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菡嫣氣惱的別開眼,掀起簾子讓風將臉頰上的紅暈消散。看着外面紅燈高懸的模樣,才驟然想起:“可是今日乃是太后生辰,我恐怕不能答應你。”
午後自己便要隨母妃進宮爲太后祝壽,就算出宮也已然深夜了。
看薛嚴一副瞭然的神色,才明白他那句讓自己陪他一宿的真正意思。待馬車從易和門出城,繞了一圈從金陽門再入,直到馬車駛進長街,過程中薛嚴也再無一語,偶爾霍菡嫣眼神一撇,發現他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經過閒福樓時霍菡嫣才叫馬車停下。霍菡嫣下車之時,薛嚴才脣角勾起,“我所求的是今夜,便是今夜。六方閣外我會一直等到你來。”
霍菡嫣身子一震,嘴角帶着苦笑,“薛少宸,你又何苦爲難我?”
薛嚴看着霍菡嫣脣角微勾,慢慢的放下簾子,聲音從車廂內傳來,“郡主此番又何嘗不是爲難於我。”
語罷馬車便不做任何停留的緩緩向前而去,霍菡嫣不禁皺眉,今日的薛少宸似乎有些怪怪的。
************
夕陽西墜的時候,整個皇宮開始依次的點亮了大紅色的燈籠,太后生辰一日之中最熱鬧最盛大的晚宴也即將在開始。
太后的壽誕,二品以上的朝堂官員和所有皇親國戚皆會入內朝賀,御花園中宮女端着珍饈美食,陳年佳釀穿梭其中。霍菡嫣眼尖的發現,在魏國公的身旁並沒有薛少宸的影子,莫非他並未進宮?倏然想起今日他的行爲和言語,心下一動,他不會在六方閣吧?
本來霍王應當在太后壽誕之前趕回帝都,可惜傳來書信,懷秀府攬月山莊莊主柳風骨昨日去世,留下些異常緊要之事等待處理。所以尚未歸來,霍王妃特地向太后、皇上告罪。太后看見他們一家到來自然心悅,特別是見到霍灝軒時,平和的目光驟然浮出光澤。
霍灝軒身着淺紫色世子服,盤身蛟龍鑲着金絲線,頭戴明玉飛龍冠,龍章鳳姿,仿若天成的貴氣讓人難以直視。方纔進殿之時,衆人的目光便已經膠凝在他身上,帝都男子未婚而容貌出衆者本是不少。
雲王世子凌雲琮清秀明澈,可惜稚氣未脫;
寧遠侯薛嚴氣度卓然,怎嘆風流成性;
賢王凌江羽溫文爾雅,卻婚約在身。
皆非良配~~
如今出現這麼個宛若謫仙的翩翩公子,衆位貴婦的都開始盤算着自己的心思,而明瞭自家母親眼神的小姐們無不掩扇嬌羞。
只見他脣角微微勾起,帶着四周此起彼伏的驚歎聲上前恭敬行禮。“灝軒祝太后萬壽寧康,松柏常駐。”
“好……好……好!”太后滿意的連說三個好字,慈愛的眼神從上至下看了看,和皇上相視一笑,“灝軒當年離開帝都之時,還只是個微帶稚氣的孩子,如今已是如此氣質出衆。“灝軒,快過來讓姨母好生瞧瞧。”
“太后謬讚,灝軒慚愧。”霍灝軒笑得十分溫和,微微頷首。
永泰帝笑着搖頭,龍眉微揚。“霍王得子如此,定然是十分欣慰。”
如今霍王府因爲菡嫣和凌江羽之時,和皇家的關係已然很是微妙,不過霍王妃倒是表面功夫做足,一舉一動毫無紕漏。菡嫣也即刻上前給皇上請安,朝太后俯身祝壽,太后欣慰的誇讚了兩句,纔將目光對着她早有耳聞的阮綺羅。
“這位便是綺羅姑娘?”太后笑容濃郁,上下打量着阮綺羅。
其實霍菡嫣隱隱有些擔心,太后既然如此在意綺羅姐姐,是否已經派人查過。若是綺羅姐姐身份被發現,那麼……不,魏國公府的暗衛都是自幼訓練嚴密謹慎,且平日出任務也帶着銀色面具,太后不論怎麼查也當查不到纔是。
阮綺羅不急不躁的蹲身半跪。“民女阮綺羅見過太后,祝太后萬福康健。”雖然並非完美標準的宮廷之禮,但霍王妃不過才教幾個時辰便如此,已是十分難得。對待太后的問話也是進退得宜,絲毫不見慌亂。待下一波人上前賀壽,霍菡嫣退回到席位坐下,緊張的心才逐漸放鬆下來。看着身旁眼眸淡然的阮綺羅,不禁感嘆這國公的暗衛首領,果然不同凡響,學得快應對情勢也十分厲害。
似乎察覺到霍菡嫣的目光,阮綺羅朝她望去,見她略顯擔心的眼神淺淺一笑,伸出自己的手將她握住,然後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見旁邊暫時無人,宮女又離得甚遠便側身悄悄在霍菡嫣耳畔輕言,讓霍菡嫣眼神微張,略顯詫異。
霍菡嫣難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大哥,說不出話來。表示這真的是大哥的意思?這玩得太大了吧?!
“世子說目前魏國公權傾朝野,並且最近與雲王相交頻繁,皇家必定十分擔憂。目前衛相身子並不爽利,就算安好入朝因國舅之時,名聲也大不如從前,而九王爺現下羽翼未豐,周邊幾乎都是文臣。爲了平衡朝堂格局,皇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郡主與賢王解除婚約。”就連玄恕大師的批命,都被皇家強行壓了下來,可見此事在皇家心中毫無轉圜的餘地,就算玄恕大師批命是真,兩人結合比有一亡,爲了大乾江山社稷,也會置之不理。
“所以大哥便想了這個主意?”自己並非沒有想過這些,可是朝堂格局朝夕變化讓人防不勝防,而她自己也不善此道。想來前世凌江羽能夠那般順利,定然是皇家取其平衡之道,前世衛相名聲未損,且因薛少宸鯉城放賑,剋扣賑災之物,導致魏國公府造成重創,皇家爲着打壓凌江羽纔會如此。而如今魏國公一脈正如日中天,如此一邊倒的格局,莫怪皇家連那血光批命都棄之一旁。
大哥此計劍走偏鋒,卻恰巧打在七寸上,定然奏效。不過爲着自己解除婚約,便如此行事,若是鬧得太大收不回來可如何是好?
見菡嫣擔心,阮綺羅笑着搖頭,看着前方芝蘭玉樹的身影,眼眸中盡是信任。“有他在,不會有事的。”
“母妃不知?”否則綺羅姐姐怎麼會在這時告訴自己,在霍王府的時候不就早說了。
阮綺羅爲難的搖頭,此事世子千叮萬囑不可讓王妃知曉,否則王妃定會因爲心疼而不同意這快刀斬亂麻的法子。不過世子也叮囑,若是菡嫣不同意,那此計便作罷,再做它想。霍菡嫣明白兄長讓綺羅姐姐告訴自己的意思,思索片刻後重重點頭,如此對自己也許纔是最好的方法。
剛入夜便見天邊一道閃電劃過,雷聲陣陣,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大雨便侵襲而來,讓太后心下有些不悅,自己壽誕當日竟然如此天象,雖然官員們皆說此乃今年豐收之吉兆,但氣氛也因太后臉色稍有不愉而不復方纔那般的歡欣熱烈。
留守昭明殿的小太監急急忙忙跑來,滿頭的汗水和驚恐,“奴才啓稟皇上,太后娘娘。”
“何事如此慌張?”皇上見此情形,不悅呵斥。今日乃太后壽誕之日,如此模樣成何體統。
小太監豈會不知今日乃是太后娘娘的壽誕,可是事態嚴重不得不報啊~!“皇上,昭明殿的牌匾不知何故被……被雷擊中,如今已燒焦成碎片!”
“你說什麼?!”太后震驚的站起身來,急急忙忙往昭明殿方向走去。昭明殿乃是大乾儲君的寢宮,雖然如今皇上還未有子嗣,但是這座宮殿在乾國的地位象徵非同一般。
王公大臣們也是緊急趕後而行,邁入昭明殿見此異象無不瞠目結舌,這徵兆針對的是皇上的子嗣或者皇上的子嗣後代。更有人揣測,賢王入駐昭明殿的傳言前些日子還此起彼伏,莫非是針對賢王。不知從何人開始,對於這陣子關於賢王的傳聞頃刻之間遊蕩在皇宮內苑之中。
‘九王爺乃是蛟龍貫日之身,霍郡主福薄不堪爲配,若是執意而爲,則必有災禍降臨。’
這件事也有可能是對向賢王和霍郡主二人,這玄恕大師的批命可是不得不信啊~!無論朝臣揣測爲何,今日的壽誕是無法再繼續下去,皇上將此事壓下若有有人敢泄露此事提頭來見。儲君殿中的牌匾被雷擊中,若是傳到民間,不知又會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便連霍王妃回府之後都驚魂未定。此事可大可小,若有人藉此傳揚,輕則民心晃晃,重則動搖過本。自己上次假借批命之言,是爲了藉此來讓皇家同意解除婚約,起碼也能起到一個促使的效果。沒曾想如今竟真有這樣之事發生,實在讓人匪夷所思,神明在上自當敬畏,莫不是自己胡亂傳玄恕大師的意思,所以才……
“母妃不必太過擔心了。”霍菡嫣知道此事是因何緣故,所以並未慌亂。“不過是被雷擊中罷了,也許純屬巧合呢?”
霍灝軒輕輕笑道:“菡嫣所言極是,母妃不必憂心,今夜大家都有些乏了,早些休息纔是。”
待霍王妃回明輝堂休息之後,霍菡嫣才皺眉問向自家兄長,“大哥,真的不告訴母妃嗎?”母妃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十分擔憂。
霍灝軒緩緩搖頭喃喃自語般的說着,“母妃如此疼愛你,定是不願你受苦,下面的計策又如何實施呢?”看着霍菡嫣皺眉,便又開口:“若你不願,爲兄也可另想它法。”
“不必,菡嫣知道這是最快的法子。”既可以保住霍王府的名聲,也可以小程度的動搖朝堂格局,並且以自己的情況也最適合不過,想着想着竟也有些漠然,“大哥,綺羅姐姐,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阮綺羅見霍菡嫣轉身時流有一絲痛楚的模樣,皺眉問道身旁人:“世子,明明有更好的法子,爲何要走這一步?”雖然此舉可以順利解除婚約,後面的事情可以繼續謀劃,但對菡嫣始終有所傷害,菡嫣心中本就有意中人,就算菡嫣不怕苦,可那人能等嗎?
“我便是要看寧遠侯,還能願意爲菡嫣做到哪一步?”霍灝軒坐下脣邊含笑的倒出茶水,緩緩飲盡,目光深邃。
霍菡嫣回到踏雪軒,看着天色有些發怔,方纔雷電交加,宮裡又出如此大事,薛少宸他還會在嗎?
“素言。”
一直默不吭聲的素言見郡主叫她,立刻應聲。“素言在。”她今日雖然不曾親眼見到昭陽殿的情形,可是從主子們慎重的模樣,便知不會是小事。
“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若是有人來找我便說我已經睡下。”霍菡嫣將盛裝換下,着一身粉嫩的衣衫,髮髻重新挽過,讓自己像個平常人家的姑娘,走到門口看了看牆上的長鞭,遲疑片刻還是覺得不拿。
素言略微有些擔憂,可是郡主的決定一向不會更改,無論說與不說都是一般模樣。“郡主千萬小心。”
雷雨過後,本是繁華似錦的燈會顯得有些殘跡,不過好在時辰尚早,觀燈之人依然是絡繹不絕,隨處可見描圖的燈販和涇河之上漂浮的花燈,孩子們最喜歡的冰糖葫蘆叫賣聲不止一個的交雜着,都所剩不多,看樣子今兒的生意定是很不錯。
穿過燈火通明的長街,便看見一道身姿卓然的身影靜靜的立在六方閣外,隔得稍遠是以看不清神情,卻能感覺到他的孤傲和疏離,晚風揚起,衣袂連着身後的披風不斷翻飛,霍菡嫣不禁身上一顫,雖然即將入夏,可下雨之後風吹着還是有些涼意。
緩緩走過去,薛嚴似有所感轉頭,黯然的眼神頓時透亮,脣邊也漸漸掛起一絲不羈的笑容。“你來了。”
宮裡的事情目前還未傳出,以往年的時辰,不到子時女眷們是不會離宮的。霍菡嫣想到即將發生之事,心裡有些悵然,可臉上卻疑惑問道:“你怎麼沒進宮呢?”直到方纔自己才記起,連帶前世,似乎太后生辰都從未在宮裡見到過薛少宸,膽子還真是不小。
“不過都是些阿諛奉承,讓那些婦人評頭論足,有何好去的。”薛嚴的話說得倒是十分張揚,在帝都也大約也只他一人敢如此說。