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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衛迷糊中被誰戳了幾下,眼還未睜鼻子就先抽動起來,他彷彿聞到了蕎麥粥的味道,口中立時涎水四溢。
胤真也被食物香氣勾醒,睜眼一看,就見劉煜正拿燒火棍戳李衛額頭,留下幾個可笑的黑印,又準備來戳自己,見自己醒了,毫無惡作劇被抓的尷尬,表情極其自然的道,“起來用早膳了,快着點,吃完咱就出發!”
胤真立即起身,學着劉煜的樣子用雪團擦臉,頓覺精神大振,然後舀了一碗粥,趁熱慢慢喝着,只覺渾身無一處不爽,無一處不舒服。
李衛翻身爬起來,顧不上洗臉,忙舀了一碗粥往喉嚨裡灌,似乎被燙了,臉色爆紅卻又捨不得吐,拍胸抹脖子好一通忙碌,最終還是硬生生嚥了下去,大着舌頭問道,“竟還放了糖?哪來的?”
“這是我鮑姨娘事先烘焙的蕎麥餅,掰碎了在水裡煮一煮便能吃。”劉煜三兩口喝完粥,將油紙包好的蕎麥餅放回包裹,然後收拾散落一地的釘子錘子等物。
兩人這才發現,外面的雪地上不知何時放了輛雪橇,想是劉煜連夜做成,看着竟十分精緻牢固,雪牆邊還立着一根矛並兩張弓,手柄上均雕刻了些防滑的花紋。
李衛左看右看,嘖嘖讚歎,“林公子,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說出來也好叫我老李心中不那麼憋屈。”
劉煜勾脣邪笑,“啊,還真有,且對這一點相當之遺憾。”
“什麼?”李衛連忙追問。
胤真停下喝粥,好奇的看了過去。
“生孩子。”劉煜徐徐吐出三個字。
李衛一口粥噗的噴出老遠。幸好胤真嘴裡沒含什麼東西,可也被嗆得直咳。緩過氣後撫掌朗笑。這劉煜,當真太有趣了!
“好了,說正經事。追你們的是官還是匪?”劉煜開始一樣一樣打包東西,完了在一根小竹管上開了幾個小孔。內塞一些木屑並幾顆火星。做成個可隨身攜帶的火摺子。
胤真沉默片刻,冷聲道。“有官亦有匪。”
“官匪勾結?這事兒可大了!”劉煜皺眉,仿似面帶憂慮,可幽深的瞳仁裡卻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林公子,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可不能言而無信啊!”李衛怕他反悔,連嘴邊的粥沫子也不擦,急吼吼開口。
本以爲這五十萬兩白銀頂多用來分享劉煜的大包裹,卻沒想他帶了如此之多的東西,件件實用且好用,當真是逃命必備。更妙的是他本人,一個可頂精兵百個。沒了他,自己和王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這會兒他若反悔,李衛根本沒信心將雍親王活着帶回去。
“我這人固然缺點多多,可有一點好。那便是言出必行。事兒雖大,卻還難不倒我,你們且等一會兒,我很快回來。”話落從包裹裡拿出一雙由鮑姨娘親手用銀絲織就,指尖帶有鋒利鐵爪的手套,走到昨晚落下的地方,一爪一爪攀上去,抓住藤蔓後三兩下便沒了影兒。雖然以他的輕身功夫,不借外物也可輕鬆攀崖,但爲了“低調”,他還是要“多此一舉”。
“王爺,您說他不會丟下咱們獨個兒逃了吧?”李衛望天,神情憂慮。
“他那手套是個好物,回去令人仿製一雙。”胤真避而不答,摸到腳邊一塊鵝卵石,一夜過去竟還帶着溫熱,想是劉煜整夜沒睡,輪着給換了,冷峻的臉上也不由露出柔軟的神色。
兩人一個鎮定自若,一個憂心忡忡,約等了半刻鐘,便聽外面砰砰兩聲悶響,出來一看,竟是兩具被狼啃咬的面目全非的屍骸從天而降。不多時,劉煜也順着藤蔓滑下,像只雲雀般落在雪地裡。
“這兩人是……”胤真走過去查看。
“該死之人。你們昨天穿的衣服呢?”劉煜邊答邊扯掉掛在屍骸上的布料,放入火中燒成灰燼。
“你等等,我去找了來。”因衣服已凍結成冰,李衛順手將它們扔了,這會兒忙去雪堆裡翻找,發現上面粘了血跡,昨晚已被狼羣刨出來撕扯成碎片了。
“林公子,你看這可怎麼辦?”李衛拿着幾縷布條過來,面露難色。
“正好省了我許多事。”劉煜相當滿意這種被野獸牙齒撕碎的效果,將布料分揀出來掛在屍骸上,又轉頭看向兩人,嚴肅開口,“把能證明你們身份的東西留下。官匪勾結佈下天羅地網,不詐死恐難逃出生天。”
劉煜此刻倒是真心爲雍親王打算,既然都已經扯上關係了,那麼沒理由就這麼白白放過眼前的“大氣運”啊!有了“救命之恩”這個“因”,再加上劉煜本身氣運之體的特效,他不難引導出“分享氣運”這份“果”!
李衛扔掉佩刀,見胤真欲將自己的身份玉牌留下,連忙阻止。
“一些個死物罷了,豈能與性命相提並論?難道沒了這玉牌,胤真便不是雍親王了嗎?”胤真無所謂的一笑。
劉煜對他的冷靜上道十分滿意,推平了雪屋,掃掉一切人爲痕跡後將一盒藥泥遞過去,解釋道,“把皮膚塗黑,稍微易下容。瞧,就是這樣。”說着挖了一指藥泥,均勻的塗抹在面上,片刻後,雪白的皮膚竟慢慢變成蠟黃色,俊美到妖邪的五官立時顯得平凡不少。
兩人如法炮製,脖頸,手背等外露的肌膚也沒落下,然後背上弓,拿上矛,拉着雪橇和巨型包裹走上冰面,左看右看也不過是三個容貌平凡的獵戶。
胤真腹部的傷口已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因失血過多而產生的虛弱感也稍微退去。李衛卻不同,骨細胞的修復速度本就比體細胞慢,方纔雪地綿軟還沒感覺,踏上堅硬的冰河,腳掌便痛如錐心。
劉煜將昨晚削好的帶有齒紋的木屐交給兩人,讓他們綁在靴子底部。以防滑到,然後對李衛擺了擺手,“上雪橇吧,我拉你。咱們沿河北上淮-安。”
“這怎好意思?王爺也傷着呢!讓王爺上!”李衛連連擺手。
“你這麼小的身板。怎拉得動?還是本王來吧。”胤真奪過他手裡裹着幾層獸皮的繮繩。他此舉並非惺惺作態。而是真心在意屬下的安危,亦心疼劉煜年少。
李衛這下更立不住了。急的面紅耳赤。
“別看我身材單薄,可從小便力能扛鼎,一指頭戳死只老虎不在話下。”劉煜伸出食指實話實說,卻不想逗得胤真哈哈大笑。
李衛再三謙讓。着實耽擱了些功夫。劉煜不耐煩了,一把將他扛起扔到雪橇上,懷中塞一張地圖,拖着便走。胤真不笑了,這才憶及少年徒手捏碎山岩的事兒來,連忙跟上。
“腿腳不便你還不肯上雪橇,可是想拖累我們好叫你家王爺被人捉住?危難時刻只有命最重要。其他都是虛妄。”劉煜嘴裡數落,似想起什麼叮囑道,“對了,從此刻開始。咱們便以兄弟相稱,省得露餡!”
李衛頻頻點頭,十分受教。
胤真淡笑開口,“好,本……吾名胤真,行四,你們便叫我四哥吧。”
劉煜嗯了一聲,挑眉詭笑道:“我在家裡是老大,別人都管我叫大爺。”。
專心看地圖的李衛猛烈的咳嗽起來,心道讓咱們王爺叫你爺,那你是真爺!
胤真默默無語。
卻不想劉煜大喘口氣,繼續道,“不過表姐夫叫我小弟就好。”
胤真愣了愣,忽而朗聲大笑,震得樹梢上的雪撲簌簌直往下掉。與劉煜交談,當真有趣極了!
李衛也跟着笑了,中氣十足道,“我叫李衛,不敢跟四爺和林公子兄弟相稱,您二位叫我老李便好。”話落揚揚手裡的地圖,“這好像不是官制地圖,上面竟標有沿途兩岸的山洞村寨等處,比只標註官道城鎮的地圖實用得多。咱作甚不去金陵,從這裡到金陵只需五六日。”
“這是我花重金從行腳商人手裡買的,多少人親身實踐所得,自然實用。金陵雖近,但金陵知府貪腐無度,恐靠不住,還是北上去淮-安安全,淮-安知府出了名的公正廉潔。”劉煜拖着包裹並一個大男人,左手時不時扶一把身體虛弱的胤真,氣息卻依然平穩如常,不見半點疲態。
淮-安知府算是雍親王的門客,劉煜所言正中胤真下懷,故很快就點頭同意。
三人走後沒多久,一羣土匪打扮的男子找到已然重新凍結的冰窟,看見下面的雪橇與獒犬,確定是胤真之物,忙在附近搜尋。
“在這兒!”不知是誰忽然大喊。衆人近處一看,卻是兩具已快被啃成骨架的屍骸,只餘絲絲皮肉並一些布料相連。
“沒錯,是他們!走,回去稟告頭兒!”撿起佩刀和玉牌,仔細看了一會兒,領隊之人匆匆迴轉,壓根沒想繼續再搜。也是,在這冰天雪地,掉入冰窟再爬上岸,只有凍死並葬身獸腹一途,哪還有半點生機?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身懷大氣運的胤真死裡逢生,恰巧碰見外-掛多多的劉煜,想死也死不了!
走了大半天,劉煜渾身熱乎乎的,舒坦的不得了,見河岸一處長滿綠竹,心裡一動,返身朝李衛看去,“這附近有無可棲身的山洞?”
“待我找找。”李衛低頭看圖。
胤真慢慢靠坐在雪橇上,用手輕撫腹部。身體發了熱,傷口便開始隱隱作痛,但比昨天好多了。
“有一處。上了岸,往東行兩裡,洞口立着一塊青色葫蘆狀巨石,遠遠就能看見。”李衛遠眺,朝東面指了指。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眼見時辰不早,咱今晚就在這裡落腳吧。那裡有一叢綠竹,表示有冬筍可吃,咱們再鑿冰釣幾隻鯽魚,晚上熬冬筍鯽魚湯喝。”劉煜說完舔了舔脣,露出嚮往的神色。吃來吃去,還是新鮮食材最美味。
胤真與李衛被他說得心動不已,立馬打起精神上了岸,深一腳淺一腳尋到山洞,確定裡面沒有猛獸棲息,略打掃一番便安定下來。
劉煜生了火。渾身熱乎乎的,脫掉外面一層袍子,瞅着李衛直笑,“叫我給你拉縴。可得給點辛苦費啊!說好的五十萬兩隻包括救四哥。可不包括伺候你。”
“林公子,辛苦您了!您要多少隻管開口。五十萬兩請得您這等神人出手。咱賺大發了,不好再佔您便宜!”李衛笑哈哈道。
“沒錯,不如還是按原價五萬黃金吧?”胤真笑睨劉煜一眼。
劉煜衝胤真豎起大拇指,“還是四哥大氣!”
李衛嘴角直抽。胤真一個沒忍住。竟噗嗤笑出聲來,扯得腹部一陣疼痛。劉煜見狀立即燒了沸水給他清洗傷口,卻沒再浪費天山雪蓮的濃縮精華,只撒了些普通的金創藥。
身體暖和後補充些水分,劉煜砍了一根竹子給李衛做柺杖,叫他待在洞裡看火,自己和胤真拖着雪橇去冰釣。兩人用棍子在冰河上敲擊。找到最薄弱的一處用匕首鑿出半尺見方一個小洞。
劉煜串好魚餌,將魚線扔進洞裡。許是胤真的大氣運作怪,不過小半個時辰,已有四尾總重量超過十斤的鮮魚上鉤。兩人在河邊把魚處理好。內臟等腥物遠遠扔掉,以防引來猛獸,回去的路上削了好幾顆鮮嫩冬筍,拖着滿滿當當的食材回到山洞。
“你們可算是回來了!王爺您傷口無礙吧?”李衛一瘸一拐的迎上前。
“無礙。”胤真臉上的笑容有別於平日,顯得分外真實爽朗。
李衛放心了,一疊聲兒的喊餓。劉煜也有餓感,麻溜的架起鍋,把魚肉鮮筍並各種調料先後扔進去,最後拿出一瓶鮑姨娘秘製的泡菜,倒進熬成奶白色的濃湯,用剛削制的竹筷略微拌勻。一股鮮香酸爽的味道在山洞中蔓延,久久不散。
李衛眼睛發綠,口水橫流,微張的嘴角隱有水跡淌出。胤真不動聲色,但仔細看卻會發現他喉結微微顫動,想是在吞嚥口水。
把酸魚湯盛在竹筒裡,另熬了一鍋蕎麥粥當主食,劉煜終於大慈大悲的發話了,“好了,自己拿碗筷開吃吧。”
兩人動作飛快,等劉煜盛好粥,他們已經吃上了,易過容的膚色雖十分黝黑,卻輕易透出心滿意足的紅光來。
“竟比宮庭御宴還要美味數倍!”胤真喝完湯,吐出一口長長地白氣。
“那是因爲你們餓狠了的緣故。人在飢餓的時候吃什麼都是香的。”劉煜笑睨他一眼,慢慢把湯喝完了,撫着暖烘烘的胃呢喃道,“我想我姨娘了!若是在家裡,我兩定然坐在炕上喝酒吃菜,完了她做賬,我搗騰些小玩意兒,招她一頓數落後便回房鑽進軟綿綿的被窩,眼睛一閉一睜,美滋滋的一天就過去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那趙德祝有沒有爲難於她……”
這樣簡單平靜卻又透着無限溫馨的家庭生活,胤真從未曾體驗過,他一時聽入了迷。李衛垂眸,藏起自己眼中的同情。做庶子不容易,做有賈家女人當家作主的林家的庶子更是不容易啊!也不知林公子究竟受了多少磋磨才練出這一身不同凡響的求生技藝。若是能平安回去,得求王爺好生給他撐撐腰才行。
翌日照樣卯時醒來,熬一鍋魚湯暖胃,略坐一會兒繼續上路。兩日後穿過高-郵邊界,李衛看着眼前已被厚重積雪壓成廢墟的村寨,憂慮道,“大雪連降數月,也不知這些村民是死是活。若能儘快找到那八百萬兩賑災銀便可解了眼前危難。”
劉煜在廢墟中翻出一把柴刀,揮舞兩下別在腰際,挑眉道,“朝廷就不能再撥八百萬兩下來?救命如救火,片刻耽誤不得。”因關係越來越融洽,即便劉煜不問,胤真亦把他們爲何下江南,又如何遭人暗算的事兒說了。
“煜兒有所不知,近年來天災人禍不斷,國庫收益甚微,這八百萬兩本就是東拼西湊起來的,短時間內再難籌措出同樣的數目。”胤真苦笑,望着天邊紛飛的大雪嘆息道,“也不知胤翔現在如何。不過他自小學武,無論性情還是身手,盡皆悍勇無匹,於百萬人中獨取上將首級有如探囊取物。單論武力,這天朝能動得他的人一隻手便數的過來,想是平安無事的。”
“你就不懷疑他便是幕後主使?你們如何設計、如何排兵佈陣,那些山匪知道的一清二楚,出賣你的必定是親近之人。”劉煜又在破木堆裡翻出一把斧頭,用指腹試了試銳意,覺得不錯便拋給胤真。
胤真一把接住,極其自然的別在腰間,笑道,“出賣我的有可能是任何人,卻絕不可能是義親王胤翔。”話落微微出了一會兒神,似想起一段往事。
世人都道四皇子雍親王與十三皇子義親王爭鋒相對,素有齷齪,看來實情並非如此。劉煜心中明瞭,轉頭上上下下打量李衛。
李衛臉紅筋漲的喊道:“別看我,我絕不可能出賣王爺!”
覺得沒什麼好找的了,劉煜從廢墟上跳下來,踱步到胤真身邊徐徐開口,“四哥,可曾聽說過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故事?”
胤真撣去少年肩頭的雪花,大笑道,“好了,別逗他了。此處已然垮塌,無法歇腳,咱們還是就近找個山洞住着吧。”兩人說着說着並肩而去,把個李衛氣得吹鬍子瞪眼,卻又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