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什麼時候,八卦的魅力總是無窮的。特別是在市井娛樂項目貧乏的時代,流言和段子就是人們茶餘飯後最樸實的消遣。
每當衍生了新話題,坊間大家也就有了新的談資。並且流言有着時效性極短的特點,如果要想做一個合羣的人,還要隨時保持着與時俱進的精神,跟上話題交替的速度。
沒過多久,淮陽王這個段子在京都的各大茶館裡就已經不是個新鮮事了。
現在坊裡最紅火,傳播最廣泛的流言,是太子縱容奶兄凌久利用“市易”斂財,不僅壓榨商戶的利益,還逼死了好幾個商戶這樣的傳聞。
“市易”是從太祖時期實行的律法,並特別成立了“市易司”,由國家出資一百萬貫,平價時收購商販滯銷的貨物,等到市場缺貨的時候再賣出去。
同時向商販發放貸款,以財產作抵押,五人以上互保,每年納息二分。用以達到“通有無、權貴賤,以平物價,所以抑兼併也。”
本是朝廷增加財政收入的重要渠道,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也是一項保障民生的重要政策。現在卻成爲太子門人斂財的手段。
凌久利用自己市易司參領的職權,刻意壓低商戶貨物的物價不說,還擡高利息,使過期還不出來錢的商戶蕩盡家產。要債的手段層出,欠債嚴重的人家房屋土地都被收走不說,還要挨板子下獄。
關於太子“市易”斂財的流言是怎麼興起的,誰也不知道,但是漸漸越演越烈,最後大家都相信了太子與民奪利,逼死了人家幾十條人命這個說法。
因爲太子的身份始終是國家第二尊貴的,帶着至高無上的光環,平頭百姓誰也不敢當庭議論,給這個話題更是蒙上了神秘的面紗。
但是堂上不敢宣揚,私下裡卻止不住傳播,評論,似乎誰不提幾句,就落了伍。
於是,閒談間,酒桌上,甚至樓子裡,衆人聚在一起時,不說政事,也會低聲議論兩句流言。
“我說他早就該下臺了,不尊老師,不講孝道,還與民奪利,仗勢欺人,哪裡夠得上做太子!”
一個喝大了的讀書人義憤填膺的在酒樓裡嚷嚷,卻被同桌人趕緊捂住了嘴。
“我就不怕!有理,走遍天下!”
踉蹌着推開攔着自己的人,讀書人兀自嚷嚷。
其他人看着他的話題有越來越勁爆的趨勢,都謹守着明哲保身的道理,趕緊找藉口離開了。不到一息,就剩下了他一個醉漢還坐在桌前。
這事大家心裡都知道,私下裡也說兩句,可是誰也沒膽子這樣站出來說。小老百姓能吃飽喝足就行了,天大的事哪裡是他們該管的。
掌櫃的看着這場動靜也搖着頭,怕擔了禍,連酒錢也不要了,趕着讓小二把人叉出門外去。
隔壁桌坐着個文士模樣的年輕人,曲裾深衣,眉目俊秀,他也全程目睹了經過。將周圍衆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微下低頭,喝下了最後一口茶,即讓人結賬離去。
淮陽王府。
劉恆很感興趣的聽着林喻城說起白日在酒樓發生的事,聽說百姓都對太子義憤填膺時,不禁露出笑容。
“雖然眼下他們不敢明着反抗,可是太子在民間已經沒有什麼聲譽可言了,流言可畏,到時候離牆倒衆人推的局面不遠矣。”
這才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劉恆還有一系列配套的計劃。
早在他暗自查出來中箭和劫殺都是出自太子的手筆前,他就知道自己與太子,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至於五皇子魯陽王,劉恆知道他是個見利起早,優柔寡斷的性子,狠不下心來,也成不了什麼大事。
“你這次回來有什麼想法嗎?”
笑着看了林喻城一眼,劉恆想起以後的安排,不禁開口問道。
林喻城已經外放多年,在兗州擔任兗州牧時,又將十六個縣的度田順利完成,考覈必定是優秀,劉恆想着以後就讓他留在京都裡。
“一切盡聽王爺安排。”
“這樣的話,你就留在京裡吧,你這些年在兗州也是立了功的,特別是平順的完成了度田,必然會得到父皇的褒獎。奉天府丞,想是夠得着的。”
聽說劉恆屬意讓他擔任奉天府丞,林喻城略有些驚訝。
奉天府丞是正四品,仔細說來他也不是當不得。只是不多不少,正好壓了他大哥半級。
林喻琪近年在東宮總算熬出頭,被提拔爲詹事府少詹事,負責經手東宮整體運作,能做到這個類似整個東宮管家的職位,算是太子極爲親信的人了。
本來林喻琪對於自己能夠成爲太子親信應該是極爲自得的,若是他再回京,橫空壓了林喻琪一頭,想必他又是不能與他善了。
“有些事,避不過就要早打算。”
劉恆最後的這句似是而非的話,讓林喻城心中一動。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明白劉恆的想法了,看來劉恆已經有了接下來的安排,想從林喻琪那裡再撕一道口子。
既然劉恆揮了旌旗,他也不得不應戰。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他的前途早已經是拴在淮陽王身上了,林喻城也是早就下了決心,竭盡全力輔佐淮陽王問鼎江山。
他個人而言,林喻琪現在已經不能再算是他的障礙了,他也願意爲了名聲與他虛與委蛇,維持面子情。但是顯然劉恆需要他與林喻琪對上,他就不能再後退了。
見林喻城很快明白了自己的意圖,劉恆高興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留在京裡,喬喬必然是歡喜。今晚上就在府裡用飯吧,我讓她過來與你見見。”
多年未見,林喻城也是十分想念妹妹,如今聽說劉恆叫的如此親熱,心裡也是鬆了一口氣。想來她過的應該還不壞吧。
等到晚上,林喻喬強忍着激動去前院見了林喻城,剛看到他的身影,就不自覺得飈起了眼淚。
“二哥,我可想你可想你了。”
抽泣着撲入林喻城的懷裡,林喻喬像小時候一樣抱住他的腰不放。
“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愛哭。”
將人從懷裡拉出來,兩手爲她擦掉眼淚,林喻城溫柔的端詳着她如今的樣子。
他走時她還是個沒長成的少女,如今她眉眼已經長開,巴掌大的小臉面若芙蓉,再也沒了小時候圓嘟嘟的影子。
林喻喬還是兩眼淚汪汪的,瞅着林喻城還想撲。他看起來比當初走時成熟了很多,膚色也變成了迷人的淺麥色。
雖然看起來依舊書生如玉,英俊從容,可是身上的氣質越發內斂沉鬱,讓人能夠同時聯想起蒼綠硬竹與燦黃秋菊。
覺得林喻喬的樣子十分不像樣,劉恆不得不打斷他們兄妹的親熱會面,自己動手將人拉過來攬住。
興奮的圍着林喻城說了半天的話,直到他第三次提醒自己該走了,林喻喬才戀戀不捨得鬆開手。
“回頭讓二嫂也來看看我啊!你們一走這麼多年,我都要忘記你們長什麼樣子了。”
臨走時,林喻喬還拉着他提醒道。直到逼着林喻城含笑答應,再三保證,才肯放行。
回去後,她還有些沒緩過勁來。
“二哥對我們幾個弟妹來說,真的是長兄如父。各種關懷照顧不消說,就是我們的一點小要求只要他能辦到,就從來不會忘。”
有些傷感的靠在劉恆懷裡,林喻喬抹着眼淚幽幽的懷念道。
林喻城是世界上對她最好的男人,沒有之一。
在家時她受他照顧,就連現在,未來,她都還要一直靠着林喻城。甚至她以後的孩子,作爲一個庶子,也要依靠林喻城這個做舅舅的關照。
“二哥事事爲我盡心,可我能爲二哥做的卻不多。”
親去她眼中的淚花,劉恆將人換了個姿勢抱在懷裡,整個人都壓住她,輕言開解。
“我讓樓起與你相見,是想讓你高興些的,怎得現在眼淚都停不住了。”
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處,林喻喬在心底裡堅定信念,她一定會好好過,總有一天,也會變成林喻城的依靠。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着,在這一年的年底,連續發生了幾起大事。
太子的奶兄凌久壓榨商戶,肆意斂財的事,被御史當朝告發。建武帝驚怒,派人查實後將凌久以及一干涉案的人全都查處下獄。
接着,又爆出了太子屬下的人在郊外圈地,逼迫良民賣地給他,不答應就強行驅逐他們,衝突中,也發生了命案,將一老漢打死。
苦主的兒子忍無可忍,寧願接受民告官滾釘板的痛苦,也堅持一紙訴狀將人告到了順天府。他告的不是旁人,就是東宮詹事府少詹事,林喻琪。
聽聞大哥被下了獄,林喻喬也十分驚訝。她第一念頭,就是不會牽連二哥他們吧。
“不會,你大哥也沒什麼事。”
劉恆到底也沒多說,只是保證一切都沒有什麼事。
其實這案子林喻琪也是挺無辜的,畢竟他只是按照上頭的指示買地而已,一切都交由手下去辦。
他一向是顧及身份的人,這種實際上跑腿受累的活,他是決計不會親自去管的,只交代下去,等候結果而已。
沒想到手下鬧了這麼一出大的,最後他卻成了罪魁禍首,人家指名道姓告的就是他。
他入獄以後,一直很關照他的馮進特意去看望他,交代無論如何也不能扯出太子來。
“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太子總不會不管你。”
聽了馮進的話,林喻琪心下好受了些,努力忍着惶惑不安,只咬死了自己監管不力,一概不知情。
實際上劉恆也沒有要針對林喻琪,況且如果林喻琪的罪被定實了判下來,也影響林喻城的仕途。爆出這個案子,只是爲了更加抹黑太子的形象而已。
太子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壓根就沒有管林喻琪,只恨不得更加添油加火,把林喻城也拉下來,讓劉恆少份助力。
最終經過陳良侯的百般奔走,還有林喻城和劉恆的幫忙,年後林喻琪就被放了出來。只是官職被抹去了。
“以後族長之位必定是二哥的了。”
不僅林喻喬幸災樂禍的抱着希望,一手策劃主導了這個案子的林喻城也覺得必然如此。哪怕陳良侯不同意,只等族老們從老家陳良縣過來,陳良侯也不可能一個人對上那麼多張嘴還固執己見。
卻說太子經過這兩起案子,不僅在民間聲望大跌,在建武帝心裡也越發不喜,爲他重新安排了太傅去東宮教導他。
太子都三十多歲了,還要再被父親找老師教訓,更是覺得臉面全無。他心裡越發惱恨劉恆,又想起了被他當做棄子的林喻琪來。
他原本想要直接放棄他,畢竟經過這麼一個黑歷史,林喻琪名聲也壞了,以後是再也沒法東山再起了。
但是,想起接下來的謀劃,還少不了他的戲份。
林喻琪自從回了府,就整日閉門不出,消沉的飲酒度日。他心裡知道自己不會再有機會了,但是依舊不甘心,很不甘心。
開始時金氏還會好言安慰他幾句,畢竟他被抹了官職還是陳良侯世子,以後能夠繼承侯府。但是林喻琪不僅不聽,醉酒後還胡亂打人。
金氏只恨當年嫁了這麼個不中用的,更是從此遠了他,只把採蓮等幾個姨娘喚過去照料。她自己慶幸還有兒子,想着以後兒子襲了爵位,她才覺得有點盼頭。
對於二房,金氏更是如臨大敵。他們這一房如今什麼都沒了,爵位必須保住。在得知林喻城升了奉天府丞後,她更是心中焦慮。
思來想去,金氏還是覺得林喻城靠的是淮陽王,必須要使他們心有間隙,才能阻止林喻城繼續仕途飛昇。
當派人去請林喻琪時,他十分驚喜。只怕這陣子過的消沉,有損在太子嚴重的形象,故而臨出門前,還十分鄭重的收拾了一番。
一番密謀後,林喻琪下定了決心,回到侯府就去找了金氏。
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林喻喬已經十六歲了。
劉恆雖然忙於外面的大事,不常來後院,但是她到底還是每個月能分到些時間。幾乎和王妃的時間差不多了,對此,她十分滿足。
她心底裡是相信劉恆的,他既然答應了她,就必然沒有再睡其他人。這樣算來,她已經佔了大便宜,不能繼續再貪心了。
因此老老實實的在自己院裡呆着,靠着看話本和華服,首飾,美食之類的打發時間,過的是標準的資本主義貴婦生活。
“側妃,這藥已經吃完了,正好就此停了罷,以後不必再配了。”
江嬤嬤說的藥,是指避子丸。
想着日子清閒的有些無聊,林喻喬雖然覺得她還是太小,但是這個時代大家都這個歲數生孩子,那她也隨大流好了。
“也該有個孩子傍身了,廚房和庫房我都讓她們看的牢牢的,側妃放心吧。”
看着林喻喬答應了,江嬤嬤和方嬤嬤也激動。一朝沒有孩子,總是地位不穩的。
就在她備孕的時候,突然一個重磅消息砸過來,府裡三公子,王妃的小兒子劉封,竟然患了“恐水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