賀蕊萍滿了一杯酒,輕聲說,“小姐,你說那個姓冷的女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看她年紀輕輕的,還沒有小姐大呢,爲什麼連老爺都……”
不等紅葉把話說完,賀蕊萍一把奪過酒杯喝了一口。烈酒如同一條火線一般從口中流淌下來,嗆得賀蕊萍不住的咳嗽起來。
等咳嗽的差不多了,賀蕊萍才皺着眉頭惱怒的說,“要不是因爲爹爹一個勁兒的讓我忍着,我怎麼可能就那麼輕易的放過她?你看到她今天那個樣子了吧?笑的假惺惺的,看着就噁心!爹爹說什麼她是故交之後,那個所謂的故交不過就是個四品官啊!而且還是個逃官!現在不過就是爹爹治下一個小小的縣令而已!”
“可不是麼。”紅葉怏怏的說,“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攀上了王爺……”
“住口!”賀蕊萍一拍桌子,怒道,“就憑她那姿色能攀得上王爺?”
紅葉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一下子想明白小姐爲什麼會如此生氣了。今天在鴉青墨閣的時候衆人言談之中說的最多的便是那個冷軒蓉與驍瀚王和帝師府竇先生有怎樣怎樣的交情,話裡話外除了羨慕嫉妒之外,也有不少的弦外之音。連紅葉這樣的小丫頭都聽明白了,不少人是猜測着冷軒蓉與驍瀚王或者是竇先生之間有什麼更深的關係。
按理來說,就算是傳言是真的,也與賀蕊萍沒有什麼關係。可紅葉最清楚不過,自家小姐從小心高氣傲,一直堅信自己就算是不能入宮爲後,也一定會嫁入皇城顯赫人家。後來賀蕊萍雖然如願與當朝最有權勢的首輔丞相家長公子定了親事,可爲了辦成這件事,整個郡太守府,甚至整個武明郡的人都知道賀笠靖花了多少心思找了多少人去求情,甚至不惜大撒金銀爲皇城中幾個說得上話的人置辦產業。正因爲有了賀笠靖不惜一切的行動,賀蕊萍的這門親事纔算是敲定下來。
然而,親事雖然定了,可皇城中卻傳出消息,說是那位丞相家長公子對這門親事非常不滿意,三番五次弄出事端,也正是因爲如此,這門親事雖然定下兩年多了,可到現在爲止也沒有任何進展。
我賀蕊萍與首輔丞相家長公子結親花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爲什麼那個處處不如我的野丫頭卻能夠輕易的攀上聲名顯赫的驍瀚王和大名鼎鼎的帝師府竇先生?
紅葉覺得小姐一定是這麼想的,所以纔會生氣到連覺都睡不着。
這門親事一直都是賀蕊萍心中的痛處,所以紅葉就算是想到了什麼,現在也不敢開口說話。她抱着托盤不動聲色的往後挪了挪,看着賀蕊萍一個人喝悶酒。
三杯酒下肚,賀蕊萍心中更加煩躁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被爹爹定下的這門親事牽絆住了。如果沒有這門親事,說不定她也能夠遇到驍瀚王,如果沒有這門親事,當初那位帝師府竇先生還在衲巖縣的時候,說不定她也能夠與之親近。如果順利的話,現在說不定她已經是帝師府的少奶奶了。
可惜,真是可惜。當初她知道那位竇先生在衲巖縣開了個書齋的時候,爹爹已經將她和那個人的婚約促成了……
帝師府……說起來帝師府或許比首輔丞相府更好一點。最重要的是,那位竇先生的聲名傳揚出來,是因爲別人都認爲他有真本事。而那個人呢……不管是誰說到他,首先說的都是他是首輔丞相家的長公子……而且……
賀蕊萍回想起那次從皇城來的一個親戚說漏嘴時說的那些話,心中就像是擰了一個大疙瘩。
自己明明是郡太守千金,身份尊貴,可爲什麼自己的命就這麼苦呢?
賀蕊萍雙眉緊鎖,自斟自飲,又喝了一杯酒。
如果就是自己命苦也就罷了,偏偏這個時候,自己面前還來了一個軒蓉妹妹!
哼!軒蓉妹妹!看她那一張苦瓜臉!就算是擺出笑容來,也沒從她眼睛裡開出一丁點笑意!沒人注意她的時候,馬上就變成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看着都覺得難受。這樣的女人憑什麼能夠得到王爺的青睞?又憑什麼能迷惑住那位竇先生?
他們之間,一定還有別的什麼事情。說不定這個冷軒蓉只不過是那兩位大人手中一件用過就能丟掉的工具罷了……一定是這樣……
賀蕊萍不知道自己又喝了多少酒,一陣暈眩之後,她趴在桌上,眼中有些溼潤起來。
“你可真是狠心啊……爲什麼?爲什麼連面都沒見過,你就說不喜歡我呢……”賀蕊萍雙眼發直,喃喃道,“莫非是我的相貌不美麼……莫非是我的家世不入你的眼麼……莫非你心中另有旁人……親事已定,我們便是夫妻,你必娶我,我必嫁你……”
紅葉看到賀蕊萍那個樣子,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位公子,心中一陣酸楚,紅葉急忙過去拍拍賀蕊萍肩頭,輕聲道,“小姐,你喝醉了,快點到牀上去睡吧……”
“你必娶我……我必嫁你……”
賀蕊萍不停的嘟囔着這句話,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酣然睡着了……
冷軒蓉躺在牀榻上呆呆的望着被月光照亮的窗櫺紙,心中默默想着,不知道顏良大哥回來了沒有,不知道他能不能打探到什麼消息……前世的這個時候,自己在做什麼?冷軒蓉漸漸的回想起來了。
郡太守府有一個小院子,那院子裡只有三間房子,院落中滿是雜草,似乎從來都沒有人去打掃清理過。前世的這個時候,冷軒蓉就窩在那個院子中一間黑暗的屋子裡,戰戰兢兢的祈求上天,千萬不要讓那個男人再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