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年輕公子一聲令下,再看那武師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他衝周圍人一揮手,再不多說什麼,一個個拿出應手的兵器,朝着那些劫匪衝了過去。
曾顏良守在冷軒蓉身邊,眼望着那些武師們與劫匪打在一處。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曾顏良看着雙方打鬥,馬上就明白了這位年輕公子的自信所在。他手下這些武師沒有一個是泛泛之輩,依曾顏良看,這些人整體上應該比杜亦霖身邊的王駕親衛都要厲害。
而對方那些劫匪似乎也沒那麼好對付。正如曾顏良之前猜測的,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山賊草寇,他們訓練有素,不單人強馬壯,而且打起仗來會自行拉開陣型。打羣架的時候列陣對敵比單純的混戰有優勢,這一點但凡是習武之人大概都知道。但是要想列出這樣的隊形,不單要有懂行的人在一旁指點,更需要長時間的磨練。能夠練到聯手對敵的熟練程度,可不是三五個月能成的。
武師們似乎也對這些劫匪列陣的行動大爲震驚,但他們很快鎮定下來,變換了之前的姿態,全力與對方打鬥。
曾顏良被眼前的戰鬥吸引住,而在他身旁,冷軒蓉和那位年輕公子卻似乎對那些事情完全沒有興趣。
年輕公子望着冷軒蓉,露出一絲掛着冰霜似的微笑,輕聲說,“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小女子冷軒蓉。”冷軒蓉說完,看了一眼守在年輕公子身後的那名老者,而後問道,“我又該如何稱呼公子呢?”
年輕公子也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那名老者,見他眉頭緊鎖的樣子,不由得笑着搖搖頭。
“讓冷姑娘見笑了,在下身患奇症,所以自小身邊人就爲在下處處擔憂,年長日久,就總是露出這幅樣子了。”說到這裡,年輕公子衝身後那位老者一揮手,示意他退後。
那老者似乎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往後退了兩步,只是臉上凝重的表情依然沒變。
“在下姓安,名平之。”年輕的公子說完,看了看全神貫注望着打鬥那些人的曾顏良,問冷軒蓉,“這位公子是……”
冷軒蓉見曾顏良專心的都沒有聽到他們說話,便笑着搖搖頭,對安平之說,“這位公子姓曾,名顏良,我們二人從武明郡郡城出來,要到衲巖縣探親,沒想到剛如這山谷,就聽到有人喧鬧。本來顏良大哥想帶着我暫避一下的,可我聽到安公子的琴音,一時沒忍住,就跑出來了……”
安平之一聽冷軒蓉這話,臉上明顯現出了高興的神色。
“原來冷姑娘也是喜歡音律之人。竟然不顧危險來爲在下的音律道一句好,難得,難得!”
說罷,安平之又看看曾顏良,猶豫一下,問道,“冷姑娘現在家住武明郡麼?”
冷軒蓉等的就是安平之問這句話,她急忙點了點頭,回答,“說來話長,看安公子這樣子應該是從外地要到武明郡去的,武明郡中新開了一家名爲鴉青的墨閣,我就暫住在那裡。”
“鴉青墨閣……”安平之暗暗記下這個名字,而後又對冷軒蓉說,“在下是從皇城來的,到武明郡……辦點事情。今日能夠路遇知音,也算是好事一樁。”說着,他看了一眼旁邊打鬥的情況,眼看着那些劫匪已經有大半落荒而逃了,剩下幾個,看樣子被武師們逼的很緊,多半是能活捉的。安平之這才道,“冷姑娘,在下一行人來時路過衲巖縣,這一路還算得上太平無事,你們二位可以放心。”
這時曾顏良也覺得形勢定了,轉回身衝安平之一抱拳,“多謝公子仗義出手,除此一害。”
安平之微微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冷軒蓉衝着他施了一禮之後便與曾顏良一起拉上自己的馬匹,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等他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再回頭看,發現那些武師們似乎捉住了幾個劫匪。曾顏良喃喃道,“就算是把這些人送到郡衙門去,恐怕也未必能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啊……”
曾顏良和冷軒蓉重新上馬,出了山谷之後曾顏良才問冷軒蓉剛纔爲什麼要出去見那個白髮公子。
冷軒蓉先將安平之的名姓告訴曾顏良,而後才說,“顏良大哥你有所不知,這位安公子可不是普通人。還記得我告訴過你,賀笠靖的女兒賀蕊萍在皇城定了一門絕好的婚事麼?”
曾顏良皺起眉頭應道,“記得……說是……首輔丞相家的長公子?”
冷軒蓉使勁兒點了點頭,高聲道,“就是剛纔那個白髮公子!安平之,他就是首輔丞相家的長公子!”
“啊?”
曾顏良嘴張的老大,簡直不敢相信冷軒蓉的話。
首輔丞相,整個煌湳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現在獨攬朝政,就連那位驍瀚王杜亦霖都要讓他三分。他的兒子?剛纔那個白頭髮白眉毛像妖怪……還是仙人……一樣的年輕公子麼?
“軒……軒蓉……你怎麼知道是他?”曾顏良不由得問道。
冷軒蓉心中暗想,那位公子只要見過一眼就一定不會忘記吧?前世那個賀蕊萍與安平之成親的時候,冷軒蓉被當做陪嫁一起送到了皇城。冷軒蓉也因此在首輔丞相府中見過這位公子很多次。所以她對於這位公子的瞭解也非常多。
“聽聞這位安公子最好音律,而且彈奏的時候不分時間地點,有感而發,誰都阻止不了。”冷軒蓉回頭望着曾顏良說,“顏良大哥你上次潛入郡太守府的時候不是聽到賀笠靖說了麼,這位長公子要到武明郡去。”
曾顏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軒蓉是因爲剛纔那琴曲推斷出來那車上的人是安平之的……軒蓉真是厲害啊……
其實冷軒蓉對音律原本一竅不通,只是前世在首輔丞相府中,她常常能夠聽到這位長公子撫琴之音。
那時冷軒蓉每天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到了晚上還常常想起顏良大哥與父親,還有自己之前經歷過的那些悲慘的事情,於是深夜無眠,她便會到沒有人的院子中去吹吹夜風。偶爾一次,冷軒蓉在深夜聽到了幽幽琴音,琴音悲涼,觸到了冷軒蓉心中痛楚,她躲在角落裡一個人落淚,越哭越傷心,不由得哭出了聲響。後來哭聲驚動了這位長公子,冷軒蓉第一次與長公子面對面的說話,就是在那個時候。
長公子並沒有責怪冷軒蓉,反而給了冷軒蓉一條汗巾。
“你因我的琴音而落淚,這淚水,我當爲你拭去……”
當時這一句話讓冷軒蓉那顆空洞的心怦然動了一下。
然而痛苦太深,哪怕淚水也無法沖刷將冷軒蓉沖刷乾淨。
後來冷軒蓉有意無意的與首輔丞相府中的歌女有了些往來,不單從她那裡學了些音律琴法,而且也從她那裡得知了不少長公子的事情。
“安平之從小就患了怪病,人們怕得罪首輔丞相府,所以將其稱爲‘祥月’。”冷軒蓉給曾顏良解釋道,“據說是因爲他白天不敢見太陽,只能晚上看看月亮……而那些白狼白鹿之類的東西不都是祥物麼?所以人們就給了他這麼一個美稱……”
“祥月……”曾顏良輕嘆一聲,“雖然生在那樣的富貴人家,卻也免不了受病痛之苦啊……”
這話又勾起了冷軒蓉前世的回憶。回想起來,那時確實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看到長公子。
冷軒蓉與長公子見面的次數實際上並不多,但在冷軒蓉前世短短的幾年之中,這位長公子已經算是對她最好的人之一了。那塊汗巾,冷軒蓉一直沒有勇氣還給長公子。到最後……最後也不知道那塊汗巾丟到哪裡去了……
剛纔那一曲“深谷清流”是冷軒蓉聽過之後跑到歌女那裡問出來的。冷軒蓉聽到一首曲子,便默默記住,然後回去問那歌女。開始的時候只能哼唱,後來她趁着短暫的閒暇去擺弄歌女的古琴,竟然很快就能夠奏出類似的聲音來。雖然冷軒蓉彈奏的聲音算不上優美,可連那歌女都稱讚冷軒蓉心靈手巧,有些天分。
再後來,那歌女聽說冷軒蓉識字,便弄到了幾本古譜給她。藉着月光偷偷的看古譜便成了冷軒蓉唯一一點能夠忘記心中痛苦的時間。
只可惜……一切都沒有長久……
曾顏良加快了速度,終於趕在關城門之前進了衲巖縣。
衲巖縣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人們依然安安靜靜的生活着。
再次見到父親,冷軒蓉才努力將路上想到的事情拋諸腦後。
冷承戚的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他說自從冷軒蓉他們離開之後,當初竇先生吩咐每天去老屋給送藥的人,現在依然不間斷的來縣衙私宅送藥。據說這都是竇先生臨走之前囑託下來的。冷承戚心中感動,所以每天送來的食物和湯藥他都一點不剩的吃下喝下。養了這麼長時間,身子也變得硬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