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三公子雖然行事詭異,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卻意外的成了縣令樑秋榮唯一能夠全無顧忌一起商議事情的人。
樑秋榮也發現了,自己這兒子雖然常常口出妄語讓他摸不到頭腦,但那些話若是仔細想想就能發現其中暗藏着不少的玄機。
兩人暢談許久,直到東方天光見亮,樑秋榮才離開這座竹樓。
樑三公子獨自一人提着那空空如也的酒壺呆呆坐在那裡不知道想着什麼,等清晨的陽光透過竹樓的縫隙照到他臉上的時候,他猛地擡起頭,挑起嘴角微微一笑,閃身從這房間離開了。
冷軒蓉雖然感覺到非常疲倦了,可她躺在牀榻上卻一點睡意都沒有。閉着眼睛捱到天亮,她才悄悄起牀,稍微梳妝一下,依舊穿上那身男子衣衫,從屋中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
院子中站着好幾個王爺身邊的黑衣親衛,白天再看他們這些人,更是威武非凡。
冷軒蓉極力想要避開這些人,可院子就這麼大,她想要去找曾顏良,就不得不硬着頭皮到處轉悠了。
親衛們紀律嚴明,一個個站在那裡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冷軒蓉根本不敢上前去問他們什麼。好在這些人都認識冷軒蓉了,要不然恐怕在冷軒蓉剛露頭的時候就被他們拿下了。
冷軒蓉躲在角落裡不知所措,自從昨晚見到王爺開始,冷軒蓉就沒來得及再跟顏良大哥說上一句話。她現在有千言萬語想告訴顏良大哥,如果現在找不到他,再等一會兒王爺和竇先生他們醒過來了,有些話可就不好說了。
就在冷軒蓉焦急的時候,學生們讀書的那排房子一扇房門敞開,那名親衛首領走了出來。
親衛首領身上肩頭掛着一塊甲冑一樣的東西,冷軒蓉馬上就認了出來。她猶豫片刻,給自己鼓足了勇氣,上前與那親衛首領打招呼。
親衛首領見到對面過來的是冷軒蓉,爽朗一笑,問,“冷姑娘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
冷軒蓉見到親衛首領和善的笑容,也鬆了一口氣,她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我想找顏良大哥……就是昨晚那個……”
親衛首領看看遠處王爺休息的地方,衝冷軒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返身回到屋中,不多時就領着曾顏良出來了。
曾顏良臉上還帶着些疲倦,他似乎也整夜沒睡,不過他一見到冷軒蓉,那股疲倦頓時就消失了。
親衛首領囑咐他們不要吵到王爺休息,兩人應聲之後悄悄溜走,找了這書齋中最偏僻的地方纔停下來。
不遠處就是廚房,書齋中的人似乎已經開始準備早飯了。
陣陣菜香飄蕩出來,此起彼伏的鍋勺響動恰好能掩飾兩人的說話聲。
曾顏良心中有許許多多的疑惑,可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冷軒蓉不敢耽擱時間,開口就說,“顏良大哥,你就暫且留在那些親衛中間,跟着王爺,對別人千萬別說出自己身份。”
曾顏良知道冷軒蓉在擔心什麼,他伸出手輕輕揉了一下冷軒蓉頭頂,笑着說,“放心吧,軒蓉,我會加倍小心,不會被發現的。”
曾顏良的一隻大手只是輕輕在冷軒蓉頭頂揉了一下,可冷軒蓉卻感覺到了那久違的溫暖。
望着曾顏良的笑容,冷軒蓉一直緊繃着的心突然放鬆了許多。
她這時纔想起來,自己並不是獨自一人面對眼前的一切了,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前世那個無依無靠的苦命丫頭了,她身邊還有顏良大哥,家中還有父親。
一想到這些,冷軒蓉不由得眼角有些溼潤。
曾顏良一看冷軒蓉像是要哭出來了,頓時慌了手腳。
“怎麼了怎麼了?”曾顏良微微俯下身扶着冷軒蓉肩頭望着她柔聲說,“別怕軒蓉,這不正是你之前說過的,事情已經有了轉機麼?我們只要抓住這個轉機,努力去查明真相就行了啊……別怕……”
冷軒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抹了一下眼角,暗自責怪自己竟然變得軟弱起來了。
曾顏良不斷的安慰着冷軒蓉,使得她也很快振作起來。
現在根本不是感動的時候,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冷軒蓉壓低聲音對曾顏良說,“顏良大哥,你可千萬別太信任這位王爺。他雖然嘴上說着一定要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這一點,冷軒蓉最清楚不過。
前世她所遭所遇,今生她絕對不會讓那些在曾顏良身上重新上演一遍。
曾顏良聞言顯得十分驚訝,在冷軒蓉說出這話之前,他幾乎已經將那驍瀚王認作是最能夠依靠的人了。
昨晚他與那些親衛聚在一起,親衛們沒少在他耳邊稱頌王爺是如何好的主子。
難道這樣的人也不值得信任麼?
曾顏良疑惑的問了一句,“他……不就是爲了調查清楚這件案子來的麼?”
冷軒蓉看看四周,確定沒人之後才拉過曾顏良,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朝廷裡的事情,根本就沒有所謂真相。王爺到這裡來,只是爲了找到一個對他最有利的結果而已。顏良大哥,我們隨時都有可能洗清冤屈,也隨時都有可能成爲王爺手中最不值錢的棄子。所以……一定要加倍小心。”
冷軒蓉這話就像是一盆涼水,從曾顏良頭頂一直澆到腳底。
曾顏良扭頭望着冷軒蓉,他突然感覺眼前的冷軒蓉似乎有些陌生,又有些可怕了。
這段日子,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使得曾顏良心中堆積的疑惑越來越多,這些疑惑堆積到一定程度之後,他自己都會將其變成理所當然。他今天還是第一次想到,無論是出身家室還是見識頭腦,自己都比冷軒蓉差的多……
在見到王爺之前,曾顏良雖然知道了冷承戚的身份,可他卻沒想到那老頭子竟然是個連王爺都交口稱讚的人物。
曾顏良更沒想到,冷軒蓉之前所謂的轉機,看上去毫無根據,而實際上她卻似乎將一切都掌握了。
她到底是如何知道王爺會來的?這句話曾顏良也不知道爲什麼,怎麼也問不出口。
也許……曾顏良在這一瞬間想到,也許許多自己心中疑惑無比的事情,在冷軒蓉腦海中卻是理所當然的……
就在曾顏良胡思亂想的時候,冷軒蓉一把抓住了曾顏良的衣袖,望着他壓低聲音說,“顏良大哥,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最重要的不是查什麼真相,而是要保住你自己的性命!答應我,一定要全力保護好自己!”
曾顏良在冷軒蓉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看到的是無盡的關切和柔情,他使勁兒甩了甩頭,心中暗罵自己真是沒出息,都什麼時候了,還胡思亂想。軒蓉做這一切不都是爲了讓他擺脫現在的困境麼?不管什麼身世還是頭腦,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軒蓉關心他!
“好!”曾顏良使勁兒一點頭,沉聲應道,“說好了,不管以後出什麼事情,我一定保護好你,保護好你父親,還有,保護好我自己。”
冷軒蓉聽到顏良大哥這麼說,心中也立時變得溫暖起來。
她看了一下旁邊廚房,發現已經小童模樣的人來催早飯了,她急忙又對曾顏良交代幾句,而後匆匆返回了前面院子。
等到王爺杜亦霖和竇先生用過早飯之後,冷軒蓉便與他們兩人辭別,在親衛首領的幫助下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染塵書齋。
出來之後,她徑直回到老屋。
冷承戚這一夜也沒閤眼,他見到女兒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心中一塊大石算是落在了地上。
父女二人圍桌而坐,冷軒蓉這纔將發生的事情告訴父親。
當冷承戚聽聞女兒讓曾顏良去等的竟然是驍瀚王的時候,他可真是大驚失色了。
“女兒啊……你怎麼……怎麼知道那王爺會來……”
冷軒蓉搖頭苦笑,她清楚的記得前世這個時候,正是那縣令樑秋榮被逼無奈,狗急跳牆,將所有罪責都推在曾顏良身上,下令要斬了顏良大哥。
等到驍瀚王杜亦霖來到衲巖縣時,顏良大哥已經身首異處了。
後來這位驍瀚王只與冷軒蓉有一面之緣,等冷軒蓉再見到他時,人就已經身處皇城了。
冷軒蓉回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就發現了,杜亦霖到衲巖縣來,一定不單單是爲了官銀被劫的事情,他應該是接到了什麼消息,特意來確定那消息的。
但無論冷軒蓉如何去理順記憶,她都沒辦法從她所知道的事情之中猜測出這位王爺這次到衲巖縣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而且現在冷軒蓉又有了新的疑惑。
根據她的記憶,前世竇先生應該也在衲巖縣開着那個染塵墨閣,可她並沒有聽說過前世王爺與竇先生有所接觸……
冷軒蓉本身前世與竇先生也沒有過什麼接觸,所以她非常不安,也不知道現在他們兩人相見是今生的變數,還是前世也如此。
不管怎麼說,冷軒蓉都沒有辦法跟父親解釋清楚自己是怎麼知道王爺會來的。她只好敷衍兩句,然後將話題轉移走。
“當我說起父親名諱時,王爺馬上就想起來了。他還對父親稱讚不已,就連那位竇先生都知道父親你的事情。”
聽冷軒蓉這麼說,冷承戚苦笑着搖搖頭,輕聲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