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衙出來的時候,溫夫人送了不少回禮,就是溫柔也送了兩方親自繡的帕子給她,並讓她常來玩,和她作個伴,田敏顏都應了。
回到鋪子,譚工匠已是帶着人忙活開了,錘錘打打的,田敏顏周圍巡視了一遭,便回到後院寫招夥計的公招。
一個人氣旺的酒樓,最重要的其實還是出品,這廚師,她就得要慎重的請了,否則,做得再好,名人請得再多,食物做得不好吃,這生意也好不起來。
她將招夥計的要求寫了,又將鋪子的那份計劃書完善了一下,敵不過午後周公的召喚,便歪着身子睡了過去。
外頭,馮鍾氏將自己跟着田敏顏去縣衙的所見所聞給一一和馮掌櫃說了,又是敬佩又是興奮的,道:“你是沒看見,二姑娘那作派,哎喲,就跟那官小姐似的,一點都不比那溫大人的閨女差,那氣度可好了。這要不是知道,我壓根不相信她是大鄉里出來的,可會說話做事了。”
馮掌櫃聽了眉眼疏開,說道:“我瞧着她也是個有能耐的,你看這鋪子,都是她主張買的,這真正的東家,其實算是二姑娘纔對。一個女娃子,纔多大,這事事想到極周到的,我都不如她,哎。”
馮鍾氏見他好一陣悵然,便安慰道:“你也別想了,這鋪子,要是在二姑娘手裡重新做起,做大,也不枉了。好歹咱們一家子都還留在縣裡,你也還在這當着掌櫃。”
“也是這樣,我只要看着這鋪子,將來也有面目去見爹了。”馮掌櫃嘆了一聲道。
馮鍾氏嗯了一聲,又說了田敏顏讓她當這院子的管家,就是日後他們不在,這裡裡外外的打掃什麼的都交給她的了。
馮掌櫃便道:“這樣也好,咱們慢慢守着,將來要是風兒能考個官兒出來,就是不要了那滷豬肘的手藝,也不用愁了。”頓了一頓他又道:“現在二姑娘身邊也沒個丫頭,你讓珊兒在她跟前侍候幾天吧。我覺着二姑娘是個有大造化的,要是她看得上珊兒,將來珊兒也能有個好出路。”
馮鍾氏有些不樂意,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之前也是當小姐般養着的,可想到田敏顏今日的那一身作派,便嗯了一聲。
兩夫妻又說了一會子話,各自去忙活不提。
第二日,田敏顏纔起來穿戴好,馮掌櫃的那個女兒馮珊兒就端着盆水進來,笑眯眯的道:“二姑娘,你起了。”
田敏顏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地看着她放下水盆在架子上,又踮着腳去絞帕子,將那半乾還滴着水的帕子遞給自己。
“珊兒,你這是在幹什麼?”田敏顏看着手中溼漉漉的帕子問道。
“我爹爹說姑娘這幾日沒人在身邊,讓我來侍候你。”珊兒睜着一雙大眼脆生生的說道。
田敏顏有些無語,看着她天真不知事的樣子,摸了一下她的頭道:“珊兒知道什麼叫侍候麼?你還小呢。”
“我七歲了,二姑娘也才十一歲,就這麼能幹,我也想像二姑娘一般能幹。”珊兒皺了皺眉抗議,又道:“我知道的,侍候人就是當丫頭,就跟小花一樣,她也是去給何員外家的小姐當丫頭了,可是我聽人說,那何家小姐很壞,常常拿鞭子抽她的。”
“二姑娘,你也會拿鞭子抽人嗎?”珊兒抿着小嘴兒問。
田敏顏的嘴角抽了抽,溫和地笑道:“我不會抽人,虐待丫鬟那是壞人才乾的,顏姐姐不會這麼做的。”
“真的嗎?”珊兒眼睛一亮,道:“那你把小花買回來當丫鬟吧,她很能幹的,她力氣也特別大。”
田敏顏有些汗顏,便蹲下和她平視道:“珊兒,小花去當丫鬟,肯定簽了賣身契的,不是說買就能買回來的。”
“多花點銀子也不能嗎?”珊兒很失望,抿着嘴想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一塊布巾,攤開來,裡面是一小把銅錢,她雙手託着全部給田敏顏道:“二姑娘,我這裡也有銅錢,都給你,你把小花買回來吧,不然她會被那何小姐打死的。”說到這,她雙目含淚,很是可憐。
看着那小把銅錢,田敏顏心裡好一陣堵,動了動嘴皮,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珊兒卻是很堅持,大眼睛看着她,帶着隱隱的期望,直到馮鍾氏來打掃,見了這情形,忙問:“咋了這是?”
“娘。。。”見田敏顏不答應,珊兒低下頭,弱弱的叫了一聲,將手上的銅板放在桌上,走到馮鍾氏身邊。
“讓你好好侍候姑娘,你這是掉的什麼金豆子呀?姑娘還打了你不成?”馮鍾氏皺着眉。
“不是的,馮嫂子,你別說她。”田敏顏見珊兒癟着嘴,一副可憐的樣子,心裡一軟道:“珊兒,如果那何小姐不要小花了,我一定將小花買回來,好不?”
“真的?”
“真的。”田敏顏笑着點了點頭道:“你出去玩兒吧,一陣再跟我出去縣裡走走。”
“哎,我給姑娘拿早點去。”珊兒展顏歡笑,蹦跳着跑了。
“二姑娘,你甭理她,那丫頭成天就記掛着小花。”馮鍾氏嘖了一聲道。
“馮嫂子,那小花是誰啊?真的給何員外家當丫頭捱打了?”
馮鍾氏拿着掃帚一邊清掃屋子一邊道:“你說小花呀?那也是個可憐的。是前頭雜貨鋪子的閨女,打小就沒了娘,她爹給娶了個後母,可潑辣了,三天兩頭就打,那孩子也是倔的,愣不哼一聲。”
“那她爹也不管啊?”田敏顏皺起眉。
“她那個爹不提也罷,沒打上一份就阿彌陀佛了,怕是枕頭風吹多了,覺着自己閨女是個野種呢。這不,那女人後邊接連生了個閨女又生了個帶把的,這就把小花給賣了,真是喪良心,那何員外的小姐,出了名的跋扈,之前就聽說打死了個丫鬟,可厲害了。”
田敏顏的眉皺得更緊了,沒孃的孩子像根草,這遇着壞繼母,那更是慘上加慘。
“這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姑娘你也別想太多。”馮鍾氏見她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勸了一句。
田敏顏笑了笑,沾了青鹽漱口,又重新絞帕子洗臉,確實是的,這個世上有太多不平,太多不幸,這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是恆古不變的真理!
用過早點,田敏顏就將自己昨夜寫好的招夥計的公招貼到了鋪子門外,對馮掌櫃交代一聲,若是有人來應徵,讓他們統一在未時前來。
昨兒謝城忠和田懷仁走了一轉縣裡,已經將田敏顏要的東西給置得七七八八,只是二樓雅間的窗簾子和檯布他們大老粗的定不下來,田敏顏便帶着珊兒和謝城忠前去挑選。
謝城忠找的鋪子是朋友的成衣鋪子,除了賣布匹還會量製衣裳,所選的窗簾也是在這裡。
田敏顏看了好幾個顏色花樣,最終挑了一隻淺橘色的薄紗簾,因爲暖色會使人食慾大增,食物看上去也美味得多。
這家成衣鋪子的價錢也很公道,田敏顏決定日後鋪子夥計的衣裳也統一在這裡定做,都定下後便帶着兩人出了鋪子,她還要去選些花草擺設,便讓珊兒帶路去專門養花的地方去。
珊兒年紀雖小,卻在縣裡長大,常常穿街過巷的,便帶着兩人轉來轉去,田敏顏漸漸的就覺得不對了。
“珊兒,你想帶我們去哪?”她停下腳步。
珊兒臉一紅,嘴角動了動,低下頭扭着衣角,一聲不吭。
田敏顏看她這樣忽然就明白了,小丫頭是想帶她去看那個什麼小花吧?
她嘆了一口氣,這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也不是救世主,那裡救得了這麼多不幸的人?
“二姑娘,你看。”
謝城忠忽然出聲,田敏顏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見斜對面的巷子裡,許是一戶人家的側門,兩個婆子擡着個丫鬟扔了出來。
那丫鬟看不清樣子,披散着發,衣衫凌亂,手腳有些怪異,只見她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一個婆子的裙襬,啞着聲道:“把賣身契還我。”
“呸,你這不要的表子,敢勾引少爺,還提啥賣身契?趕緊滾,不然打死了事。”那婆子往她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冷笑着道。
“把賣身契還我。”那丫鬟卻抓住她不放。
“放手,我叫你放手。”那婆子想拽回自己的裙襬,那丫鬟卻像是使進了吃奶的力氣死也不放,那婆子惱羞成怒,腳一擡就往她的背踢去:“我叫你抓我衣裳,你這下/賤的小騷/貨。”
那丫鬟半聲不吭,緊咬着脣,只重複着一句:“把賣身契還我。”
田敏顏看到她的嘴角滲出了一絲血紅,不由皺起了眉。
“想要賣身契,拿銀子來啊,當初你那繼母可是收了咱們夫人二兩銀子的,還來啊。”那婆子一邊踢,一邊道:“銀子拿來就給你。”
“算了吧,她都這樣了,給她吧。”另一個婆子見那丫鬟倔的可憐,皺着眉道。
“你傻了,二兩銀子,不要白不要。”那婆子哼了一聲,說道:“夫人將她交給咱處置,她就是死也想要回這賣身契,我就不信了,她不拿銀子來?”
“但是。。。”那婆子皺了皺眉,不敢看地上那丫鬟的眼睛。
“咋的,小騷/貨,拿銀子來,我就把這賣身契還你。”那婆子從身上掏出一張紙。
那地上的丫鬟見了,頓時掙扎着爬起,雙手張開就想去搶。
田敏顏嘆了一聲,正想要走,珊兒卻忽地尖叫一聲,嘴裡叫着小花,就跑了過去。
這是小花?田敏顏一愣,那丫鬟看上去也有十二三歲了吧?
既然遇着了,就不能不管了,田敏顏對謝城忠使了個眼色,兩人忙走了過去。
“小花。”珊兒眼見小花被那婆子一腳踹在地,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對那兩個婆子吼道:“你們怎麼打人?小花,天啊,你怎麼弄成這樣,嗚嗚。”
“珊兒?”小花被打的迷迷糊糊的,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小花,別怕,我找人來救你了。”珊兒撥開她的頭髮,見她額角血肉模糊的,眼淚又嘩嘩的流,忙的對趕上來的田敏顏噗通跪在地:“姑娘,你救救小花吧,她要被打死了。”
田敏顏還沒來得及細看,身旁的謝城忠卻先是抽了一口冷氣,緊接着嘆了一聲,她心裡不由一沉,看了過去。
那小花衣衫凌亂,露出雪白的胸口,上面布着幾條紅痕,再看她的下身裙子,沾了點點血紅,露出兩條光裸細細的小腿,腳上的鞋早就不知所蹤,只有一雙繡着梅花的白襪。
田敏顏心裡猛地一抽,這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半大的孩子,十成是被裡頭的人給毀了。
這麼小的孩子,他們竟敢!
田敏顏的心裡猛地竄起一團火焰,面目陰沉,目光狠厲地瞪向那兩個婆子。
“乾乾嘛?這小騷/貨勾引我們家少爺,理應打死,你們誰啊,多管閒事。”那抓着小花賣身契的婆子瞳孔一縮,強硬着道。
“把賣身契還她。”田敏顏冷冷地開口。
“憑什麼,這是我們何家的丫鬟,她籤的可是死契,就是打死官司也理不着。”婆子冷哼了一聲,挺起肥胖的胸部高傲地道。
“胡說,賴氏說把那賣身契還我的,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魔鬼,還我,還我,否則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們。”小花瞪着血紅的眼吼,掙扎着想要撲去。
“給她吧。”另一個婆子心裡發毛,害怕地捅了捅那婆子。
田敏顏見了,冷笑一聲,道:“謝城忠,去和溫大人說一聲,這兩婆子打死人了,讓他速派人來,對了,再告一條,何員外草菅人命。”
“是。”
“快給她,敢給家裡惹麻煩,你想夫人打死你不成?”那個一直勸說的婆子聽了頓時臉色一白,連忙搶過那婆子手上的賣身契往小花身上一扔,匆匆的跑回去了。
小花忙抓起那賣身契,打開一看,確認是自己的賣身契,哈哈的一笑,邊笑,邊將那紙張撕成碎片,將它吞進肚裡,眼淚無聲息地流了出來。
“小花。”珊兒見了,抱着她嗚嗚的哭。
田敏顏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眼角餘光又掃到她那兩條纖細的腿,這姑娘,以後可怎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