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霖自然知道冷軒蓉口中所說的武明郡郡太守是誰。這人名叫賀笠靖,也是宣德元年那一批科舉出身的文人。這麼算起來,這個賀笠靖與冷軒蓉的父親冷承戚還是同科。
冷軒蓉本不想多提李渡恩的事情,但她知道眼前這位王爺精明的很,他要是不把所有的事情都打聽出來是不會做出最後的決斷的。
“家父心灰意冷沉迷賭場之中,李渡恩親口承認是那賀大人與他授意讓他監視着我們。王爺請想,如果他不是另有目的爲何在得知家父下落之後不馬上派人來捉拿我們回去交與朝廷?官銀被劫的事情算起來也是發生在他的治下,他現在正急需一個能夠分散朝廷注意力的機會。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沒有行動。足以表明他另有打算。”
冷軒蓉儘量簡單的述說了這件事,她只希望杜亦霖能夠把注意力轉移到官銀被劫的事情上去。
杜亦霖從冷軒蓉的話語中聽出了些什麼,他也不再開口問冷軒蓉,只是搖着那柄摺扇獨自思考。
這種時候是最難熬的,冷軒蓉緊張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馬車雖然走的很穩,但冷軒蓉卻漸漸覺得坐在杜亦霖身邊如坐鍼氈,這馬車每顛簸一下,她都想借機逃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馬蹄聲靠近馬車,車窗外有人沉聲說了一句,“王爺,馬上就到衲巖縣的縣城了。城門已關,是否派人去知會當地官員出來迎接?”
杜亦霖略微想了一下,用扇子尖兒挑起車窗上的簾子對外面的人說,“去吧,讓他們把城門打開就行,住處也不用他們管。本王誰也不見。”
車外的人領命去安排這些事情,杜亦霖這才轉回頭對冷軒蓉說,“冷姑娘,你方纔說,來找本王是你能想到的唯一救那個曾顏良和你父親的方法,如果本王猜想的沒錯,姑娘你大約也知道,你所說的兩件事情牽扯重大,正是你所說的家國大事。所以本王現在既不能偏聽偏信,也不能隨便行動打草驚蛇。”
說到這裡,杜亦霖望着冷軒蓉微微一笑,“冷姑娘,你像是個有智慧有謀略的人,世間這樣的女子可不多啊。不管你所說的話裡面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本王都現在都不想深究。不過本王也知道,你既然做到了這一步,一定是對之後的事情也有計算了。說吧,你想從本王這裡得到什麼?”
冷軒蓉死死攥住自己衣服的一角,她心中暗歎,她可不是杜亦霖所說的那樣,什麼有膽識,什麼有智謀,這一切不過都是因爲前世她經歷過,所以她才能夠謀劃,才能夠鼓足勇氣來做這些事。如果沒有前世那些記憶,她現在也不過只是個尋常的小姑娘而已。
反倒是眼前這位王爺,年紀輕輕就能夠有如此老謀深算,從他們見面到現在,他可以說是滴水不漏,不僅將冷軒蓉這邊的事情都問清楚了,而且他既然發問,恐怕是已經推斷出了冷軒蓉將要做什麼吧。
冷軒蓉知道自己現在只能硬着頭皮按原來的計劃行事,她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在這位王爺面前重新思考什麼。
“小女子不敢在王爺面前提什麼要求,只想請求王爺能夠讓整件事情真相大白,還曾顏良清白,還家父清白。在此之前,小女子斗膽求王爺庇護我們三人,免遭惡人毒手。”
冷軒蓉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發顫。
杜亦霖皺了一下眉頭,冷軒蓉說出的這番話跟他預想的差不多,但說這話時冷軒蓉的神態卻出乎意料。
膽怯?
杜亦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從未謀面的女子似乎對自己的脾氣非常瞭解。
朝中有首輔丞相興風作浪,那首輔丞相的脾氣秉性使得杜亦霖一直以來都非常討厭別人在他面前理所當然似的提出什麼要求。
杜亦霖再打量打量冷軒蓉,目光突然落到了她垂在身旁的手上,那一雙有些粗糙的手上全無血色,那附近的一片衣角已經被她抓的全是褶皺。
杜亦霖挑着嘴角扭過頭忍住了笑意,半天才開口道,“原來你是想在本王這裡尋求庇護。嗯,好吧,要想讓本王庇護你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世間諸事皆是有付出纔能有收穫。本王庇護你們三人,你們三人就要爲本王做事。如何?”
這王爺從來都是隻做有賺頭的“買賣”,冷軒蓉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了。
“我們三人拼上性命也會將這些事情調查的水落石出,如果有什麼能爲王爺效勞的地方,我們在所不辭。”冷軒蓉低下頭,沉聲說。
杜亦霖眼中寒光一閃。
這小丫頭竟然有所準備,她能夠想到我會有此一問?
有意思……
說完那一番話,見王爺許久也沒再開口,冷軒蓉心中一塊大石算是緩緩落了下來。
她知道,現在這王爺對她的警惕多於信任,但只要自己與他先有了這個約定,這次的行動就已經算是成功了。
冷軒蓉回想了一下,前世的這個時候,自己正在柳成莊飽受摧殘,父親已經不在了,顏良大哥也將要被押上法場。而今生,她卻已經將那黑心的陸媒婆徹底擺脫,顏良大哥現在安然無事,父親遲早也會振作起來的。
驍瀚王到衲巖縣的消息一旦傳揚開來,衲巖縣縣令樑秋榮以及那武明郡郡太守賀笠靖一定都會有所行動,就連他們上面的人也不會對這件事置之不理。可以說官銀被劫的事情現在已經上升到一個新的階段了。
冷軒蓉也盤算好了,她已經對那個賭莊的李渡恩設下了圈套,只要他那邊進行的順利,那麼自己苦苦想出來的計劃也就開始了。
爲了能夠得到杜亦霖的真心庇護和幫助,只憑着口頭說話自然不行,冷軒蓉也知道,以她現在手中掌握的東西,頂多能夠達到吊起杜亦霖興趣的程度。如果不盡快進行之後的行動,如果不盡快拿出點什麼給杜亦霖看到,她們三人很有可能會成爲杜亦霖手中的棄子。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冷軒蓉只盼着自己的計算不會出現什麼大的紕漏。
王爺這邊暫時告一段落之後,現在最令她頭疼的,就是那個神鬼莫測的樑三公子。
冷軒蓉偷偷看一眼身邊的閉目養神的王爺,突然覺得這位王爺與那樑三公子說不定是一類人。可她仔細想想,卻又搖搖頭,絕對不對。
杜亦霖雖然做事也有些奇怪,但他那都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來的,而且他明顯是將自己最在意的那部分利益放在首位去思考,不管得出什麼樣的結果,他都會想方設法去辦成這件事。
但樑三公子就不一樣了,他做的事情未必對自己有利。他殺了陸媒婆這件事就說明了這一點。冷軒蓉到現在爲止都沒想明白樑三公子爲何會如此乾淨利落的就殺了那個陸媒婆。
是那陸媒婆的命在他樑三公子眼裡太不值錢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冷軒蓉越想越覺得沒有頭緒,她的眉頭也就越皺越緊。
馬車顛簸一下,杜亦霖緩緩睜開眼睛,扭頭一看,正好見到冷軒蓉雙眉緊蹙,一副凝重的樣子。
他心中感嘆,如果是生在別的人家,這姑娘怕是也不會有如此心事。也不怪她會這樣,她現在揹負的東西實在太多。
杜亦霖又想到了自己,他不由得輕嘆了一聲。
冷軒蓉被這一聲輕嘆嚇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震。
杜亦霖笑着衝她搖搖摺扇,輕聲問道,“冷姑娘,你現在年方几許啊?”
冷軒蓉被問的一愣,她沒想到王爺竟然在這個時候跟她聊起家常來了。
還沒等她回答,杜亦霖又改口問道,“啊,這個不說也罷。嗯……外面那個曾顏良,剛纔那些兇徒過來的時候,我看他身手相當不錯,一個小小衲巖縣縣衙的衙差,竟然能夠與本王手下這些訓練有素的親衛並肩而戰,足以說明他是個可造之材啊。你可知道他這一身武藝是跟誰學的?”
冷軒蓉回想一下,她似乎聽顏良大哥說起過,“顏良大哥說,因爲他是孤兒,所以要做各種各樣的事情維生,他可能從小就很靈巧,後來縣衙的一個衙差收他爲徒,不過那衙差很早就去世了……”
“孤兒……”杜亦霖幽幽說了一句,“無牽無掛,好啊……”
說罷,他又用那摺扇挑起車窗的簾子朝外面叫了一聲。
一直在不遠處隨行的親衛首領聽到王爺召喚,急忙靠近過來。
杜亦霖讓他去叫來曾顏良,等曾顏良來到車窗外,杜亦霖笑呵呵問他,“本王這親衛營,你看如何?”
曾顏良馬上被問愣住了。
隊伍中雖然車馬聲不斷,但杜亦霖的聲音還是傳揚出去很遠。隨行的親衛們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他們聽到王爺這麼一問,都豎起了耳朵仔細聽着。
杜亦霖見曾顏良一臉木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淺笑兩聲又問了一句,“本王想讓你暫時藏在這親衛營中,隨親衛營一起行動,如何?”
曾顏良一聽這話,一把拽緊繮繩,瞬間瞪大了雙眼,脫口而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